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42、偿还

　　“这些天外面乱哄哄的，好像都在说小安小姐的事，听说梁三少爷病得厉害，梁家请大师来卜了一卦，说是什么……什么桃花劫煞，要尽快把小安小姐娶进门才好，我听厨娘说梁家连聘礼都送来好几大箱子，夫人也全替小安小姐收下了，但什么时候过门好像还没个准信。“午后阳光透过窗子暖洋洋地扑进来，小丫鬟手里捋着一卷五颜六色的丝线，正凑在兰溪身边嘁嘁喳喳，像只迫不及待的小麻雀：”小姐，他们都说没准你们两个会选在同个日子进门，您同少爷也……“

　　“早着呢，”兰溪淡淡打断她，把唐安安手里缠成一团的绣线解开，重新给她改了几针：“你天天出去只会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说周骋一定会娶我？没准再过段日子他就直接把我赶出去讨饭了，到时你被剩在周家任人欺负，可别哭。”

　　小丫鬟嘿嘿一笑：“那不行，小姐您去哪我就跟着去哪，我这人没别的能耐，就喜欢伺候人——要不我跟您一块出去讨饭吧？我给您挡着太阳……”

　　唐安安忽然语声模糊地道：“不去讨饭。”

　　她落水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懵懵懂懂的，如今也算有了不小进步，长篇大论地交谈还是费劲，但简单词句理解起来已经容易许多，甚至能连比划带点头地给兰溪解释：“讨饭不好，你没……没钱，我给你。”

　　兰溪诧异地笑了，在她下巴上搔了搔，好像在逗一只小猫：“你给我？你有钱吗？”

　　唐家是走商船买卖的，客来江贯通西南近十六城，行船多如过江之鲫，唯有唐家是一块响叮当的金字招牌，只要是在水里讨生意的，几乎无人不晓。而唐安安虽是女子，自幼也是锦衣玉食堆着长大，她家的财富说到底只肯在周梁安等豪门巨贾前有所退让，绝非寻常人家可比，“有没有钱”这个问题于她而言，简直和她是不是个姑娘一样可笑。兰溪知道她现今脑子不比以往灵光，不过随口开个玩笑，却未想唐安安当即从领口里拽出一枚明晃晃的珠子来，瞧着温润生光，足有拇指盖大小，一看就是稀罕物事。

　　“这个，”她想把珠子解下来，可兰溪握着她的手不准，她没办法，只好又去退手腕上的金镯子：“这个，”在腰间香囊里摸了摸，又夹出一枚小小的字条，上面瞄着一个繁复的古体“唐”字，应是唐家确认身份所用的证物：“还有这、这个……”

　　兰溪赶紧把她那堆玩意一一放回妥帖位置，简直拿她没办法：“好了好了，这东西不能乱给人看，你有钱我知道了，快收起来……”

　　“全、全都给你！”唐安安磕磕巴巴地说完后半句，眼睛亮闪闪的，像个小动物一样毫无心机地仰起头，恨不能把自己所有宝贝都亲手捧到兰溪手中：“你不、不去、讨饭，好不好？”

　　兰溪顿了顿，心想以后可要看住了，决不能放唐安安一人出门：“你全都给我，就为了让我不要去讨饭？傻不傻？你知道你手里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

　　唐安安显然不知道，但她表情倒是明白得很，只要兰溪不必沦落到讨饭的地步，任何代价她都不会吝啬——在这一点上她和周骋倒是有些相似，都是被爹娘宠大的小孩，因为过往从来不用担忧饭够不够吃，所以在他们看来，饭当然比不上朋友重要。

　　兰溪想，还是饭重要。

　　小丫鬟却笑道：”十九小姐心地赤诚，这是真拿小姐您当朋友看呢，小姐应当高兴才对。“

　　兰溪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要是真拿她当朋友看，落难那日肯定要将她远远推开，难道还真能像话本里讲的那样共患难不成？便是沿街讨饭……“

　　唐安安只能听懂这两个字，立刻打断道：”不讨饭。“

　　兰溪摸摸她的头发：”好好好，不讨饭。“对小丫鬟无奈笑笑：”她心思简单，以为世界只有周家这么大，肯定不知道外面真有人会因为一点吃的打得头破血流，与我做朋友不是拖累她？我总归是要走的。“

　　“您总说要走，”小丫鬟将丝线放在一边，托腮看她，十分不解：“可是外面哪有周家好呢？少爷模样性格都好，又有前程，如今可威风啦，那天我听小僮哥哥说，少爷骑着马带人在城外跑了一天，所到之处人人避让，大家都知道大少爷厉害得不得了，您是未来的少夫人，很多人都羡慕您呢。”

　　“羡慕什么？”

