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79、地道

　　周家佛堂的供台下有个洞，里面有条早就挖好的地道，这事简直骇人听闻——须知这佛堂可不是什么老旧物事，乃是十年前周夫人亲自修建来为亡子祈福的，那时周骋刚添了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可惜先天不足，从生下来就没让大家见过，几个时辰后便断了气，因早夭不能葬入祖坟，便由周员外另择一块不为人知的地方下葬了，这孩子来去匆匆，除了在生母心中平添十分苦痛以外，连亲爹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周夫人经此打击夜夜梦魇，便是在那时同周员外生了隔阂。后来有高人云游至此，拿腰间玉佩典当换钱时正值周夫人从旁经过，慧眼识珠，自掏腰包将那高人的玉佩赎回相赠。高人大为感激，又见这憔悴女子日日枯守在寺庙中吃斋念佛，问明缘由后特地在周家祖宅里寻了个风水奇绝的角落，教周夫人在此修缮一座佛堂，日日供奉，可解心魔。

　　自那以后周夫人果然再没做过噩梦，这佛堂自然也被保护起来，除她以外，便连周家父子都不能擅入，此次若非周骋率先提议将兰溪关在自家佛堂里，还真不会有人专程来这搜寻一番，那地道怕是永远都见不了天日。

　　待到这惊人消息层层通报到安子岳那里时，兰溪已经溜进去好一会了，她既一直没出来，想必里面还是有躲藏的余地，安子岳派人将周家内外十几个出口全部盯紧，又怕兰溪宁可饿死在里面也不肯回头，天还没亮就把周家所有年纪不大的小厮全从被窝里揪出来钻地道，连三少爷都没放过——这地道修得也是聪明，老鼠洞似的逼仄非常，成年人连半个身子都探不进去，可把一群睡眼朦胧的小孩为难得不行，男孩肌肉本就壮实，过了那个身轻骨软的年岁，真会在里面卡得无法动弹，平日里大家也没觉得兰溪如何单薄瘦弱，天晓得她是怎么钻到里面一溜烟就没了踪影的。

　　三少爷早晨没睡足，在地道里迷迷糊糊地撞了一头包，刚出来就委屈得直揉眼睛，周小僮就站在他身后，见安子岳顾不上这边，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安抚，从怀里摸出半块黄澄澄的酥糖塞进三少爷嘴里，小声道：“莫哭了，一会便回去接着睡，没事。”

　　三少爷是最受宠的幺儿，至今说话仍然奶声奶气，腮帮子被糖撑得一鼓一鼓，泪眼朦胧的模样像个被吓呆的田鼠：“可是……我害怕。”

　　他抓紧周小僮的袖子，薄嘴唇微微哆嗦：“大哥呢？三叔好凶，他还叫人不许给我饭吃，让大哥和爹爹把他赶出去……”

　　周小僮一把捂紧他的嘴，汗都下来了：“祖宗，闭嘴。”小孩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周小僮战战兢兢地看一眼安子岳——后者好像并没注意到这边有动静，赶紧低头恐吓道：“你再闹！三爷可说要从少爷手里把你买出来当驴骑，少爷说你要是不听话就捆起来卖了，一会我可去拿绳子捆你了啊！”

　　年前还没迁家的时候，有个杂耍班子正好流浪到他们那里，当天晚上表演了各类绝技，其中一项就是叠罗汉，可把三少爷吓得不轻，生怕自己也被人压在最下面来上这么一遭，做梦都哭喊着不要让人当驴骑，果然周小僮此言一出，三少爷立刻安静了。

　　“可是小僮哥哥，”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想说话，扒着周小僮的耳朵悄悄吹气：“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哥，不要和三叔一起玩，三叔想偷他的东西，三叔坏！”

　　周小僮一愣：“什么？”他立刻反应过来，压低声音：“他要偷什么？”

　　“一本书，”三少爷比一个模糊的轮廓给他看：“这么大，大哥临走时候交给我，要我谁也别给，谁也别说……哎呀！”他赶紧捂住嘴，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走漏了风声，立刻害怕起来：“小僮哥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大哥。”

　　周小僮猜出那本书是什么，登时倒吸一口冷气：“祖宗，听我一句，这事除我以外谁也别说，要不少爷真要把你捆成团卖给人家当驴骑了。”

　　怪不得……怪不得安子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本帐，谁都知道小孩身上容易被人藏东西，但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小孩会主动藏起什么，周骋这一招可是行得够险！

　　“废物！”

　　就在两人各自紧张的时候，一直催着少年人一个接一个尝试钻进地道的安子岳终于失去耐性，一声怒骂吓得两人全都回过神来，周小僮下意识扭头去看是哪个倒霉蛋触了霉头，却见安子岳狠狠踢开一个肉团似的的孩子，呼喝牛马般毫无怜悯：“小崽子和丫头都靠边站！办正事的时候，少不知死活凑到前面来！”

