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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撕破 ...

  •   “我听周小僮说,连着几日安小姐都早早出门,直到下午才回?”陆锦生提笔写下几字,若有所思:“你没派人跟着点?虽然梁之清如约退了婚,但梁家最近动作可不小,瞧着可不像善罢甘休的模样。”

      周骋连着几夜没休息好,恍恍惚惚地摸来陆锦生这里要点安神助眠的玩意,此刻满脸憔悴,头一点一点地坠着,像条耷拉眼皮的大狗一样无精打采,闻言叹口气,一手扶额,气若游丝:“自然有人跟着,她不愿意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把她锁在家里罢?反正跟去的人都说她确实是去烧香的,但我总觉得……”

      陆锦生将写完的药方搁在一边,抬眼看他:“嗯?”

      周骋犹豫片刻,握拳在桌上狠敲一记,探身过来,神神秘秘地:”陆兄,你觉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究竟是不是胡编乱造?我——你、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连着几夜都做了同一个梦,我就觉得……“

      ”关于安小姐的梦?“

      “也不全是……但绝大多数都是她。”周骋揉揉太阳穴,如今提起这名字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散去些的疲惫卷土重来,他心浮气躁,决定豁出去了:“算了我跟你直说吧,我梦见……”他下意识向两侧瞥一眼,怕被谁听见似的,薄唇翕动,语声低得如同气音:“我梦见周家——没了。”

      陆锦生眼睫一眨,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冷静道:“没了?”

      周骋自觉这话十分大逆不道,闭眼忍过一阵战栗,这才吞吞吐吐地和他解释:“对,就是没了——我梦见周家被水淹了,红色的水,远远看着像火一样,轰地一声从门外灌进来,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喊!然后这些屋子草木、人、动物、亭台楼阁……全都被淹进水里,就一眨眼的功夫,我……我……”

      “你没被卷进水里?”

      “还真没有!”周骋瞪大眼睛,显然这事亦早在他心头折磨良久,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好像飘在天上,我只能远远看着,无论如何都过不来……”

      “正常,这是你的梦。那安小姐呢?”

      “小安不在周家,小安在前面那段梦里。”周骋喘得有点急促,半晌才平静下来,血丝遍布的眼里渐渐恢复清明,颓然塌下肩膀:“小安……我梦见小安嫁人了。”

      “嫁给谁?”

      周骋定定看着桌面,许久没回答,陆锦生若有所悟,轻声猜道:“梁之清?”

      “我不知道,但是迎亲的车队清清楚楚打着梁家的标记,我看见了。”

      “安小姐离开你,嫁给梁之清?”

      “不……她不是自愿离开我的,”少年的手指紧紧蜷在一起,嗓子忽然发干:“她被绑在轿子里……有根绳子牢牢捆着她,我拼命叫她,她分明听见了,可是没有看我……”

      “谁绑的她?”

      周骋的声音猛地顿住,他颤巍巍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接下来要讲的这几个字匪夷所思至极。

      陆锦生耐心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骋终于开了口,声音轻得像幽灵一般。

      “是……她自己。”

      一片诡异的死寂。

      周骋深吸一口气,才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猛然横开的房门打断,周小僮从外面直冲进来,慌得五官都挤在一处,冒冒失失地喊:“少爷,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安瑟同梁之清私情败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捉个正着,在场不少人都亲眼看见两人衣衫不整的窘状,如今议论纷纷,人人都知道周家大少爷的心上人躺进别人被窝里去了。

      人人都等着看周家的笑话,若周骋动怒,这顶绿帽子便坐实了;若周骋不在乎……

      周骋不可能不在乎!

      周骋只能打碎牙和血往肚子里吞,他顾不得旁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去将安瑟接了回来。其实这事他不该出面,安瑟的名声已经坏了,周家庆幸此时还没在明面上与她订下婚娶等事,理应将她推得越远越好,但周骋不仅没遮掩,反而光明正大地露面去接人,安瑟的衣裳被几个粗手粗脚的妇人扯坏了,当时正缩在暗沉沉的小屋里不敢抬头,玉白纤秀的背上披着一张粗糙的麻布片,周骋拨开围观众人大步踏进屋里,毫不犹豫解下外裳,背对安瑟递给她。

      安瑟没接,周骋静了一会,摸索着将衣服反手披在安瑟身上。

      “不是你媳妇吗?摸都不敢摸?”人群中传来戏谑声,周骋冷冷去看,那声音倏忽没了,但紧接着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别处响起:“有钱人家少爷玩得真稀罕,这以后到底是安夫人还是周夫人?”