　　小丫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语塞：”羡慕……当然是羡慕少爷……“

　　“那就是羡慕他，不是羡慕我。”

　　“不对啊，少爷的不就是您的？”

　　“周骋的就是我的？”兰溪笑了一声，她以前从未这样想过：“那我问你，我要是真的嫁给周骋，人家是唤我周夫人，还是唤他兰相公？”

　　若现下有教习女德的婆婆在此处，定会惊得目瞪口呆，这样不知羞耻，哪是大家闺秀能说出口的话呢？小丫鬟也是听得一阵脸红，心中对比良久，竟也不知该怎样反驳：“这……”

　　“说什么呢？叽叽喳喳还挺热闹，”院子里忽然传来女子声音，先是语带笑意，把唐突的不妥抹得干干净净，好像她不过是个偶然行经的路人，下一句话里的殷勤意味却十分明显：“姐姐，您小心着点，这院子里地都不平，也不知是怎么住的，回头让小兰搬到我那去吧，我那地方大，动起来也方便。”

　　兰溪楞了一下，没想到三夫人会莫名到自己这来，连忙带着小丫鬟一同到院外去迎，却见周夫人正昂首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笑盈盈的三夫人，还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穿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手里拎着个小木匣，十分面生。

　　“哎呦，小兰！”所谓扬手不打笑脸人，三夫人就是有这份本事，叫人还没开口便忍不住随她一起笑起来，管你客套也好敷衍也罢，总之是不好意思直接冷脸的：“看看谁来了？”又上下打量兰溪片刻，凑到周夫人耳边道：“其实就是太瘦显得小，光看这个子，难道不是个成了年的大姑娘？老爷当初把人抱回来时也没找人摸过骨龄，要我说啊，肯定是记错了。”

　　周夫人不置可否，但看兰溪的眼神却若有所思。

　　这番看似悄悄话的举动可能没控制好音量，被兰溪听得一清二楚，她莫名其妙地被周夫人一行人重又领回屋里，眼看那老头在桌上铺开一条雪白丝巾，忽然打个激灵：“做什么？”

　　“不做什么，”三夫人掩口笑道：“瞧你紧张的样子，小兰，你还不知道自己多大吧？你身世不好，爹娘在天上也不曾传个话，眼看你和阿骋婚期将近，误了吉时可如何是好？姐姐特意找来高人给你算算年纪，日后过了门，也算是……”

　　“我今年十四岁，“兰溪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肯走到那老头身边：”周伯伯说过……“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万一老爷当年说错了呢？”三夫人笑吟吟地过来拉她：“小兰，你当年太小了，小孩子三岁四岁五岁都是一小团的模样，能看出什么来？若少说个一两岁……”

　　若少说个一两岁，兰溪今年便已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行过笄礼后周骋立刻就能娶她过门。

　　兰溪心中一阵毛骨悚然，秦老爷子曾说她不可能活过十六岁，她身体里天生藏着旧疾，临近十六岁那年便会爆发，不可能至今仍安然无恙。这话能否证明什么她不确定，可到嘴边那一刻又被她硬咽了下来，两年前安瑟瞒天过海将她送出周家的黑暗记忆至今仍未散去，她不敢再用这话提醒周夫人什么——她看上去似乎对她的年龄很感兴趣，兰溪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着急。

　　老人带着蚕丝手套的手轻轻搭上兰溪的手腕，触感冰凉，兰溪抖了一下，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伯母，”她轻声说：“我……”

　　周夫人摇摇头，食指抵在唇前，要她别作声。

　　她当然知道兰溪不可能成年，女孩的身形不对，长相不对，什么都不对，可她需要一个人来证明这件事。三日前帝都来信，要她尽快促成周骋和兰溪的婚事，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如今权倾天下，再也不是当年被架空的傀儡了，他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与信心来将这个布下近二十年的巨网一把收起，筹谋已久的婚事会让那笔尘封已久的巨额财富重现于世，他等不及了。

　　“若事成，当许卿一世承诺，共赴瀛台，观天地浩荡，繁星如海。深宫金玉不识，但念盈盈一笑，旧梦终醒，万里腾云。”

　　百年前周慕华为家业兴旺同意娶慕禾公主谢瑾为妻，被困在权力之网最中心的女子带着那笔被世人眼红的财富嫁入周家，换得百年兴旺，声名鹊起。

　　然而周家本来就不该拥有这一切。

　　周骋与兰溪的婚事并不是一个笑话，如果一定要给那个红艳如血日子下一个定义的话，周夫人想，不如说它是一场偿还。

　　周家占据了百余年的东西，终将以血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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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在尝试补更新~看看今天有木有可能加更日万！
十一快乐啦小宝贝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