　　那小孩看上去还没有三少爷大，可能是前院哪个园丁或马夫的儿子，缩在地上不敢吭一声，他的哥哥站在人群中想要挺身而出，却被旁边人牢牢抓住，眼看安子岳没有罢休的意思，情急之下不假思索道：“那个洞我们谁都钻不进去，何不让小孩和女孩子试试？小孩想爬进去太容易不过……”

　　“爬进去容易，怎么把人抓出来？”安子岳冷冷看向他：“你以为我是带你们出来玩的？”他忽然上下扫视这少年一眼——少年是在场众多人中少数不用钻地道的幸运者，肌肉健壮，身材高大，别说往地道里爬，就算砍碎了都不一定能塞进去，此刻满脸义愤填膺的表情，看得他不怒反笑：“心疼你弟弟？那就换你进去，不把人给我带出来，我就用你弟弟填上这个坑！”

　　少年张大嘴看他，脸上带着些茫然的瑟缩：“我？”他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腰身，又将这宽度移向那个狭窄的洞口，骤然缩短一截，拼命希望安子岳能够领悟到他的意思：“我……”

　　安子岳看着他，不为所动。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门边的人群忽然向两侧分开，一袭轻纱窄袖的安瑟缓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宛如侍婢的姑娘，个个都是平素内宅里说得上话的小姐，此刻将安瑟众星拱月般簇拥其中，俨然一副正宫夫人的架势，贵气极致，容光慑人，迫得不少小厮满脸通红低下头，连用余光看她一眼都不敢。

　　闺阁小姐们见下人如此之多，躲在佛堂门口说什么也不肯再迈一步，唯有安瑟镇定自若，走进来后先对左右点头一笑，连泪眼朦胧的三少爷都分得她半张笑脸，张大嘴直直盯着天仙般的少女从身前走过，直面凶神恶煞的安子岳，温声道：“三叔，天才刚亮，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

　　安子岳从这话里品出无数含义，大感意外地眯起眼睛，才要说话却被安瑟打断，少女的轻声细语如同春风化雪，顷刻间便让众人舒缓了心情，只听她道：“我才听人说过，是小兰又惹了麻烦，这地道进去虽然困难，但也不是全无办法……三叔，不若让几个小孩绑了绳子爬进去，身上都挂一炷香，地下气息不畅，烟气浓烈时没人能受得住，只要小兰还在这里，就一定会被逼出来，如果孩子体力不支，我们也能立刻感知到，决计不会有任何闪失，只要那绳子不再动了，就立刻将人从里面拖出来，如何？”

　　周家下人二百余，拖家带口生孩子的绝非罕见，安子岳思忖片刻，略一点头：“就按你说的来——再去找几个孩子过来，直接带来这里，不要多生事端！”

　　一个下人领命出去，不多时便领了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回来。佛堂中不缺香火，安子岳着人用细线将成捆点燃的长明香系在孩子身后，直接将小孩推进地道，孩子对黑漆漆的地方天然恐惧，不断挣扎着想要往回爬，却被安子岳派人用树枝硬生生逼得往前，一来一回又耗费了许多时间，还没爬出多远便只剩烟雾缭绕，好几个孩子都咳得厉害，拼命拽动绳子等待说好的救援，却久久都没等来一丝动静。

　　他们这才觉得不好了，慌乱得转过头拼命往来处爬，可是几个孩子力量速度都不一致，人人又都想着不要落在最后一个，很快便乱成一团，卡在原地动弹不得，被烟气熏得双眼流泪，十分难熬。

　　兰溪也觉得十分难熬。

　　她跟着一猫一狗不知爬了多久，虽然不受黑暗影响，可是狭小的空间和九曲十八弯的规律还是让她狠吃了一番苦头，她身上处处是旧伤，在阴冷地下稍微呆上一会都难以忍受，可是看那地道循环往复的样子，一时半会应该还爬不到尽头。

　　再小的身材也不可能在只有猫狗才能畅通无阻的狭小通道中来去自如，她的双肩和膝盖都被蹭得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痛渐渐钝至麻木，可是仍然不能停下。

　　“出去的地方安全吗？”她忍不住问这两个只会吃和叫的家伙，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痛苦：“他们肯定在找我，得想个办法躲起来。”

　　小黑猫“喵”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回答。

　　然后兰溪眼睁睁看着它一扭身从旁边巴掌大的缺口里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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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兰溪：？？？
小黑猫表示很委屈，人家哪里是缺心眼，人家只不过忘记你不是喵星人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