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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金铃儿 ...


  •   金铃儿盛装艳抹,一路走得气势汹汹,白生生的下巴几乎翘到天上去,结果却被人恭恭敬敬地拦在安三爷的包厢门口,登时气得手臂发抖,咬牙怒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哪次三爷来了花月楼不是点我作陪,回头我告到三爷那里,就说是被你拦下了才没机会进去伺候,你看三爷会不会活活剥你的皮!”

      自珠珠突然失踪后,她便算是安子岳身前一等一的红人,而安子岳也着实捧她的场,胭脂丝绸流水似地往她房里送,让她在其他姑娘面前长足面子,一时间风头无二,花容娘同她讲话时尚要挂上三分笑意,何时沦落到连一个下贱龟公都敢直接拦下的地步?若在往日,这冲撞了她的龟公此刻必然已经惊恐万状地求起饶来,可今天却不大一样,那男人斜她一眼,满脸轻蔑,几乎快翻出一箩筐的白眼,阴阳怪气地笑道:“那可不巧,今天三爷点了宝姑娘来陪,现在里边笑谈正欢呢……铃儿姐,我哪敢拦着您呢?我是一片苦心,怕您进去自找不痛快啊!”

      安子岳风流倜傥又肯一掷千金,勾得楼里姑娘争相投怀送抱,谁人不爱?金铃儿已年过双十,眼看容色老去,好不容易踩在一众环肥燕瘦头顶上勾到这个大金主,原以为能得宠一阵子,孰料被刚来不久的新人轻易夺了枕边恩客,连带他人的逢迎谄媚也一并夺走了,此刻站在房门外听里面纵情笙歌,男人熟悉的笑语声犹在耳畔,一时满心悲凉,甚至压过浓烈嫉恨与恶毒诅咒,只剩绝望与不甘。

      她早该想到的……以往三爷每次过来都先奔她这里嘘寒问暖一番,唯独今夜提都不提,花容娘千方百计拦着不许她来找,想必人人都知她失了宠,瞧她自欺欺人地作笑柄。可是,若是旁人也便罢了,那丽宝儿……丽宝儿……

      “要单说身材相貌呢,宝姑娘自然比您差了十万八千里,”龟公看出她心中所想,嘿嘿一笑:“可架不住人家宝姑娘年纪小不是?小孩,知冷知热,又会撒娇又会疼人,小嘴像朵花似的,过了年也才十七,男人哪个不爱?铃儿姐,您再美再娇,还能比过一个嫩生生的小闺女吗?回去罢,你在这站着也不好看,来来往往的人可都看着呢。”

      金铃儿气得直喘,甩手扇他一记耳光。这下龟公可来了性,滚在地上连哭带嚎,无赖似地不肯起来,那声音又尖又细,几乎能把墙板戳出窟窿,不多时果然见内阁的房门戛然打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猛地探出来,才要破口大骂,转眼却看见亭亭立在一旁的金铃儿,面容阴沉虎视眈眈,顿时消了声,又默默缩了回去。

      想来是把她这个大麻烦告到安子岳那里,只听里面弦音未消,不堪的笑语声却渐渐低了下去,末了酒杯在案几上撞出铮然一声响,卧在温柔乡里的男人朗朗笑道:“便让她回去罢,今日是宝儿生辰,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他声音不低,金铃儿站在门外听得分明,虽被屏风隔着望不见屋内排场,却依稀能从女子咯咯娇笑声中猜出大概,顿时怒火中烧,踢开眼神揶揄的龟公便硬往里闯,两旁伺候的丫鬟被她惊得呆了呆,手忙脚乱也没拦住,眼看这个不可一世的花魁娘子像个泼妇一样推翻屏风踏进内阁,都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其中一人瑟缩道:“这……这又是怎么了?”

