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51、十里桃源

　　兰溪睡了很久，中途也醒过几次，有时是在隆隆震动的马车里，有时是在飘飘摇摇的船舱中，有时一点灯火，略微憔悴的陆锦生就坐在她身边伏案而眠，但更多时候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终日昏沉，不食不饮，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只觉恍若隔世。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道此刻何时何昔，只能靠麻木的手一点点触摸四周，依稀辨认身上软绵绵滑溜溜的温暖物事——被褥，床榻，她躺在床上，可屋子太暗，又或是幔帐闭得太紧，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细弱得好像随时要断掉的呼吸声。
　　“水……”漫长的昏迷过后，她好像一尾被抛上沙地的鱼，前所未有的干渴燃烧在喉咙间，如烧红的铁块一般梗着，痛苦至极：“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点清凉的水被喂进她唇齿间，慢慢平息了从喉口到心肺的剧痛，兰溪眨着眼睛，意识慢慢清醒：“陆……陆锦生？”
　　她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但她很快听到陆锦生的声音，就在她身边响起，轻声安抚：“是我，别怕。”
　　黑暗里仿佛忽然多了不少窸窸窣窣的动静，兰溪从没觉得自己听力这样好过，忍不住怀疑：“你为什么……不点灯？”
　　“别说话，”陆锦生在她头顶喃喃道：“再睡一会，等你再醒来时，天就亮了。”
　　兰溪不想睡，她的头疼得厉害，昏迷前的往事纷乱袭来，像破堤的潮水灌入大脑，冲得她头晕目眩：“可……”
　　“睡吧，”陆锦生身上带着熟悉的香味，那味道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就快结束了，小兰。”
　　那是三日忘的香味。
　　三日忘，周骋，新婚异梦，烈火屠杀……
　　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身首异处的尸体，痛苦的嘶喊，慌乱的四散奔逃与有条不紊的冷酷追逐……
　　愚蠢又坏脾气却从没害过她的周骋，喜欢像小动物一样偎在她身边的唐安安，寡言而善良的周小僮，那些总是背后讲风凉话但又在她生病时尽心尽力跑前跑后的丫鬟厨娘……
　　周家是一个吃人的牢笼，她本想离开。
　　而她确实离开了。
　　逸散的迷香令兰溪控制不住地合上眼，可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期望过永远不要再醒来。
　　十里桃源位于洛城最南边，占地百余亩，原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山，前朝覆灭后宫中侍卫晏昭隐居于此，栽培十年得见漫山桃红，四季不败，仿若仙境，故名十里桃源。晏家人世代生活在这里，对于陆锦生而言，当年看似永远都走不完的深山古道是他记忆里最初的源点。
　　可惜后来一场浩劫，桃树没了，古道没了，他的爹娘也没了。
　　如今他重回故地，仰望旧日永远攀不到顶点的高山，只觉得那山那树那古道都小了不少，他带着仆从信步而上，一路清风拂面，仿若重回年少时——除了不再蹦跳的身影，和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声声呼唤。
　　“花了整整三年，一草一木都安置在原来的位置，便是双生子也做不来这样像的地步。”跟在他身后的老奴絮絮地讲，掩饰不住的开心：“多亏少爷成事，老爷九泉之下若得知，定然……”
　　陆锦生垂目望着脚下山壁，那深渊循回向下，好似张开的血盆巨口，两侧岩石凹凸，尽是鬼面獠牙。
　　“像吗？”他嘴唇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好像只想把这答案说给自己听：“好像天差地别。”
　　“少爷！”
　　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陆锦生回眸望去，只见一个丫鬟匆匆跑来，额带细汗，满脸欣喜：“醒了！这回真醒了！”
　　她说的自然是兰溪，陆锦生为防多生事端，一路上用银针和药贴将她五感全部封闭，其实兰溪并没有一直睡着，但无论清醒与否，她的世界总是漆黑寂静的，她不知道周家的覆灭在外面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亦不知道陆锦生为将她平安带回十里桃源费了多大的力气，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如今梦醒了，她望着一片陌生的世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昨儿夜里您醒过一次，我们还给您熬了参汤，可惜喂不下去，您当时一直喊疼，满床打滚，谁都按不住，把少爷都惊动了，他站在门口急得拧起眉头，我们从没见过他那样失态呢。”丫鬟讲着她全然无知的经历，小鸟一样活泼聒噪：“小兰小姐，我来为您绾发吧，九江那边的女子又凶又悍，哪里懂打扮呢？我们洛城的姑娘啊，打小就……”
