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公主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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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幕边渐渐淡了颜色，黎明将至。陪同谢睨前来的两个士兵在囚室不远处转来转去，偶尔对视一眼，面上都是焦急神情。
“能有半个时辰了吧？”高的那个挠挠后脑，期期艾艾地道：“万一太子在里面着了道……要不咱俩还是进去看一眼？敲门嘛，太子要是听见了，肯定会答应一声，要是没答应，我们两个就……”
“找死吧你？”他的同伴伸长手臂在他头上狠狠凿了一记，把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举到他眼前：“上次太子同老温家的小女儿在屋子里那个，来不及答话，你偏要往屋里闯，结果怎么样？好悬没被那小丫头叫聋了耳朵，太子当时那脸色都绿了！犯傻的事你做过一次还嫌不够是怎么着？”
“可那是个白生生的姑娘啊！”高个子面红耳赤地急道：“这屋里的两位可都是带把的，太子总不至于还是进去……那、那个吧？就算是那个，这时间也忒长了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锦衣华服的谢睨低头走出来，边走边咳嗽不停，用袖子牢牢遮着大半张脸，争论不休的两人立即噤声，一左一右地围过去，一个帮他抚背顺气，一个从怀中掏出柄小扇子对着他呼呼扇风：“太子，您这是……”
谢睨摆摆手，哑着嗓子道：“无妨。”
他的声音有些怪，听着好像比平日里清冷许多，高个子士兵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将他背影从上至下扫视一遍，心中觉得好像有哪不对，看第二遍时却被谢睨衣领处一片翻出的褶子吸引了视线，像往常一样伸手想要替他整理：“太子……”
却见前方的谢睨猛地一颤，闪身避开他的手——直到这一刻士兵才突然反应过来究竟是哪不对，这个“谢睨”明显变高了，他常年跟在太子身后，小太子的衣领本来正与他下巴齐平，整理起来十分顺手，可这回锦衣里的身子足足高了一截，衣领就对在他眼前，显然绝非他熟悉的那个人。正好他手才举到一半，立刻变了力度顺势去擒，心想必是关在囚室中的那两个小子算计了太子想借此脱身，却不防被前面的人反手拿住手臂，也不知是怎么使的力，轻轻一捏便错开他的筋骨，瞬间疼得眼睛都花了。
“啊！”他嚎啕出声，却来不及多想，只能合身扑上去将“谢睨”压倒在地，吊着一只使不上力的胳膊回头去看自己同伴，拼命朝他叫喊示警：“快……”
“怎么怎么？”专心扇扇子的矮个士兵被太子和同伴瞬间爆发的争斗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赶快去拉还压在“谢睨”身上的好友：“要死啊你，快扶太子殿下起来，太子恕罪太子恕罪，天太热他昏了头……”他的语声猛然定住，却见那高个子士兵忽然软绵绵地垂下 身体，倒在地上不动了，而被他压在身下冒犯的太子这才在熹微晨光里露出真容，竟是一双清凌凤眼，冷如冰霜。
“是你！”那士兵霍然反应过来，再顾不得同伴的生死，转身就往营地方向跑，奈何陆锦生身形快如鬼魅，倏忽便拦在他眼前，一个照面绞了他的双臂，直接从怀中掏出把白雾似的东西往他鼻子下送，那士兵识得厉害，不住拼死挣扎，竟也有一瞬挣脱了去，可惜还不待呼喊报警，便被陆锦生从身后捂了嘴，一只手自他腰间抽出佩刀，翻腕直朝心口捅去。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中衣雪白的谢睨猛地推开屋门，惊慌失措扑到二人身边，想也不想便拦下陆锦生的刀：“杀他做什么？他们两个是被派来监视我的，但是从没害过我，打晕了就好——”他一记手刀劈在士兵颈间，待这人晕倒在地后才夺过陆锦生手中佩刀远远扔开：“只要他晕了，肯定什么也说不出去。”
陆锦生脸上露出些嘲讽似的表情，倒也没说什么，只道：“然后怎样走？”
谢睨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私下里不知偷偷设想过多少次逃亡，早已将这山中曲折土木熟记于心，登时眉开眼笑道：“放心罢，跟着我绝对没错——这山里四处都有巡视关卡，如果我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去，就只能从公主墓里走，它的外层穴室和山外是相通的，可以直接绕过……”
