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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致幻 ...

  •   金铃儿的住处并不难找,夜里最是清静,其他人要么宿醉未醒,要么梦会周公,唯有她的房门是虚掩的,胭脂粉香里透出烈酒味道,隐隐约约的哭声甚至传到了一楼,好在别的屋子俱是房门紧闭,许是怕招惹事端,权当不知,倒方便了兰溪,一路畅通无阻,悄悄躲在门口垂挂的三层珠帘后,只见室内月光如水,映出地上一个孤单单的细长黑影,摇摇晃晃地,似乎醉得不轻。

      “一日不见,三秋梦醒,郎心易变,妾甚薄凉……”那醉酒的女子伏在床榻前边哭边唱,手里还抓着一把黄澄澄的扁平酒壶,不时往口中猛灌一口,呛咳得声音嘶哑,几如裂帛:“且待那,沉泥枯骨两成双,九幽泉下,再世鸳鸯。”

      这绝不是什么吉利唱词,即便兰溪不谙风月,也依稀能听出歌者满心无力排解的绝望与怨愤。她探头往屋内看一眼,见一架金镶翡翠的屏风被人推翻在地上,已经断了一个角,旁边全是胡乱扔开的酒壶酒盏和撕成碎片的轻纱绸缎,不远处的梳妆台上压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剪刀,握手处染得鲜红,显然是遭了摔在地上那半盒胭脂的殃,想来这间屋子的主人方才闹出的动静可是不小,怪不得一路走来连半个人影都不曾瞧见,应是其他姐妹和小丫鬟都悄悄躲了出去,生怕作了替罪羊。

      按说她和珠珠同是花月楼中头牌,再如何斗个不休,兔死狐悲的心情总该是有的,毕竟年轻貌美的舞姬层出不穷,昔日她二人平分秋色时尚能得安子岳青眼相待,如今一个莫名失踪,金铃儿既能想到借生病的名头讨好恩客,想来还是有几分头脑,何以今日在新人面前吃了瘪,却只顾思念薄性的情郎,半点都不期盼那失踪的姐妹能够回来撑起排场?倘若她不是受了太大打击心智失常,便只有一种解释说得通了,珠珠的失踪甚至惨死,即便不是由她一手造成,但暗中推波助澜总是逃不了的。

      不是她不期盼,而是她心中早就知道,那个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这段露水情缘的爱恨纠葛当然同兰溪无关,但也不是全无用处,毕竟她之所以潜伏在花月楼中迟迟没有动手,其实也是存了其他打算——周小僮说失踪的周骋十有八九就在安子岳手里,如今安子岳的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可倘若安子岳一条命能换回周骋平安,兰溪倒很愿意偿还这份人情,怎么说周家也养了她快十年,其间吃穿用度比起流落街头的乞儿堪称云泥之别,更何况那年若非周员外将她从乱葬岗带回周家大宅,如今是何境遇不得而知,周家于她,终究有恩。

      安子岳此人生性多疑,除了依靠暗器侥幸将他击杀以外,兰溪想不到任何能够接近他的办法,但是金铃儿肯定能做到,而想要控制金铃儿这样的女人,其实并不难。

      她不会恐惧一个还没成年的孱弱少女,但绝对做不到对恶鬼游魂视若无睹,正好今夜天赐良机,赶上她大醉酩酊时,烈酒不仅会抹去人的记忆,还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

      从今夜起,恐怕金铃儿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深陷于良心不安的惊恐之中——如果兰溪猜得没错,杀死珠珠的那些推手里果真有她一份的话。

      翌日一早,天光大亮。

      阿春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先从小院井里打了水唤兰溪一同梳洗,自己却看着小屋发愣,奇怪道:“我好多年都没像昨夜睡得那般沉了,今早若不是听见铃声,怕是会一直睡下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该不会是病了吧?”

      兰溪用布巾擦干脸上水珠,既长且密的睫毛挑得水雾迷蒙,柔声安抚:“也许是太累了。”

      “可是……”阿春揉揉脸蛋,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以前从没……”

      兰溪不太想对她撒谎,骗老实人总归是心虚又内疚的,好在正迟疑时被隔壁屋子里早起的小丫鬟打断了交谈,那也是个眉眼清丽的少女,嘻嘻哈哈地泼了一脸水,眯着眼睛笑问道:“今天台子谁上?”

      “哎呦!”阿春一拍额头,叫苦不迭:“忘了这一码……是铃儿姐的场子,惨了惨了,我这就过去帮忙。”刚一转身却被兰溪牵住衣角,只听她小声道:“怎么了?”

      花月楼里有一处望月台,是平素官人们喝酒玩乐时欣赏歌舞的地方,因为被打赏的数目大,又是个艳压群芳的好机会,历来是由几位正当红的姑娘轮番登台的,她们每人各有所长,即便共用一个台子,那台上的装饰也要换着来,因此每日上午总要忙活一番。这活本来是交给不入流的下人做的,但下人也分亲疏远近,人人都知道这是个讨好的机会,倘若得哪位姑娘喜欢,歌舞后捡些现场散落的金箔银钱便全然不会有人来管,因此都牟足了劲争这一份工,唯独阿春莫名得了个好运气,逼得人人都绕道走的金铃儿偏生瞧她特别顺眼,几乎没什么疑议就将这个让人眼红的肥差交给了她,要做的事也不难,逢她上台的时候,提前把那些花瓣纱帐蜡烛等物预备好就行。

      “往常这个时间我都已经把台子擦过一遍了,”阿春有点着急,但又不放心把兰溪一个人扔在这,她总想着这女孩眼睛不好,干脆将她一并牵走:“你跟我一块罢,正好我再教你些别的。”

      兰溪求之不得。

      谁知今天登月台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空无一人,几个杂役站在边上小声交谈,连比带划,人人脸上都是慎重神色。阿春愣了愣,让兰溪站在一边等着,小跑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杂役里有人认得她,好心劝道:“今日你回去吧,铃儿姐不登台,估计要换了旁人,可能得用宝姑娘来顶。”

      阿春茫然看他,更加摸不着头脑:“可……为什么要换旁人?铃儿姐怎么了?”

