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70、血祭

　　这是一场绝无胜负的对峙。

　　安子岳想要的当然不是普通的账簿，而是一个让安家几代人都如坐针毡的把柄——这件事还要追溯到安子岳父亲那一辈，祖上出过相爷的安家一朝失势，被国君直接赶出帝都，自此纷争不断，用了近十年的时间终于分成两派，一派高洁自傲，坚持留在荒山野岭中避世苦读，忧国忧民；另一派则心系荣华，远迁九江城靠拢当时的西南第一商贾周家，伺机东山再起。

　　周家彼时能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赚得盆满钵满，肯定不仅仅是因为运气。事实上西南边疆连年战乱，周家还承担着往返帝都与边境间传送粮草书信的重任，这是个沾手就有油的肥差，而周家先祖也明显没少从中得利，后来安家人来到此地，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轻而易举地便将这差事分走三分之一，此后声名鹊起，迅速跻身于豪富之中，很快得到了与周家人同出同进的机会。

　　安家祖上天生反骨，除钱以外六亲不认，什么都敢做。这样的人飞速阔绰后往往会滋生新的野心，无穷无尽——他很快发现单纯运送粮草所得远远比不上稍微动点手脚后的投机取巧，说白了就是发国难财，彼时前朝初灭，四方未定，他借着消息闭塞在两方军队中频频挑拨，致使边境物资奇缺，一时间价格飞涨，百姓饥寒交迫，民不聊生，而安家则借此机会吞并数家商户，合众为一，开辟“永安商道”，由豢养的匪兵把守，雁过拔毛。

　　这本账簿便是记载了安家当年和周家共建永安商道时的交易往来，被拆成两本，分别交由对方保管，算是彼此都扣下对方的一个把柄，自此才得和睦相处。而那些记录在内的交易里少不得乱七八糟的哑帐，乱到什么程度？只要流露半张出去，随便捅到哪个清官手里上报朝堂，整个氏族几百人便逃不得被诛杀殆尽的下场。

　　安子岳顾忌周骋手里的账簿，周骋也顾忌安家身后时刻准备群起蚕食的商人，两人走投无路之下终于忍气吞声地各退一步，暂且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眼看天光将亮。

　　之前说过话的锦衣胖子终于忍不住道：“我看我们这样僵持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天马上就要亮了，倒不如听我一句劝——少爷，你年纪轻轻，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少年心思，这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叔叔伯伯也年少过，可是，这位小兰小姐，天生不详，命中带煞，她活一日，其他人就要跟着受罪一日，何苦来哉？周家的恩恩怨怨我们几个老头子不想参与，但是她，”他向兰溪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别想置身事外！”

　　他们几个人翻来覆去也不过这套说辞，磨得周骋眉心冒火，强自耐着性子重申道：“此事同小兰无关！”

　　“无关？”另一个瘦高的男人霍然挺直脊背，好像这话是条鞭子，狠狠在他身上抽了一记，刚一开口就涨红了脸：“那老头子满街发疯，大家可都听见了，‘生人血祭，同归于尽’，你们周家不在意，我们可是后怕——人家法师都说了，煞气全由这位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姑娘带来，若求一解，只得血祭，以邪攻邪！”

　　却是又换了说辞，方才还只是要将兰溪带走关起，如今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定要她以命相赔才够。

　　安子岳兀自不动，那锦衣胖子却露出一丝茫然神色，回头看那男人一眼，道：“什么祭？”

　　“涤魂净体后于佛堂中诵经七日，放干鲜血以慰邪灵！”痨病鬼似地瘦高男人似是很不满其他人的惊恐神情，随之正色道：“城中驱鬼的法师得过官府的赦令，这事是允许的，只要周家放人，一切好办。”

　　周骋勃然大怒：“你站着的这块地还是姓周的!颐指气使，你也配？我他妈今天就站在这里，倒要看看谁敢对兰溪怎么样！”

　　痨病鬼闻言一挑眉，好像有一大堆污言秽语已经排好了队要从他嗓子眼里往外跳，这时只听安子岳重重咳嗽一声，像是一个巴掌似地瞬间拍红了他的脸，迫得痨病鬼将难听话生生憋了回去，屋子里一瞬寂静，兰溪的声音却冷不丁响起：“周骋，答应他！”

　　周骋猛然回头。

　　兰溪被几个蒙面的武师抓在手里，因为安三爷那边迟迟没给出一个明确的意见而得以被留在门口，被五花大绑地听完了所有对话。负责看守她的武师大概实在觉得这姑娘没什么好怕，四个里走神三个，最后一个也心不在焉，以至于兰溪骤然发声的时候，他甚至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抓。

　　兰溪手臂还被紧紧绑着，只能拼命扭头避开，这辈子也没讲话这样快过：“就让他们关我七天，你找证据为周家和我脱罪！关在佛堂里我死不了……唔！”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有人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周骋冲过去想要救她，却被牢牢拦住，怒道：“滚！”