周骋忽然道：“谁？”
他听到侧后方的传来隐约声响，下意识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长发披散的身影站在黑暗之中，正静静盯着他们看。
一个姑娘？
他正一头雾水，却见谢睨像站不稳似地晃了一下，望着那黑影磕磕巴巴地道：“阿、阿柔？”
他仿佛一个刚做坏事便被大人逮个正着的小孩，一时间神情慌乱，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憋得面色赤红，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
那女子从黑暗中走到微光之下，站在距离他们三人不远处，目光从倒在不醒的两个士兵身上一扫而过，继而又看向眼神警惕的陆锦生和周骋，最后才幽幽望他一眼，语声如泣：“太子要去哪里？”
她身段修长，乌发雪肤，是个我见犹怜的漂亮姑娘，然而此刻穿戴却与谢睨平日里惯常看到的大不一样——白天的她是个穿绫罗戴珠玉的小姐，夜里反倒身披软甲足踏轻靴，又白又细的腕子藏进黑漆漆的精铁护腕里，腰背笔挺如战士，浑身上下都是肃杀之气，谢睨一脸惊异地打量着她，迟疑道：“阿柔，你这是……”
“温家世代都是巡夜人，”温柔轻声解释，裹了黑布的手反复摩挲腰间匕首，眼帘低垂：“第九代执夜温柔，奉命在此保护太子远离安危，此二人行踪诡秘，身份未知，太子勿要同他们站在一处，请到我身边来。”
周骋同陆锦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谢睨，这下谢睨可是左右为难，如同站在针板上摇摆不定，一只脚伸出却久未落地，只痴痴盯着温柔，哑声道：“阿柔，你明知我为何要走，若我不走，一旦那老怪物活过来，他们立刻就会……”
“太子，您若走了，死的就是我全家。”温柔截断他的话，神情却是凄楚的，眉眼一如平日温存时动人：“况且您也走不了，通道中有层层禁军围护，进来不易，出去更难，求您不要再自作主张，往后万事难料，温柔甘愿一生一世追随于您，拼死护您周全。”
话已至此，再搪塞下去毫无意义，谢睨双手紧攥，嘴唇哆嗦几下，最后仍决然背过身去：“阿柔，你回去吧，你拦不下我的，今夜你来送我，我很开心。”
少女眼中水光盈盈，忽然撇过头去，抬起指尖无声拭过眼角，然后把手放在匕首上，慢慢握紧。
陆锦生嗤笑一声，抱臂旁观，周骋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女子腰间露出一截的刀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
“太子，”长发垂肩的少女忽然将腰间匕首连鞘拔出，双臂舒展，完全不设防的姿势，声音中还带着哽咽：“既然你意已决，阿柔绝不再拦——可这也许就是你我最后一面，您能不能再抱抱阿柔，只抱一下就好，让阿柔闭眼沉下九泉之时，得以不留遗憾。”
谢睨脸色惨白地转过身，这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跌跌撞撞朝心上的女孩走去：“是我对你不起，阿柔，不然你和我一块走吧，来日我若做了帝王，你……”
“等等！”周骋霍然反应过来，伸手却抓了个空，眼看那个名叫温柔的姑娘忽然目露寒光，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撞开谢睨，直接探臂去抢女孩手里的匕首，温柔却反应极快，匕首在指间一转便脱鞘露了锋刃，顺着周骋的攻击抵在他腕侧，顷刻便见了血。
“别动阿柔！”谢睨从地上爬起来，见周温二人缠斗在一处，而温柔明显体力不支，连忙作势去拦周骋：“周公子，阿柔她也是不得已，请你……”
“别让她摸到刀柄！”周骋左右受限，边打边顾，恨不得把谢睨的脑袋揪起来控控里面的水，怒道：“她的匕首不对劲，里面肯定有传信箭，你去拦她！”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睨觑到空处切进毫无防备的身体内侧，为了躲避只能往温柔方向斜退半步，被温柔抓紧机会连刺两刀，一刀落了空，另一刀则划过他侧脸，留下一道狭长血痕。
