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41、提亲

　　安瑟的婚事在那一天被匆匆定下，梁之清没有食言，派来提亲的人几乎跟周骋同时迈进周家。安瑟的名声如今已经污了，就算亲生爹娘也不能厚着脸皮把自己闺女捧上天去奇货可居，故而梁家开出的礼单之丰厚还是很让周骋和周夫人心神微震了一下，那排场嫁仪俱是少有，旁人若不清楚缘由，多半还以为梁家也同多年前的周员外一般，从富庶帝都娶回一位天之骄女。

　　也亏得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西南，没人管他有否逾越。

　　“梁小少爷先前对安小姐一见钟情，茶饭不思，而安小姐家遭巨变，此刻寄人篱下多有不便不讲，单小少爷这份心意也是难得的，哪个女子不爱呢？”提亲者是个早有准备的，也不顾堂上堂下一片寂静冷了场，自顾自笑道：“这梁老爷子的意思呢，就是尽快把小安小姐接回去——哎，今天自然是最好。还有，听说大少爷明年也该成亲了？正好小安小姐还有一年孝期在身，明年许能挑个黄道吉日凑成一双，到时两位漂漂亮亮的小姐一同出嫁，满城都是火红的，多喜庆多吉祥不是？没准从这一代起呀，周家和梁家的亲也就结下了，九江城素来说‘南梁北周’，生意上彼此帮衬，也是兄弟该做的……”

　　周骋再神思不属也听出端倪，同周夫人对视一眼，见周夫人微一点头，立刻出声质疑：“什么孝期？”

　　安斐早把安瑟逐出安家，这还是他死之前的事。梁之清当日来提亲时也提到过安瑟进入梁家后不必守孝，两人年底便可完婚，如今这媒人却说安瑟尚需守孝一年，除非他不知个中隐情，否则安瑟要守的又是哪门子的孝？

　　“呦！”媒人却不慌，而是笑眯眯地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好像这事真有那么可笑似的：“您瞧我这记性！刚刚忘了说，安家大爷先前那个将安小姐逐出周家的决定已经作废了，梁老爷子特意找来当日同安斐一齐吃酒的几人，他们都说安家大爷喝醉了，其实原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安家大爷那时是在给自己以后的夫人孩子铺路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要是安家大爷以后娶妻生子留了后，小安小姐手里还分着一笔钱不是？这搁谁谁不眼红？不过人已经没啦，咱们也不能这么讲……”

　　周骋怒而起身，下意识要跨上前来与他理论：“一派胡言！安兄怎会……”

　　周夫人重重咳了一声：“阿骋！”

　　周骋脚步骤然停顿，狠狠盯着那媒人，却不作声了。

　　安瑟便在这时由丫鬟搀扶着跨进屋里，她带着面纱，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周骋死死盯着她，然而那些视线仿佛都被隔离在布料以外，少女视若无睹，仿佛屋中所有言论都与她无关，而她不过是一个冷漠至极的看客。

　　“论理，小安不该坐在这，但事急从权，她也不是娃娃了，婚嫁大事该由自己做主。”周夫人看也没看安瑟一眼，只对那媒人道：“周安两家是世交，原本小安寄住在周家再合适不过，但她兄长生前倒是与梁家立下婚约，是将安家一个女孩嫁给梁氏为妻——小安和梁小公子的婚约虽然已经解除，但是安家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女孩，所以这事……”

　　她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远远望那媒人一眼，漆黑瞳孔里满溢着让周骋无比陌生的意味深长：“还是得她自己拿个主意。”

　　媒人赔笑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又将礼单交给一旁侍立的丫鬟，由她交到安瑟手中：“小安小姐，令兄生前……”

　　安瑟将递过来的礼单挥到一边，语气浅淡地打断了他：“我嫁。”

　　一片死寂。

　　媒人大抵也没想到她竟这样好说话，诧异地睁大眼睛：“这……您不看看礼单……”

　　“我家还有人能接这份礼吗？”安瑟轻声道：“横竖也不是送到我手中。”

　　周骋忍不住跨前一步，这次周夫人没再阻止他，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安瑟寡淡的神情，琢磨不透这女孩究竟是怎么想的——就算梁之清恢复她的身份，就算她能从梁之清手中拿回安家祖产，可这些梁之清能给她的东西周骋一样给得起，周骋甚至还敢给出一颗真心，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讲，一份真挚的感情总是人世间求而不得的珍宝。