      另一个却是平日跟着丽宝儿的,心知这是上门来找麻烦的架势,却不慌不忙,反而有几分偷笑:“且看着吧,这是来自取其辱了。”

      安子岳最近春风得意,将周家的生意挤兑得寸步难行,几乎天天都泡在这花月楼中大宴宾客,正觥筹交错时忽听门外传来争执声,紧接着便看屏风哗啦倒下去,只见他方才打发走的金铃儿像个捉奸的妇人一般气势汹汹地闯进来,面上一层薄汗糊了胭脂,在红彤彤的脸蛋上蹭得乱七八糟,婉转妖媚的杏眼里满溢着藏无可藏的愤怒与委屈,毫无往日可怜可爱的形色,只余惹人厌烦的滑稽,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知无觉地给他丢尽了人,当场板起脸道:“你进来做什么?”

      旁人都知道她是被安子岳冷落的旧爱,此刻渐渐回过神来,都默不作声地竖起耳朵,权当听戏。

      金铃儿却喃喃说不出话来,她似乎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惊慌失措四下乱看,猛一眼叼住安子岳怀中轻纱披肩的丽宝儿,两个女人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在半空中撞出一溜火花,明目张胆地争夺挑衅,安子岳微皱起眉,还没待他说什么,怀中小鹿似的姑娘忽然嘤咛一声,也不知是怎么扭的,肩头轻纱瞬间滑落大半,露出大片如雪如玉的肌肤,晃得人意乱情迷。

      喝酒的众人又开始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其中以金铃儿的眼神最为明显,倘若不是安子岳坐在那,她的眼睛里甚至能探出钩子,把少女拆得七零八落,骨断筋折。

      对于男人而言,女人之间的战场是神秘且可怕的,一个酒客实在受不了满室压抑气氛,好心好意地端杯酒起身打圆场,拉着金铃儿往自己座位上带:“瞧瞧,谁给我们铃儿找气受了?跟我讲讲,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金铃儿自幼在花月楼里长大,惯会长袖善舞,那酒客以为这事算是完了,未想她为了安子岳当真豁出面子,闻言冷笑一声,径直指向攀在安子岳怀中柔若无骨的少女,咬牙道:“那你就把这个下贱女人赶出去!”

      这回整个内阁彻底静得落针可闻,无关人等尽数低头,只听主位方向簌簌声响,一双纤秀洁白的小脚从狭窄过道中穿行而过,身后拖一件素白纱衣,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再偷偷抬头去瞧,安三爷怀里已经空了。

      安子岳斟了杯酒,也不说话,只慢慢饮下去,杯子还没放下的时候,金铃儿的身体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三爷,”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虚弱起来,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三爷,我糊涂了,实在那丽宝儿前几日……”

      站起来劝解反被驳了面子的男人是西南最有名的行镖堂主,安子岳和这人攀了许久交情,特意安排今夜这一场,让对方亲眼一见自己在九江城如何一呼百应,不想被金铃儿搅个彻底,这女人竟蠢到当众跑来争风吃醋,脑子里全是些口角琐事,毫无风范,日后旁人定会拿他安子岳也一同作了笑柄,叫安子岳如何下的来台?

      他慢慢放下酒杯,盯着金铃儿看了一会,抬手打个响指,门外立刻有小厮颠颠跑进来,低头道:“三爷有何吩咐?”

      金铃儿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此刻兰溪还跟着那肤色黧黑的丫头在香房里做事,对安子岳身边发生的闹剧一无所知。烧好的洗澡水里要放进香料等物,那个叫阿春的姑娘牵着兰溪的手,三拐两拐把她带到一个馨香扑鼻的屋子里,笑道:“这里叫做香阁,是储放各类香丸和药物的,左边多为内服,右边多为外敷,盒子上全写着名字,高处的踩梯子上去拿便是。不过你眼睛不好,应该不会被派到这来。”言罢让兰溪等在一边,将照明用的灯笼放在桌上,随手翻捡那些小盒子中的各色香豆,把需要的全放进一个小筐里。

