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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曲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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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才略微露出鱼肚白的颜色,如浅淡的墨汁搅浑在乳白的水里,混沌不清。秦浩政掬一把水清清神,理好一身上等料子做的深青色西装,齐贴的线条衬得挺拨的身材气质儒雅,少了平日的霸气与张扬。
他是独子,父亲入主军政暑后,他自然成了少帅,18岁始,便一身戎装至今,今日穿上西装,倒是觉着哪儿都拘束了。然而,他并不想这一身军装再吓着涂雪凝,她似乎总是羞怯可怜的,却又敢跟他对峙争执。那日,朱少卿意外死亡,时至今,他越想越心虚。当时被醋灌迷了心窍,让她恨透了自己吧。
他从府中出来,没有用车,警告门房不要惊动父亲后迳直往石六弄走。清寂的街道上偶有人行走,脚步勿勿,谁也不曾抬头一瞥。里弄间,青黑的石阶透着水渍,他一脚踩上去,竟有种童稚的愉悦和清凉的平静滑过心尖。
多久没这样了?
回忆里,没有母亲,父亲总是粗犷肃厉的模样,让他敬三分怕七分,似乎从小就懂得用刚硬来包裹自己,何况柔软。待到17岁与顾心岚牵扯不断后,就更自发与父亲疏离了...
思维从寂寥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天空冼亮。他执紧了手中的细长盒子,脚步更快了些。待行到桥头,一排青瓦十字形排列,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满是江南水乡的曼妙与恬静,鸟啼阵阵婉转悦耳,不知怎地,秦浩政的心一阵沸腾,仿佛这空气中充满着让他向往的气息,依如涂雪凝就在身边。
眼前,“涂宅”二字入木三分,骨气洞达,书法自有一派,显是书香之家。秦浩政轻叩门环,竟有些紧张。
“是谁?”
随着清恬的声音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涂雪凝微笑着探出头,笑意猛地滞在嘴边,身子一颤,手使力将门关拢栓上,心害怕地砰跳厉害。他怎么会来?!
“爹...”话未喊开,便又径堵熄在口中。
今天母亲与嬷嬷去置衣裳料子了,雪佩早早也已出去。只剩父亲说是关节痛,留在家里;然而爹这样的迟暮老人,哪会是他的对手。她惊动他只是多令一人担心罢了。她微镇定些,背靠着拱门,暗想,若是这样给他闭门羹,或许也就悻悻而归了。然而他今天来又是要做什么呢?难道是还不肯罢休,要抓了她去,可他只来了一人...未待稍时,只听得门外又一阵叩门声响起,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雪凝,开开门,我是梁亦维。”
梁亦维是院里同系的同学,平常接触很多。但却从未上门拜访过。想来,应是有什么事的。这门,开与不开,竟如此煎熬。只觉得似在笼中密蒸着,透不过气来,清爽的秋天竟泌出一身薄薄的细汗。秦浩政是否还在外面?
“梁亦维,你一个人吗?”雪凝小声透着门逢问道。
秦浩政在那一端简直要哧笑出来了,虽然他刚才有些尴尬后的余怒。他环抱着手,紧抿着唇不发一语,梁亦维有些不解的瞧瞧他,骇然于他眼中的寒意,趋前一步道:“雪凝,你就快开门让我进去吧。”
雪凝一硬头皮,将门拉开了。
那张气势凌人的脸随着梁亦维的身影一并出现在眼前,她甚至是无意识的想再次掩门,却被秦浩政长臂有力的推拒住,身子已不由反对的大势移了进来。“涂小姐,我来拜访令尊,可否?”
话语未落,已大落落地从她身边走过,向客厅去。余下梁亦维在后一头雾水,与涂雪凝呆滞相视。
“雪凝,来客人了吗?”涂老爷的声音从后厅飘来,声线渐实,想是人也过来了。
“爹爹,只是找我借书来的,一会便走了。”雪凝应了一声,有些慌乱的丢下梁亦维向客厅跑去,才迈入槛,便见负手立于画卷书轴的秦浩政满眼笑意的转身问道:“这些...是你的笔作?”
雪凝瞥一眼文卷上的批注印章,冷着脸,低声道:“你来,到底想做什么?来抓我的吗?”
梁亦维在外听见,紧张地跑进来,看一眼雪凝,挺身向前一护。秦浩政不屑的瞥一眼比自己矮出一头的梁亦维,傲慢却似有若无的哧一声,抬眼望见已然走进的涂老爷,拱手一礼,道:“涂老爷,晚辈秦浩政,冒昧打搅。”
涂老爷微一顿,端看半晌,略思道:“秦先生好生面熟,可是在哪见过的?”,做个请的手势,便在太师椅上坐下。
雪凝心下忐忑,然而,秦浩政并不如那日般剑拨弩张,反之平和不少,笑容也和气,她稍稍安些心,或许今天,他不是来找碴的。然而他这样的人,又能安什么好心呢!久留总是不宜,父亲不明就理,于是她轻点道:“父亲,秦先生是都督府的人,有些面熟也不稀奇。”
涂老爷果然在听到“都督府”三字后冷下脸来,淡然“哦”道:“鄙人素来安份守已,不善与官府军队的人打交道。”
“涂伯父...”秦浩政极力的掩去脸上的尴尬与不悦,嘴角上扬扯出一抹笑意,“浩政今天一身便装而来,只是慕名拜访,哪里与军队官府有关。”他竟有些讨好的兴味,举起手中的长盒,轩身上前,“家父近前偶尔得到一卷书轴,据称是康有为先生的墨宝,家父粗俗之人,也不会辨真假,听闻伯父对墨宝字画颇有研究,对康先生的作品犹其熟悉,浩政便冒失前来讨教了。”
涂老爷一听康先生的字画,眼前一亮,急忙接过,小心翼翼的展开,细细研讨,不时啧啧发声,“是是,确为南海先生所著,实是难得,我一直欣赏先生的字,笔墨雍容,以安静简穆为上,雅健次之。实是,实是...”
秦浩政眼角滑过几不可见的笑意,道:“伯父若是喜欢,我便送给您吧,家父不过附庸风雅,对这些书画墨宝其实不通,我亦是不太了解,放在我家实在是委屈了这幅书轴,不如送给伯父,也算是物有所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