　　挡在他面前的武师仗着黑巾蒙面，眼也不眨，不为所动。倒是兰溪连挣带打地又抢到片刻讲话的时机，赶紧又道：“我愿意被关七日，可是一定要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她语声快且含糊，连精明如安子岳一时间都听得一头雾水，周骋却福至心灵，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他对安子岳和一众商贾道：“兰溪可以被关起来，不过她是我周家的人，在还没定罪以前，肯定要关在周家——正好我娘素日诵经念佛，内宅早早备下一座佛堂，我可以让几名妇人看着她，诵经念佛……”

　　“我们的目的可不是要她诵经念佛，”痨病鬼毫不客气地打断：“而是为了除魔降妖！这女孩邪性得紧，决不能留！”

　　“可是事情尚未有决断，倘若日后真相水落石出，果真有人对小兰暗中陷害，而非她天生不详，你们今日……”

　　“看来少爷今日是一定要护着这个小丫头了？”锦衣胖子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油滑笑容，眼神却已然冷下去：“那也行，少爷侠肝义胆，我等佩服。不过您可得给个话，周家的利钱，今日能清多少？”

　　“周家的帐和这姑娘的命，今天必须清一个！”

　　“横竖日后也靠不上你们周家这棵树……”

　　周骋回头看兰溪一眼——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这个头，可能只是想让兰溪安心，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兰溪拼命摇头，周骋垂下眼睛，复又抬眸直视面前众人，沉声道：“帐还乱着，今日清不得——而小兰被交给法师前仍需诵经七日，这七日在周家还是在旁的地方有甚区别？我可以交出小兰，但前提是她一定要被关在周家，此事没得商量！”

　　“既然如此，”安子岳淡淡道：“就让每家都出一个妇人前来看管兰溪，免得宅中徇私，看守不济——如此安排，诸位有异议吗？”

　　几个商贾为他马首是瞻，当然毫无意见，而周骋又回头看兰溪一眼，却见女孩的头发散在毫无血色的额前，衬得一双异瞳妖气横生，明明对他微一眨眼的动作和以前一模一样，总觉得哪里不太像了。

　　“好，”他一咬牙，强迫自己干脆道：“就照这个安排来！”

　　这个安排只有七天时间，按谈好的条件，七日之后如果事情再无转机，兰溪会被交给城西聚集的捉妖道士——那里有一座刑架，每当天降异象或惨遭横祸，必要捉出一个引灾的由头，凌迟祭天。官府向来是不管的，一来神鬼之事不便多加干涉，这群人行事低调，又算不得滥杀无辜，在民间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信徒忠心耿耿，官府也无意站出来打破这种表面上的平衡；二来……也实在是打不过。

　　道士不足为惧，百姓对神明降世的推崇和渴求才真正可怕，那些惨死在刑架上的“邪祟”被他们折磨得近乎零碎，没人觉得自己伤害的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拇指宽的麻绳在兰溪的脚踝和腰间死死收紧，只留下方寸之地以供转圜，除了这座佛堂，她哪里也去不了。周骋沉默一会，蹲下来摸摸兰溪的头发，声音里带着些歉意：“对不起，我没用。”

　　兰溪摇头，见左右没人注意他们，附在周骋耳边小声道：“三叔身边人心不齐。”

　　周骋也看出这一点，在痨病鬼提出“血祭”的时候，锦衣胖子明显没听过这个词——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中的一些人，其实连合作的目的都不知道，纯粹是被安子岳稀里糊涂骗上贼船的？

　　如果是这样，对周骋而言，决不是坏事。

　　他想了想，安抚兰溪道：“你放心，七天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兰溪却道：“不要交出他要的东西，你给了他也救不出我，只会让你自己添上更多麻烦。”

　　“嗯，”周骋笑笑：“我心中有数，周家和你一个都不会出事，我保证。”

　　他让周小僮找几个机灵敏捷有信得过的丫头，时刻注意佛堂里的动静，不论如何，兰溪在周家总是更安全一些，毕竟那些人还不敢当着他的面肆意行凶。

　　周伯对此却有不同意见，那是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周骋神情困顿，只听周伯状似无意地道：“少爷，小兰小姐日常饮食是由厨房直接做了送过去，还是……”

　　周骋定住脚步。

　　周伯心头一跳：“还是，直接由我找人从外面买回来……”

　　“等等！”周骋抬手止住他的话，皱眉打量两眼身边的墙壁：“这里，夜间有人巡逻吗？”

　　“也就是一走一过，”周伯随他动作也抬头看了看这面墙，一头雾水：“这地方也没几个人来，怎么了？”

　　周骋摇头：“没什么——陆锦生这些天怎么都没什么动静？怕是病还没好，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他。”

　　一掠而过的时机，他在苔色斑驳的墙上，清晰地看见了两道奇异的划痕，那是猫抓挠过留下的痕迹。

---

作者有话要说：　　还债还债QAQ作者君也不知道今天能几更（是的我很羞愧TUT）
今天，嗯，只要看见标“更新”，那点进来就对了。
作者君努力还债中，欠下的章节太多了QAQ
给亲们比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