      兰溪摸索着在屋内走来走去,阿春知她什么都看不见,也没在意,只偶尔抬头提醒她小心前方木架杂物,正挑拣时忽然听见翻倒声响,却是兰溪不小心撞在一处架子上,装丸药的匣子全掉下来,五颜六色滚了一地。兰溪显然也被吓到,坐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站起来,阿春急忙跑过去扶她,嗔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兰溪蜷缩成一团,先小声道了歉,忽然抽动一下鼻子,怯怯道:“我撞翻了什么?好香。”

      整面架子上摆的都是催情致幻的药物,阿春快手快脚地收拾乱局,只想着不能跟一个小姑娘说这些,便随口道:“是让人做梦的药。”

      兰溪点头——她认得字,当然知道那些盒子里都装了什么,只不过加以确认,趁阿春低头捡拾分类的时候,手掌悄悄按住几颗,默不作声地收进袖子里。

      “楼里的姐姐们也是有位分的,好在你眼睛虽看不见,但听声音倒还能区分得开,”两人离开香阁时,阿春犹在对她言传身教,恨不得把这烟花之地的诸多规矩一口气全说给她听:“不同等级的姐姐佩戴的腰饰不一样,比如铃儿姐身上的腰牌坠的便是银链,那是除花大娘外最高等级的意思,再往下就是珊瑚珠链,然后是流苏丝绦……”

      话音未落便听身前传来泠泠声响,是细碎银饰飞扬撞击的声音,兰溪心中一动,故作茫然地抬起头,却见一个颇美的黄衫女子站在她们面前,弯如弦月的眉毛几乎竖起来,水光盈盈的杏眼里全是怒意。

      她的腰间果然挂着一串银链成排的饰物,同死在周家地下的珠珠身上掉下来的那件如出一辙。

      可惜还没等看得更仔细些,便被阿春忙不迭地推到身后。这女孩可能没想到私下闲谈也会被正主撞个正着,霎时慌了神,生怕金铃儿心中不满,连忙放低声音说尽好话,兰溪站在她身后仗着旁人都以为她眼盲的缘故肆意用余光打量那女子,见她脸上泪痕未干,身上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凌乱,两腮酡红,胸口起伏得厉害,一副激动至极的模样,心中倒还奇怪,回想阿春不曾冲撞过她,也不知是在发哪门子的火。

      却听那女子冷笑道:“果然,一个个都在看我的笑话,只等着我有今天是不是?”言罢刚要拂袖而去,忽然瞥见站在阿春身后的兰溪,脚步猛地一顿:“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兰溪只觉得她的眼神瞬间凶狠起来,仿佛两人之间横亘着深仇大恨,非要食肉寝皮一般。

      阿春也看出这女子对兰溪敌意颇深,连忙伸手把兰溪脑袋硬按下来。赔笑道:“这是花大娘新买回来做杂活的小孩,眼睛看不见,也伺候不了人,直接拨到我这里干粗活……”

      丽宝儿的事发生在前,金铃儿现下恨不得把花月楼里所有年轻貌美的女孩全都抓起来沉井,听闻兰溪双眼失明才略微缓和了神色,又狠狠在她脸上剜了一眼,这才撞开二人扭身离去。

      阿春遥遥望着她背影完全消失,这才一吐舌头,庆幸道:“好险。”她见兰溪仍一脸茫然,特意覆在她耳边道:“方才那位姐姐便是铃儿姐,她脾气惯来不好,但吃软不吃硬,你日后若不留神冲撞了她,只多做可怜就行,千万不要和她强来,她也没兴趣找我们这些小丫头的麻烦就是了。”末了看看兰溪的脸,又叹口气:“不过你还是小心些,我觉得你长成这个样子,姐姐们怕是时不时就要给你几分难堪。”

      兰溪乖乖点头,又跟着她走了一段,疑问道:“那楼中除了方才那位姐姐,还有谁是佩银链的吗?”