　　珠帘被撩起，陆锦生打外面走进来，见兰溪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前，嘴角边不觉漾起一个笑：“你醒了？”
　　“觉得怎么样？”他端详兰溪脸色，若有所思：“先前用银针封住你穴道太久，总担心你身子受不住。”他转向一旁侍候的丫鬟：“今早脉象可平稳？”
　　丫鬟抿嘴偷笑：“稳着稳着，少爷，药还没煎好，我先去瞧一眼。”一溜烟跑出去了。
　　这下房间中只剩两个人，陆锦生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望向铜镜——兰溪就坐在镜前，但两人的视线却没有丁点交汇。
　　不知为何，陆锦生突然觉得轻松许多——或许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可他从不理会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
　　“小兰，”他想了想，决定先从兰溪肯定会问的事情入手：“你昏迷十九天，我用银针封住你五感穴道，以免沉毒侵入心脉，所以你几乎一直在睡，而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想你知道，如今外面乱成什么样子。”
　　“不过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或许有件事会让你高兴——周家没了，你自由了。”
　　兰溪睫毛一动。
　　陆锦生望着她：“这件事并非因我而起，也远不是我一人促成。周家攒了多少仇家，不是你能想象到的——即便是我，所能窥见也不过冰山一角。我谋周家，不为私利，而是为一笔不得不算的陈年旧账，至于你……周家亏欠你十余载，如今也算一并清还，若你还有别的要求，尽管提与我听。”
　　兰溪摇头，她的声音尚带着点生涩，但比陆锦生想象的还要平静许多：“周家亏欠我一分，如今还了十分，我欠周家一分，却永远还不了了。”
　　就算她死了，一命也只能抵一命而已。
　　陆锦生知她心绪复杂，也不强求，只道：“好。”
　　又静许久，忽听兰溪轻声道：“周骋和安安……”
　　“周骋死了，与你无关，这是他的命。”陆锦生面色如常，温声道：“至于唐姑娘……我后来得到消息，她被人送回唐家，好生休养，再过段时日便要成亲了。”
　　两天前他接到信报，谢睨带走了流浪街头的唐安安，陆锦生早看出那女孩与死去的温柔七分相似，谢睨会注意到她一点也不奇怪。虽然这些事于他而言不过皮毛，但兰溪没必要知道。
　　既然兰溪只想求唐安安平安，他便给她造一个平安。
　　兰溪的手轻轻握紧了，陆锦生沉下心来，等她提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从他们初见伊始，他已无数次想过这一幕。
　　兰溪说：“那你又为什么带我来到这？”
　　陆锦生微微笑了，他直起身来，隔着铜镜望住兰溪的眼睛——一灰一绿的异瞳，是多少代晏家人废寝忘食求而不得的梦？
　　“小兰，”他对她伸出手，落落白衣，风姿俊然：“跟我来，这里有很多事情，你本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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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了这么久，重新更新之余，更重要的是给大家一个解释，关于作者君为什么不言不语消失四个月，首先请容我致歉，对于我个人的一走了之留下的残局，我感到非常懊悔和内疚。
这篇文写作之初本源于我对于自己的一个新尝试，想写一个天生被命运不公平对待的女孩怎样独立坚强地掌握她的人生和感情，写到第一百五十章时我已经发现了里面很多问题，但以我当时的能力水平而言，想将它们一一修正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包括一直颇受诟病的男主性格和温吞节奏，这期间我也在阅读很多写作类书籍，由此看到自己的种种不足和过往的狂妄自大，断更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作者菌都沉浸在无法挣脱的自我怀疑和深深愧疚之中，越是顾念还有这样多喜爱故事的你们，越不敢再随意落笔，用我的粗陋文笔和漏洞百出的剧情设置来玷污这样一个被你们所喜爱的故事。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故事的存在，但那时我不知要逃避到什么时候，现在想来，万语千言，还是要向还等待着的大家说无数遍对不起，我为我的幼稚和不负责任深深懊悔，非常抱歉。
但是这个文不会坑，补偿……作者菌只能想到给大家发红包了，非常抱歉。此外这个文日后应该保持在每周至少四更的基础上，作者菌不会再一走了之了，同样也不会快速完结，《娉婷似毒》仍然是我珍爱的孩子，我会对它负责，初心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