      “还用得着以后?我瞧早就定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安家上下还尸骨未寒,大小姐倒是及时行乐,哎你知不知道,当年她娘也是个在汉子堆里打滚的,果然是母女两个,血脉相承……”

      ”她娘不是个才女吗?“

      “才女个屁呀,先说跟着安家三爷,结果又嫁给安家大爷,人家屋里的事……”

      周骋站在安瑟身前牢牢挡住旁人窥探的目光,他做个手势,周家仆从便扑上去,将那人拖出来按在地上。谁知那人竟是个无赖,也不害怕,反而满地撒泼打滚,像条活鱼似地乱动,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无处下手,越捉越乱不说,反而听他声音极大,口中嚷嚷的全是不堪入耳的荒唐言语,气得周骋浑身发抖,若非顾忌安瑟还在身后,定要将他揪住暴打一番。

      他在屋里没找到梁之清的踪迹,安瑟也不瞒他,低声道:“梁家派人来接,我让他先走了。”

      周骋动作顿了顿——彼时他正将安瑟打横抱在怀里穿过人群送上马车,他至今仍然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安瑟说她出门去上香,安瑟和梁之清偷情被人抓住,安瑟说梁之清没有强迫过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她自愿受万人嘲笑,她自愿毁去最后一丝嫁给周骋的可能,她图什么呢?

      周骋茫茫然穿过一众或嘲笑或怜悯的视线,茫茫然回到周家,还没松口气便有丫鬟来传话,说周夫人要他们两个去正屋一趟——西南把整个内宅里常用作议事的屋子称为正屋,一般都用在处理家事上,今日丑事闹得沸沸扬扬,周夫人不可能不被惊动。

      安瑟衣衫不整地下了马车,周骋沉默一瞬,招手让自己房里伺候的小丫鬟过来,先扶安瑟去梳洗整齐。这么做很不合规矩,但已是他最后能给安瑟保全颜面的机会。

      他不能让她穿成这样出现在旁人面前。

      “有什么话一会再说,”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安瑟赤脚踩在上面,冻得微微发抖,周骋叹口气,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赶紧从这梦里清醒过来:“其实你就是不想嫁给我,对不对?我……我没想过要逼你,等梁家偃旗息鼓后,若你想走,我当然会把安家的东西还给你,你这样做真的不值得,太傻了。”

      “梁之清不会真心待你,他心机太深,连这样下作的手段都不放过,你……”

      “我想嫁给他。”安瑟忽然轻声打断他的话,周骋像被人猛地掐住脖子,脸涨得通红,听安瑟一字一顿道:“他马上就会派人来接我走,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所有事都是我自愿的。”

      她将周骋的外袍紧紧裹在身上,忽然梦呓似地笑了笑:“骋哥,你总是在被骗过一次后才肯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恶人,我和你不同,我一直都觉得好人寥寥无几,现在看来,大概还是我对了。”

      周骋没听懂,只依稀感觉到自己和安瑟之间好像有个没解释清楚的误会,才要追问,却见安瑟转过身去,背影看上去那样瘦弱伶仃,声音却漠然至极:“该说的我一会全都会说,想单独和你说的,只有刚刚那句话——骋哥,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起过我?”

      周骋没反应过来他做过什么事。

      “哪些事?”直白追问是个蠢主意,但时机紧急,周骋再顾不得细思慢想,慌忙道:“我做过什么?”

      安瑟一声不吭地走远了。

      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这还是周骋第一次被她甩在身后,他呆呆看着安瑟略微踉跄的脚步,她慌乱无措,唯有把他远远推开的动作是冷漠且坚决的。这让周骋忍不住想起那个离奇的梦境,安瑟披着嫁衣把自己牢牢捆缚在花轿里,他紧追在后嘶声呼唤,可是没人停下来。

      其实他没和陆锦生讲完,那个梦还有后半段。

      送嫁的队伍行走在长长的山道上,前方就是暗不见底的深渊,可是所有人都视若无睹。他们满面喜色,吹拉弹唱,走得欢快而疯狂,紧贴着不断掉落的土石,与鬼门关并肩而行。

      安瑟稳稳坐在花轿里,身上披着一袭如血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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