      “还有一个,”阿春嘘了一声,先左右看一眼,这才贴着她的耳朵道:“就是你说的那位珠珠姑娘,不过她和铃儿姐之间一向不和,两人听了对方名字都要炸的,你可千万不要出去乱说。”

      兰溪点点头,心想唯二的头牌如今成了唯一,怪不得那个金铃儿如此嚣张跋扈,可是阿春说原本得安子岳宠爱的人是珠珠,金铃儿同珠珠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余下一路无话,只有阿春牵她慢慢走着,四周渐渐清静起来,不多时拐进后院隔出的一间小门里,却同纸醉金迷的花月楼全然不同,朴素得仿佛一座农家小屋。

      “原来还有一个姑娘与我同住,后来她被客人看中了,花重金赎回家中,这间屋子就一直空置下来,只我一人起居。”阿春不好意思地笑笑,就着一片黑暗把兰溪带到床边,显然早已习惯:“今晚你睡我的床,放心,这里不会有别人来。”想了想又从枕下摸出一个破旧的布偶塞进兰溪怀里:“这个我小时候就抱着,许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摸一下,很软吧?如果你夜里害怕,就抱着它睡,好像娘亲在身边一样。”

      兰溪把玩偶抓在手里,轻轻摸了摸偶人背后露出的棉花。

      “我夜里才回来,然后睡在那张床上,”她指了指屋子另一边铺满灰尘的床铺,忽然想到兰溪看不见,赶紧收回手指:“所以如果夜里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别怕,十成十就是我。”

      兰溪点点头,被她按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看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咔哒”一声关好门。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兰溪等了片刻,小心从床上爬起,将自己袖中的丸药一颗颗排列出来,若有所思,末了捏碎一颗,分出小部分放进桌上缺了口的茶碗里里,倒些凉水进去融匀了。

      她认得这药,秦老爷子给她服过,唤作盘漓冷,用来养神安眠。她还记得秦老爷子当时说,药用少量为佳,一丸即可致幻。

      稍晚些时候,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果然是阿春回到此处,她没什么心机,看见茶碗里有水,想也不想便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擦擦嘴角,和衣卧上另一张床,渐渐呼吸均匀起来,睡得熟了。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兰溪悄悄起床去做了什么。

      已经到了后半夜,酒席残局未散,仍有醉醺醺的客人抱着姑娘调笑喂酒,兰溪把那方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又取下眼中遮掩,将头发散在额前盖住眼睛,低着头鬼鬼祟祟地又摸回到前阁,却没看到安子岳,想是已经走了。余下的人有的醉得厉害,大笑着讨论方才金铃儿的丑态,什么被硬拖出去云云,兰溪躲在门口听得一知半解,却也多少猜出究竟——怪不得金铃儿形容狼狈,怪不得她看她如此不顺眼,怪不得她明明是安三爷座前新宠,今夜却还要独自回房。

      “这点手段算什么,你是没见过以前珠珠在的时候,两个大美人为了三少争奇斗艳,简直一道奇观啊!可惜珠珠现在病了,看不见喽……”

      “病了?你亲眼看见病了?全是金铃儿这个狠女人放出来的鬼话!”席间有人插嘴:“珠珠生病前就不在这花月楼了,最后是实在找不见人,这才慌里慌张地说她病了——不然你问问安三爷,这几天见过她没有?三爷和那女人好得蜜里调油,又不是天花种痘,能有什么病是连他都不许去探望的?”

      “你又是听谁说的?”这话吸引了大多数人的关注,席间忽然安静不少:“怎么就找不见了?那是去哪里了?”

      “就前天,金铃儿亲口告诉我的,”那人得意道:“你们许是不知,铃儿对我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兰溪眉头微蹙,还待再听仔细些,忽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满面醉色地从她身边走过,腰间挂着一串珊瑚珠的流苏,随她走动噼啪作响。兰溪只犹豫一瞬,心中忽然有了计较,索性放弃偷听,飞快跟上去,一路来到一座灯影摇曳的三层小楼中。

      那是花月楼里所有姑娘休息睡觉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相貌平平的阿春姑娘表示: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作者君的老年电脑顽强地再次启动了……
    作者君决定投喂以后还是以文案为准,每次承诺了总有变动也是很……不好意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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