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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抽丝剥茧 ...

  •   对于兰溪来讲,阴恻恻的诅咒比明面上的破口大骂更有威力,毕竟她在闲人茶余饭后的调侃中永远是一个不祥且诡异的角色,她身边的人确实接二连三地死去,而大多数人对于生死之事都颇多畏惧,这种畏惧发于本心,不可避免。

      她天生异瞳,旁人看她总是邪气弥漫,那双眼中如今更添三分狠戾颜色,显得目光沉沉,宛如巫蛊台上华美却危险的人偶,让人不自觉间心生惧意。

      气焰嚣张的女人也不禁怔了怔,被一直打圆场的妇人连哄带劝地拉到一旁,总算消停片刻。兰溪心知她明日清醒过来多半还要找自己的麻烦,即便此刻无人理睬也不愿落她把柄,干脆动也不动,借这难得的清净时机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摇摇晃晃地打了个盹——不管怎样,总比一直跪在地上不停歇地诵念经书要舒服得多。她正昏昏沉沉地自得其乐,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在肩上轻轻拍了拍,力道用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这一下把她给拍坏了。

      是那个年纪最大的妇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怜悯,让兰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受伤后闹脾气的小狗或小猫。

      “饿了吧?”她压低声音问兰溪,又向供桌前的蒲团使个眼色:“我在那里给你放了点东西,下半夜换我看守,你悄悄地吃,咱俩不告诉她们,好不好?”

      兰溪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这妇人在她头上又轻柔地捋了一把,像对待颤巍巍露出尖牙的小猫小狗那样慢慢顺毛,低声叹道:“可怜。”

      她不是觉得兰溪可怜,只是年纪大了,心中慢慢有了诸多不忍,又兼平日里着实衣食无忧,因此对所有身处困境的活物都抱有一模一样的同情心态。不过兰溪倒是很承她这份情,同情也好施舍也罢,她的命不好,连这些人之常情都是罕见的。

      妇人在蒲团下藏了两块用手绢包好的点心,一打开酥香四溢,兰溪小口吃完,忽见眼前又多了一只装水的竹筒,那妇人偷偷匀出半筒清水留给她,看她警惕神色慢慢松动,忍不住又摸摸她的头发:“你这是得罪了谁罢?好好的大小姐,怎么被糟践到这步田地?”

      兰溪沉默片刻,将空了的竹筒还给她:“我不是大小姐。”

      妇人露出些困惑神色,重又将兰溪周身上下打量一遍,忍不住道:“你不是周家少爷的……”

      她忽然醒悟,来之前管家特意告诉是安家三爷领的人,她起先还不明其意,此刻才联想到周家大少和青梅竹马的安小姐同进同出的交好模样,据说这姑娘是周家少爷尚在胎中时就订下的娃娃亲,自古豪贵多恩怨,她究竟是挡了谁的路才沦落至此,不言自明。

      兰溪并不在意她心中所想,她怔怔地发了一会呆,觉得眼前的女人似乎颇为和蔼可亲,犹豫道:“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女人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什么事?我也是被主家派过来的,咱们伺候人的本就命苦,向来是主家怎么交代怎么来,你可别为难我。”

      兰溪赶忙摆手:“不是这个……就是今晚那只被吓跑的小猫实在可怜,它胆子小,以前被我喂惯了,如今一时半会可能找不到吃食,它娘又凶得很,常常转眼就不见了,估计它也是饿得急了才大着胆子过来找我,可是……如果您这两天在附近或者院子里见到它,能给它一点吃的吗?一点点就好,”她把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展示给女人看,拼命证明此事并不为难:“这样一点点就够了。”

      女人果然没拒绝,或许在她眼里,可怜可爱的小猫小狗理应得到和兰溪一样的待遇。不过兰溪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那只小猫既不像它娘亲那样凶猛硕大,也不像可爱那样没皮没脸,它又小又弱,想要自己活下去实在是个令人忧愁的难题。

      “说到那只猫,我刚才好像隐约看见一眼,是不是通体乌黑眼珠泛黄的那一只?”妇人见兰溪点头,更加觉得不可思议:“那这只猫……我应是见过的,这里应该还有一只大猫罢?凶得很,走高爬低都不让人碰,但是毛色黑得像乌木一样,眼珠瞧着金灿灿的,十分漂亮——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只大猫?”

      兰溪用力点头,愕然道:“你也认识这只猫?它确实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有一天还受了伤……”

      “受伤?那肯定是被现在的主人打的,真是可怜!”女人叹了一声:“这只猫可稀罕得很,听说叫什么‘玄衣镇日’,是城西老聂家十几年前就养着的,听说还能防贼,他家把个能挠死人的东西当祖宗养,我们那一片的人都知道——可惜老聂家的大儿子上月骑马摔断了腿,想要完全治好可难,他这才为钱卖了那宝贝猫,正好一大一小两只,听说被人领走那天聂老爷子在屋里哭得险些过去,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是府上大少爷买来给老爷取乐的?”

      能挠死人,能被驯养,一个月前刚刚和幼崽被带离原主人那里。

      兰溪忽然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时那猫的与众不同之处,它带着那样重的伤,可是凶恶眼神和对人勉强的信任仍然糅杂在一起,它也曾作过报答,在秋盈要杀她的时候能机智地把人引开,甚至还在打斗时不畏生死地扑上来替她拖住秋盈的脚步。

      它身上有零零碎碎的伤口,最重的是刀伤,其他刮擦磕碰不计其数,可是黑夜里谁能看清一只迅捷如同闪电的黑猫?女人说得对,那些伤只能是被现任的主人打的。

      它来到周家,周家紧跟着就乱了套——带它过来的人究竟是谁?