      “听说昨夜醉酒受了风寒,起不来床啦!”

      “滚滚滚,狗屁风寒!”另一个杂役许是受过金铃儿的骂,一提起她便不自觉露出满脸幸灾乐祸的神色:“是撞了鬼啦!怎么样,我就说珠珠姑娘的事有蹊跷吧?十有八九是她弄了什么手段,听小楼里的姑娘说,今天早晨她叫得像断了魂似的,满脸全是血……”

      阿春张了张嘴,被那人强行转过身,往来的方向推了几步:“回去罢,不然待会宝姑娘那边的人过来了,还要给你脸色看,可怜见的。”

      她保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走到兰溪身边。

      兰溪乖乖等她。

      兰溪夜里其实也没做什么,她只是一直等到金铃儿醉得昏沉不醒时才悄悄进了屋,用剪刀在珠珠的腰饰上剪下一截银链,然后把银链放进胭脂里浸得血红斑驳,银链放在梳妆台上,剩下的半盒胭脂则全泼上金铃儿的脸。

      所以她今早醒来时看见镜中的自己必然惊恐万状,同样的腰饰除她以外只有另一个人才有,不可能认不出来,若非那人的惨死同她脱不开干系,她也不可能会被吓成这样。

      兰溪颇愉悦地弯起嘴角,只要金铃儿这里有漏洞,想靠她接近安子岳便不再是异想天开,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阿春,”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花大娘平日对你们好吗?”

      阿春心里还想着方才杂役说的“白日撞鬼”一事,闻言顿了顿才道:“当然很好,我是花大娘从外面捡回来的,她就像我亲娘一样。”

      兰溪点头:“那么,如果生病了,她会不会……”

      “会的,”阿春以为她担心日后受苦,连忙安抚道:“你放心罢,花大娘对每个人都好,如果生了病,她肯定会准你休息。”

      兰溪松了一口气,心想既然如此,恐怕还是得去香阁一趟。

      “我什么都不知道,”面对花容娘的询问,金铃儿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把心剖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早晨我、我醒来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是见了镜子……才……”

      “胭脂而已,”花容娘微微皱眉:“怎么就吓成这副模样?”

      “可三更半夜,哪个死人来跟我开这种玩笑?”金铃儿抽噎一下,忽然紧紧抓住花容娘的手:“花大姊,您为我做主,这事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害我,我……”

      她没提那根腰链的事,花容娘隐约觉得她隐瞒了什么,一时间却也猜不出来,心烦意乱道:“行了,这事我自会细查,你最近可同谁交恶过?”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纵观整个花月楼,恐怕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个没被金铃儿指着鼻子骂过的人,金铃儿也自知理亏,垂头流泪不停,不说话了。

      向来长袖善舞的花容娘有点头疼。

      “这样罢,事情我先查着,你最近也收敛点,尤其别去找宝儿的麻烦,夜里我派人过来陪你,如何?”

      金铃儿胡乱点头,心中却盘算着别的事,半句也没听进脑中,忽然怯怯道:“我……我想见三爷。”

      花容娘气得连连去敲她的头:“被吓得跟鬼没两样,还想着争宠?”

      “不、不是,”金铃儿瑟缩一下,想起那日故意告诉安子岳珠珠是五姓派来监视他的眼线,安子岳当时笑容未变,眼神却冷如寒冰,猛然心脏狂跳:“我就是……想见见他。”

      她从腕上退下一对金镯子塞给花容娘,满脸乞求神色,心间挥之不去的却是珠珠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模样,穿金戴银,语气骄矜:“三爷说了,过几日要赎我做妾,你可别偷着给我使绊子,不然保准饶不了你。”

      她是死了吧?

      她是不是回来报仇了?

      花容娘见金铃儿脸色变幻莫测,觉得似乎不仅仅是吓坏这样简单,可又懒得往深处想,没好气地推她一把,道:“再说罢。”扭身出去了。

      从医馆请来的郎中为金铃儿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阿春带兰溪一同煎药,谁知消息传得飞快,药罐底下才加了火,门口窗外便涌上一群人,都睁大眼睛盯着他们,因为花容娘勒令不准谈论金铃儿一事,好事者便换了法子,总要七嘴八舌地发表些高见才能满足。

      兰溪和阿春战战兢兢,谁都没敢都说话——事后花容娘找人询问时,得到的答案也是那两个煎药的姑娘规矩得很,尤其是瞎的那个,离煎药罐老远,绝不可能做出什么手脚。

      金铃儿身边不带丫鬟,她总怕贴身伺候的鲜嫩姑娘勾了男人的视线,有心把憨厚老实的阿春要到屋里,又嫌弃阿春貌不惊人,可大事小情仍交给阿春来做,煎好了药自然也由阿春送过来。阿春让兰溪等在门口,自己绕过屏风服侍金铃儿坐起吃药,屋子里此刻还有其他来探望的小姐妹,做什么都瞒不过旁人的眼睛,兰溪默不作声地退到离茶盘老远的地方,正好背对烛台,从袖中摸出一粒药,借身体遮挡慢慢捻碎了洒进烛托里。

      盘漓冷还有一个特点,遇热即融,最忌放在火旁。

      当天夜里,金铃儿果不其然又做了噩梦,大半夜披头散发地坐起身来,瞧谁都像前来索命的厉鬼。

      她快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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