所有争斗都在一瞬间发生，待谢睨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到周骋刚刚究竟说了什么的时候，却见同他正面相对的温柔诡秘一笑，匕首转而架上他颈侧，右手在刀柄上一抹，掌心摊开时已多了两枚火红的信箭，谢睨被刀刃逼得站在她身前，手才一动便觉脖颈发凉，只听心爱的少女在他耳边轻声道：“太子小心。”
温香软玉，呵气如兰。
周骋气喘吁吁地抹一把脸上流下的血，被赶上来的陆锦生拦在身后，四人分成两边对峙良久，最后还是温柔率先打破沉默，拈出一只信箭给周骋和陆锦生看：“天还没亮，只要我将这个东西打上半空，映得红云如火，守夜的卫兵看见了便会立刻赶来，晏公子，若二位现在还不回到囚室中佯装无事，接下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陆锦生淡淡道：“你不可能有机会打出信箭。”
温柔笑道：“那我们便试一试——”她忽然把谢睨往身后一推，直接扔了手中信箭，匕首折转没入自己心口，又颤着手勉力拔出，瞬间血光飞溅，衣衫尽是猩红。事发突然，谁也未想到她竟会伤到自己身上，连陆锦生都不免怔住，却见那身着软甲的少女很快站立不稳，气息奄奄地跪在地上，双手痉挛，脸色飞速惨白下去。
“阿柔！”
谢睨连滚带爬冲上前来，支着双臂想把她抱进怀里，却无论如何都不敢下手，悲恸道：“你这又是……又是……”
温柔人如其名，平日里腼腆羞涩，甚至连大声讲话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谁能想到她对自己下手竟会如此凶悍，此刻她衣襟深处不停涌出鲜血，身下土地一片暗红，显然回天乏术，渐渐透明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宛若星子，却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谢睨想破头都不明白她为何要转而对自己下手，哭道：“你若不愿我走，我留下便是，你何苦……”
“太子身边群狼环伺，阿柔当然希望您能离开……”少女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虚弱如同耳语：“可是……可是阿柔身负使命，不能全凭意气，否则定会连累双亲……阿柔只能……”她嘴角慢慢流出血来，竟是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一心求死：“太子，如今阿柔不能再跟着您了，您能不能抱抱我，就当……就当……”
谢睨哭着俯下身去，将浑身是血的女孩紧紧拥在怀中，生命即将终结的那一刻定然痛苦难忍，垂死的少女用尽最后气力在他颈侧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染血的小巧牙印，目光终于失了光亮，渐渐冰冷灰暗。
她到死也没打出那枚信箭。
周骋没想到竟是这种结局，呆了片刻，小声对陆锦生道：“我们……”
陆锦生皱眉走上前，一把将了无生意的谢睨从地上拎起，把仍披在身上的织锦外袍脱下来甩给他：“你的中衣干净些，脱了给她盖上罢，我们该走了，”顿了片刻，又道：“她之所以赴死，就是为保你一条生路，若你还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现在就送你下去找她，你大可以亲自问问温姑娘愿不愿这么快便与你重逢？”
谢睨抽噎一下，听陆锦生的建议脱了白衣盖上温柔的尸体，又胡乱套好华丽外袍，最后从温柔发间割下一缕青丝缠成同心结妥善放进怀里，这才转身道：“好了，走罢。”
帝王家无情如斯，方才还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此刻除了双眼红得吓人以外已全然平静下来，周骋心情复杂地回头看一眼毫无声息的少女，心想她若知晓谢睨这么快就能从悲痛中走出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她没那么可怜，”陆锦生注意到周骋神情，见谢睨仍失魂落魄地走在二人身前，覆在周骋耳边轻声道：“她虽死了，但绝不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出去，温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王朝忠犬，你别看她一心护着谢睨，没准脑中算计的却是你我二人，还是多加防范为好。”