      兰溪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她知道的细节太少了,想要把这些隐隐约约的碎片完整拼回一起,就一定需要周骋——除了幕后那个人以外,最完整地经历过整件阴谋的人,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把所有发生过的事一件不漏地复述出来,很多事情的不合理感相当微妙,可是如果能串回到原来模样的话……

      大概某种他们现如今苦苦追求的东西,便会轻而易举地水落石出。

      她早该想到的,趁那时周骋还在身边,瞧如今的架势,即便同在周家,周骋想进这间佛堂里见她恐怕也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如果有人能够帮忙通知的话……兰溪打量那妇人片刻,默不作声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妇人被她看得有些发懵:“怎么?”

      兰溪摇头:“没什么,多谢。”她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如果七天以后周骋无法如约前来的话。但事实上兰溪觉得他肯定不会,想挡住周骋实在太容易不过。

      可陆锦生呢?为什么她一直都没听到陆锦生的消息?他是被拦住了,还是本就参与了这场阴谋?

      那妇人这才发觉方才似乎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见兰溪长久垂目不语,心中担忧万分,忍不住反复确认道:“你可千万别害我,我一心对你好,你要是把这些话抖出去,那可就太没良心了,要遭天谴的!”

      这种时候怎么保证都没法让人信服,反不如干脆装作懵懂,兰溪凭想象尽可能做出一脸茫然的表情,欲言又止地看向妇人,好像一个想插话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口的蠢姑娘,妇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犹豫道:“我刚才讲了什么,你再告诉我一遍?”

      兰溪咧开嘴,故作欢欣道:“讲猫。”

      妇人松了一口气,将她转过身推到佛像前:“天快亮了,回头秀娥见你没有念经又要发火,快快快,装得像一点……”

      天快亮了。

      满满一坛烈酒毫不客气地浇在男人头上,男人惨叫出声,又从昏迷中被强行拖拽回地狱里,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然而面色青白浮肿,看上去痛苦不堪。

      “是我……是我杀了他们两个……主人说、说要灭口……”他断断续续地重复昏迷前没说完的话,声音嘶哑,浑身颤抖:“少主……少少少少主……”

      陆锦生把空了的酒坛随手扔在地上,下巴向周骋那边点了点,道:“跟他说。”

      男人满脸都是泪水,瑟缩着看向面色冷峻的周骋,颤巍巍地露出一口黄牙:“那天晚上,我让他们把……把那老头交给我,然后主人……主人说人多嘴杂,要我灭、灭口……少爷,我不想的啊,我也是被逼无奈……”

      “一个……直接按进酒缸里,我戴着蚕丝手套,不会留下、痕迹……一个用了点蛇毒,那个也是主人给我的,求少爷明查,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周骋沉默片刻,道:“大李刚刚成家,马上就要当爹了,而彭七素日和人交好,是个众所周知的软脾气,以前有算命先生说他会被小人所累——他看见功夫好的人就忍不住上前拜师,拜过你没有?”

      “拜……拜过,”男人痛哭流涕:“彭兄弟是顶好的人,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配为人,少爷……”

      陆锦生忽然道:“沉舟绝地避开何嘉岭的眼线擅自派人进了周宅,是谁的主意?”

      “安……安家三爷!”男人完全失去斗志,被身体里循环往复的疼痛和酸麻折磨得快疯了,问什么答什么,毫不顽抗:“三爷避开……直接去找了主人……”

      杀手组织沉舟绝地受五姓氏族指挥,是供五姓驱使的爪牙,而安子岳竟想方设法避开五姓的人,直接和它现任的首领达成协议,也亏得那人贪得无厌,这才会露出马脚,被陆锦生和周骋察觉——毕竟纠缠在一起的三股势力,现今敌我不分,两两不和,想从中找到一点没收拾干净的痕迹简直易如反掌。

      周骋仍旧冷冷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杀意,陆锦生看他一眼,又道:“何嘉岭现今在何处?”

      “少、少主……”

      “你说实话,我给你一个痛快,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闭嘴,我会自己想办法把你的嘴撬开。”

      “花月楼!”这话几乎将男人吓破了胆,周骋头一次见找死还有这样积极的,可见陆锦生手中的各色毒药的确可怕至极,逼得男人死到临头还力争回答,看来折磨人的手段只增不减:“何左使在花月楼!天字七号房,由……由花月楼的莺莺姑娘代为传递消息……少……少主……”

      陆锦生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点点头,对周骋道:“归你了。”

      周骋见那人表情像是猛然松了一口气,心中本还犹豫要不要动手,却听那人又哭又笑道:“多谢少爷给我痛快!我到了下面定然当牛做马伺候两位枉死的弟兄,求少爷……”

      存了必死之心,竟还如此……满足?

      陆锦生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与他而言,落在我手里比直接死了可怕一千倍,你不敢动手?那就捆了交到衙门去,只不过证据全无,衙门会不会办可不一定。”

      “他杀了我的兄弟,理应由我报仇,”周骋冷静道:“可你下一步又要做什么?我不是来陪你寻仇的。”

      陆锦生笑笑:“自然,天亮后你我二人分道扬镳,城西的破庙里有他们的人,想怎么做随你,我要去清一笔旧账,便不奉陪了。”

      “……又是血海深仇?”

      “不一定,”陆锦生认真地道:“倘若我无法活着回来,就变成千古奇冤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何嘉岭=何左使=陆锦生最恨的黑衣男子=陆锦生的杀父仇人
    锦生的身世也是很坎坷的TUT
    再次给小兰的智商点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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