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50、无情

　　“周之柯的死是个意外，你三叔原想派人带他出城，没想到他会突然反抗，破庙里走水，连着那九个押送的，一个都没跑出来。”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当时梁家人就跟在后面，是，梁家早就得到消息，有人出钱买周之柯一条命，如果过了百折山周之柯还没死，我们就会伪装成山贼冲上去把这伙人趁乱杀了——你不用这样看我，如果是你三叔接到同样的生意，他只会更加不择手段。更何况这趟押送本来就是必死的路，你三叔心中有数，派出来做事的全部都是弃子，出发那日便注定了。”

　　“他这样做的原因我至今不得而知，但梦白楼里有位姑娘曾与你三叔春风一度，我派人查过她的底细，这女人的身世全都是假的，她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就是与你三叔一起，花月楼的老板花容娘自出事以后消失无踪，所以事到如今，已经没人知道这姑娘究竟是怎么出现在九江城里——小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安家以为幕后真凶是梁家，而梁家以为安家想把这桶脏水泼过来，这里有个’第三人‘同时骗了我们两家，我起初还不明白这人究竟有何目的，直到我听说兰溪又回了周家。”

　　“那天在破庙里活下来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兰溪。”

　　盈盈红烛晕开一片鲜亮暖光，新房里朱纱曳地，映出桌边一双相对而坐的朦胧身影，其中一个还作新嫁娘打扮，只是凤冠已除，漆黑如瀑的长发被一支木簪绾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如雪的修长脖颈，红唇秀目，冰肌玉骨，正是嫁入梁家的安瑟，然而本应洞房花烛的旖旎夜晚却无端肃杀，新婚夫妇间如隔天堑，两人分明相对却仍各守一侧，端得是井水不犯河水。

　　梁之清盯着安瑟握紧衣领和襟扣的手指，眼神一点点阴鸷下去。

　　安瑟知道梁之清心中不痛快，但她有恃无恐，并不害怕——梁之清需要她手中的安家祖产，在那些钱还没有正式姓梁以前，他绝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其实两人之前早默认洞房这晚要分房而眠，对外就说安瑟孝期在身多有不便，但是这个夜晚实在太难熬，哪怕安瑟闭上眼睛，凄惨哭嚎仍在她耳边回绕不休，她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一同挺过去。

　　梁之清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毕竟他们两人拥有同一个秘密。

　　鲜血淋漓的秘密。

　　“想保兰溪的人是陆锦生，”她拒绝去想周骋此刻正在遭遇什么，拼命把其他话题灌入脑中，好像一个贪杯的醉鬼，思绪纷乱，全无逻辑：“照你这么说，当时拿钱要你们杀周之柯的人……”

　　“明面上看，同这位冷姑娘脱不开干系，”梁之清垂下眼睛，手指紧扣，不动声色：“但我后来从她身边查出‘五姓’踪迹，她原是五姓安插在你三叔身边的眼线，五姓势力变更后才特地隐姓埋名，为的就是不让现任族长找她麻烦——这说明什么？说明五姓内部动荡，陆锦生根本无力服众，他必须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才能换得调动人马的权力，五姓之前和你三叔说只要兰溪，陆锦生也一直在保兰溪，所以此刻他拿来做交易的，肯定还是……”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安瑟忍不住怀疑：”如你所说，围在那里的人那么多，如果一个闪失，兰溪岂不是……“

　　“所以肯定还有第四股势力在插足，”梁之清淡淡道：“它隐藏得实在太好，但人多有人多的坏处，混乱时总会露出马脚——究竟是人是鬼，今夜便见分晓。”

　　摇曳的烛光忽然重重一跳，安瑟卷睫微颤，才要回头望去，却见梁之清猛地站起身来，高高大大的阴影自上而下笼罩了她，小小一间屋子，她避无可避，而他眸光深沉，眼睛里好似燃着一把火，危险又肆意地打量着她。

　　这样逼仄的空间，这样炙烈的眼神，她不可能不紧张，可才一流露出后退的念头就被对方紧紧抓住肩膀，此前千般保证不会自作主张的少年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起脸来，语气压低，隐隐不善：“所以——今夜周骋就要死了，你会为他流泪吗？”

　　安瑟一怔，下意识去推他的手，为这猝不及防的冒犯恼羞成怒：“你……”

　　“我希望你说不会，”梁之清毫不在意她的反抗，用一种近乎说教的口吻轻描淡写地道：“你现在进了梁家的门，往后就是我的脸面，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往后若再被我听见一个外人乱嚼舌根，只要这根源是从你身上传出去的，我必然不会再像现在这般轻易放过——小安，你也为我想想，如今我们夫妻一体……”