　　若她留在周家，假以时日，周骋必然言听计从。

　　可她却选择嫁给梁之清。

　　在今日私情败露之前，没人想到他们两个竟然有交集。

　　“既然小安有了决定，我这个做伯母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周夫人思忖着回答，忽然想起安瑟行笄礼早已暴露出的不安分，她走得那样匆忙，是否当时已和梁之清暗中勾结？梁家和周家手里都分别握着安家一半家产，原本势均力敌，但若真如媒人所说，安瑟已经恢复安氏女的身份，她接下来嫁入梁家的举动于周家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打击——确实是环环相扣的，倘若今天没有发生这一遭，周骋与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安瑟离开。

　　但是现今安瑟出了这种事，周家便不可能再让周骋娶她，这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的。

　　周骋只能放手。

　　“梁小公子对小安一往情深，这段缘分也是难得，但规矩还是要守的，尤其小安现在尚在孝期，安家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户，总不能让女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到未来夫婿家里去，不然来日旁人说起，对他二人名声也不好。”周夫人摩挲着手上碧沉沉的戒指，若有所思：“梁小公子还是公门中人，日后连番高升，让人知道他早早就收了个姑娘养在家里，也不是那回事。您说对也不对？”

　　“这……”媒人眼睛转了转，笑着打了个揖：“那夫人的意思是？”

　　“未嫁之前，小安还是住在周家。”周夫人轻声慢语却不容反对地道：“说我私心也好诚心也罢，小安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她娘生前与我又有私交，我断不能坐视不管。周家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一来她住得惯了，不会碍着她；二来场面上也好看些，等到成亲那日，直接将新娘从周家接走，所有排场一律照最好的来，定让小安嫁得风风光光，也算我对老友有个交代。”

　　媒人有点难办——这显然和他来时打好的算盘并不一致：“可……”

　　周夫人叹口气，很疲惫似地挥挥手：“就这样吧，你回去转告梁老爷子和梁小公子，周家不会亏待小安，但也不能让小安像个野丫头似的到处乱走。”

　　“但是……”

　　“行了，阿骋，剩下的事你来处理吧，”她揉揉额角，困倦地闭上眼：“我这头还疼着，就先失礼了——阿汀，扶我到后面歇着，小安也来，阿英来扶一把，咱们说说体己话。”

　　阿英面色如常地走上前来，安瑟却猛地甩开她的手，昂首向门外走去。周骋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这才又与媒人敷衍半天，打发管家好声好气地将人送走了。

　　他立在院子里想了想，转而也向安瑟住处走去。周夫人和安瑟果然都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将摆了满满一桌的丝线铜镜等物收起来，见到周骋却有些惊讶：“啊呀，大少爷，您怎么能……”

　　安瑟被阿英按在椅子上，低头没说话，周骋在屋内扫了一圈，大约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了。

　　“娘，”他叹口气，好久才道：“让我和小安谈谈吧，我现在总算是她的兄长，当哥哥的想和妹妹说几句话总不过分。”

　　周夫人点点头，挥手让几个侍女和那个特意找来为安瑟验身的女子都出去了，房门被轻飘飘地带上，周骋五指收拢成拳复又松开，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如果她今日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现在我们都不能好好坐在这了。”周夫人说，视线在两个低头不语的孩子身上慢慢扫过：“我是长辈，总有问一句为什么的权力，小安是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数，阿骋，你告诉我，这些天你是怎么做的？”

　　周骋还没说话，安瑟忽然抢道：“不关骋哥的事。”她高高仰着头，眼神甚至有些锋利，像所有穷途末路所以抛弃一切后顾之忧的勇士般，甚至敢毫不客气地直视周夫人的双眼：”如果不是你派人来，我现在已经能和梁之清走了——若说不择手段，有谁比得上你？“

　　“你想和梁之清走？”周骋忍不住道：“小安，梁之清不会做赔本买卖，我了解他——如果你只想要安家的东西，我全都还给你，但梁之清不可能这样做，他只会……”

　　“他当然不做赔本买卖，单把你们周家踩在脚下就够了，他在梁家地位骤升，日后我嫁过去同样是做少夫人，况且手中还有安家祖产，你猜周家还会不会有翻身的机会？”女孩的微笑一如往日美丽，眼神却阴郁得可怕：“骋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在心计上取胜的人，但我还是被你骗过去了，你是不是觉得很了不起？”

　　她再一次提到这个”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