周骋也觉得近来陆锦生好像对自己特别好，但现在不是质疑这些的时候，只好把疑问暂且压在心里。他跟在谢睨身后穿过迷宫般的层叠枝叶，只见低矮树木遮天蔽日地垂盖下来，堪比无月之夜，忍不住道：“那个谢……不是，太子，这地方你确定能认出道路来吗？”
谢睨头也不回走在他们前方，好久之后才道：“别人认不出，可我绝对不会认错。”
他果然没有吹牛，带着陆周二人摸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随即钻入一个乱石堆积的洞口，又摸索着钻了一段长长的石头甬道，眼前终于见了光，这下站起身来方觉开阔，竟是身在一个占地极广的石洞中，只见脚下整齐铺着雕刻各色纹饰的青砖，墙上微光幽幽，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一枚鸽蛋大的夜明珠，整个洞中的光源尽数来源于此，如同置身星夜。
“喔，”周骋仰头看了一圈，即便富贵如他也没见过如此奢华，忍不住叹道：“这就是慕禾公主墓？”
“这是公主墓外面，”谢睨蹲下来翻起一块石板，在地下掏了片刻，拽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来：“里面有机关，没人进得去”
他将纸包打开，立刻有油肉香味扑鼻而来，周骋目瞪口呆地看他从纸中剥出一块紫红色已风干的酱牛肉，随手掰成三块，将其中两块递过来：“喏。”
他吃了一会才发觉周骋和陆锦生谁都没动，抬起头看看二人脸上神情，忍不住失笑：“怎么？吃不死人，这是我半个月前藏起的——我从十岁起就想着要离开这，隔几日就会摸过来藏些吃喝，就等着有机会出去……”
周骋捏捏发硬的牛肉，忍不住道：“那你为何一直都没出去？”他和陆锦生好像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临近出口处有一个机关，我一个人无法通行，”谢睨道：“但是我算过，如果是两人，或者三个人……”
陆锦生的耳朵忽然一动，转头望向石洞左侧漆黑的甬道中：“等一下，什么声音？”他凝神谛听片刻，脸色微变，立即翻身站起，又把周骋拉起来：“有人来了。”
“让他们找！”谢睨却不慌不忙，吃完手中牛肉后又将周骋动都没动的半块抢过来塞进嘴里，含糊道：“这地方隐蔽得很，除了我没人能进来……”
甬道最深处出现一丝橙红光芒，陆锦生觉得那好像是火光，刚要提醒谢睨过来看一眼，忽听凌乱脚步声迅速逼近，一个男人粗声道：“在那！我看到影子了！”
谢睨吓得一哆嗦，叼在嘴边的牛肉都掉了下来，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查看：“什么影子？”
“他们那有火，”周骋猛然反应过来：“光能照出我们的影子！你不是说除了你没人能进来吗？”
谢睨呆了呆，怒道：“鬼知道他们是怎么找进来的！”他很快镇定心神，左右看了一圈，挥手道：“跟我来！”
他们所在的石室整个成圆形，周围有十二条甬道分别通往不同方向，谢睨叨叨咕咕地念了一会，又掰着指头算算，毫不犹豫地直奔其中一条而去。周骋觉得这十二条通道长得一模一样，心中惴惴，见谢睨动作果断才稍微放下心来，跟陆锦生一同追上去，却在甬道口和猛然停住脚步的谢睨狠狠撞在一处，差点叫出声来。
“先别急，”谢睨说：“我……我忘了这条路是不是通往外面的了。”许是周骋的表情太过狰狞，他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周公子，你别着急，我再好好想想……”
陆锦生回头望一眼，声音倒没怎么变：“要是走错了会怎样？”
“据说每条甬道都通往不同的机关，我记得的那条是我恰好通过的，其他的可能……箭阵钉墙，刀山火海……”
陆锦生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谢睨越说声越低，最后自己也心虚起来：“我、我再想想……”
甬道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锦生深吸一口气：“你有多大把握？”
谢睨点头又摇头。
“那就这条，”陆锦生说，他把正要进去的周骋拉回去，向谢睨一点头：“我们相信你，请。”
作者有话说第87章 公主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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