　　“谁、谁跟你夫妻一体？“安瑟微微喘着，一门心思与他较力，十分顽固：”你疯了？如果今夜你敢碰我……“

　　“你是我梁之清的妻子，倘若几个月后有了身孕，大家自然相信那是我和你的孩子。”梁之清将她双腕握在手里，挑着下巴的手指在少女细腻的肌肤上微微摩挲，竟有几分流连难舍，忍不住喟叹一声：“小安，我再同你讲个实话——只要一纸休书，你当然可以离开梁家，我知道你的打算，用安家一部分祖产来换你自己的自由身，很识时务，可问题是——你就这么确定我爷爷肯放你走？你走了，梁家能得安家一半祖产，你留下，整个安家都是梁家的，如若你是我爷爷，你会情愿做这个好人？”

　　安瑟被“身孕”两个字惊得呆了，顿了顿才明白过来，立刻乱了呼吸，失声反驳：“可你说过……”

　　“对，我说过。”

　　他坦然得让安瑟难以置信：“什么孩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气力，猛地将梁之清推到一边，后者毫无掩饰的眼神让她惊恐万分，红着脸仓皇拢近紧身上的衣服，即便是真正的新婚之夜，这种无礼之言也不应在好人家的小姐面前讲出来，梁之清的肆无忌惮似乎宣告了他们之间正在滋生出某种前所未料的新关系，安瑟直觉危险，徒劳辩解：“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敢，我不会放过你……你不要过来！我、我……”她转身扑向妆台，随便捡起一支发簪颤巍巍地抵在自己喉前，手指颤得甚至有些不听使唤：“你若再上前一步，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梁之清你想清楚，我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想为周骋殉情？”梁之清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步，抓着安瑟的手用力把发簪尾端推进她颈下：“真是一出感天动地的好戏啊——成，小安，今晚你和周骋凑一路，回头我给你俩一块烧纸钱！”

　　他这边加力，很快便见了血，在少女玉一样的脖颈上显得十分刺目，安瑟哪经过这种祸事？慌得手软一瞬，正迟疑时被梁之清捏紧手腕使力一错，发簪立刻脱手落进梁之清掌中，被他轻松掰成两段，当啷扔在地上，抬脚踩了上去。

　　“有件事你可能不明白，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妻子，那么所有归属于你的东西，理应都是我的。”他把安瑟困在双臂间，慢条斯理地捻过她颈间伤口，垂目看安瑟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忽然微微笑了：“我的意思是——所有。小安，你知道‘所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需要你帮我修改安家家规，女子嫁人，所有继承财物一律移交夫家，否则……”

　　“你做梦！”

　　梁之清笑着摇摇头：”瞧，你总是不肯听我说完——这是最光彩的方式，对大家都好；但要是不光彩的方式呢？对我没什么区别，可我想你大概不会情愿……你将不得不尽到所有妻子的义务，但是对外，我可不会给你一个与之相配的身份……“

　　“所有人都知道我嫁给了你！”

　　“没错，但你肯定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等着看你笑话……”梁之清的声音依然温柔，好像正在哄一个不讲理的孩子：“小安，梁家和安家永远不可能做朋友，你怎么这么天真？你以为周骋为什么不肯放你嫁进梁家？或者你以为你兄长为什么将你从家谱中除名？“他凑近安瑟耳边，如同诉说一个秘密般，悄悄对她讲：”当然是因为……他们怕你被梁家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安瑟惊恐看他，连脖颈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都顾不得：”不……“

　　“不信？不信你就试试，”梁之清摸摸她的头发，牵一缕到唇边轻吻下去，情意绵绵地道：“我们来打个赌如何？三个月内，我们这场婚事必然成真——这次我保证不强迫你，小安，我等你自己来求我。”

　　“不过有些话可要说在前面，我不希望整日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妻子的闲话，再让我听见一次，我就……”他故意顿了顿，见安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这才满意笑了：“拔了他的舌头。”

　　红妆之下，安瑟面容苍白如雪。

　　“要是所有人的舌头都拔完了，还能听到闲言碎语怎么办？”梁之清笑眯眯地抬起手背蹭蹭安瑟侧脸，像逗弄一只小猫似的：“小安，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嗯？”

　　他挥袖熄灭蜡烛，屋子里顿时黑暗下来，安瑟惊叫一声，却被梁之清轻轻握住手臂，少年的动作一如初见那日温和有礼，扶着她走到床边，又不容分说地将她按躺下来，洒满珍珠香片和花生莲子的床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安瑟紧张得身体僵硬，过了好久才觉得额头温热一瞬，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睡吧。”少年温柔地告诉她：“明天一早，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看在你和我都算计过同一个人的份上，小安，今晚我允许你最后一次想周骋。”

　　“反正过了今晚再想也没用了不是？权当送他一程罢，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天下这样大，想忘记一个人比睡觉容易多了——不过也是，你这样的大小姐，应该没有过连觉都睡不安稳的时候吧？”

　　“没关系，以后你就懂了。”

　　“睡吧。”

　　少年清浅而匀净的呼吸声很快响起，独自躺在床上的安瑟翻过身，怔怔看着睡在椅子上的朦胧人影，忽然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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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投喂结尾有修改，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