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梁祸（第三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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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之清说自己迫不得已——周骋瞥他一眼，将杯中酒饮尽，酒盅倒扣在桌面上，动作不言而喻：“小安家人求着你动的手？”
梁之清半点不意外：“你知道了？”又有些了然：“也对，你娘人脉四通八达，什么消息探不出来——骋哥，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你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可这事真真是你冤枉我了，动手的人不是我，下令的人更不是我，是我二哥，我这个干系是为他担的，梁家的这点破事你不是都知道吗？我二哥手里握着金玉赌坊，现在是老爷子跟前最得宠的，他发了话，我哪敢说半个‘不’字呢？”
“还有，那天我没告诉你安斐的死讯，属实是我不知道。消息被我二哥封锁了，传回家中只说一切正常，况且老爷子精着呢，每个人手里掌握的消息多少都不一样，难道你要我颠颠去问旁人他到底是生是死？那你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梁之清又倒一杯酒，将周骋扣在身前的酒盅挥到一边，端了杯新的给他：“至于那天在浴堂里，我其实是说给别人听的，有人在监视你，你知不知道？若非我反应得快，胡编乱造一场，现在咱们两个能不能见面都不好说，你以为只不过是你我还有小安小姐三个人的事，这里面牵扯的弯弯绕绕多得很，单只一点，”他顿了顿，又斟一杯酒，同周骋碰杯后一饮而尽：“安斐为什么要西走棹城，不是为了躲你，是被我二哥逼的。”
“安柳楠和安子岳欠了我们梁家至少六万黄金，这事你不知道罢？”
周骋果真不知道，诧异地睁大眼睛：“多少？”
“你看，当初安斐刚知道时也是这个表情，但他比你更凄惨些，毕竟要还债的人不是你。”梁之清道：“我二哥——也就是我爷爷，对他说，有两个选择，要么交出黄金，要么到棹城走一趟，又把贩卖宝石毛皮的高额利润吹得天花乱坠，半逼半哄地让安斐同他走了，其实就是想在送命关将他劫持，那些货都算不得什么，真正值钱的是安家那些祖产，他原本想强迫安斐一点点将祖产转到梁家名下，谁知安斐受不住自尽了，这才纸兜不住火，搞得满城皆知。”
周骋愣愣地喝下一杯酒：“你二哥……”
“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骋哥，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没什么野心，但我二哥竟要我来顶这个缺，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我头上，梁家三位公子，外人看来各司其职，兄友弟恭，私下里却和斗鸡没两样，总要咬个两败俱伤才肯消停，我受够了。”梁之清犹豫一瞬，似是下定决心：“骋哥，我拿你当过命的兄弟，所以接下来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讲，你若是同意呢，我们两个就开干；你若是不同意，也别走漏风声，这话只要传进我爷爷耳朵里一点，我这身皮怕便留不住了。”
周骋垂眼不看他，淡漠道：”你想说便说。“没有做任何保证的意思。
梁之清叹口气：”行罢，谁让我信你呢？“他顿了顿，起身贴过去，覆在周骋耳边悄声道：”年底之前，我想扳倒梁之萍。“
周骋没觉得意外，只觉此举难以实现：”凭你？“他扫一眼梁之清，嘴角挑得有点欠揍，语气讥诮：”你拿什么扳你二哥？老爷子肯听你的？“
“若我二哥没了，家中支持我的多过支持我大哥的，他不想听也得听，”梁之清漫不经心地笑笑，口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显然这些话在他心中不止思量过一遍：“梁家现在不服管的太多了，只不过明面上没合在一处而已，爷爷年纪大了，不能总不听小辈的主意，是不是？”
周骋“哦”了一声，将第二杯酒推到一边：“听你的意思，已经有了靠山，何必找我？”
“找你一是因为兄弟动手不好看，”梁之清瞥一眼他动作，视线转开，像没看见似的：“毕竟是从一个门里出来的，一言不合便亮刀子，让旁人看见成什么了？别说老爷子，我自己都丢不起这个人；二呢，也是为你着想，骋哥，如果我能在老爷子面前说上话，我就能取消我同安瑟的婚事，爷爷肯定还要给我安排一门更好的，你和小安小姐也算得偿所愿，算我付你的定金，如何？”
“定金？”
“我二哥原本的想法是，找一个说话能压过安家大爷的，在我成亲当日宣布安瑟被逐出安家一事全为虚假，这样她仍然可以继承剩余家产。”梁之清不慌不忙道：“如果真能让他找到这么一个人，当然不能白白浪费，到时小安小姐若嫁了你，安家的东西便全是你的了，这种白赚的生意机会难求，你好好考虑。”
周骋沉默一瞬，干了第二杯酒：“那你想怎么样？”
“梁之萍前段日子在梦白楼里包了一个姑娘，为当大爷从账上挪用至少这个数，”梁之清笑嘻嘻地比出一个堪称巨额的数字，漂亮的手指在衣袖间一闪即没：“你说我这个做弟弟的，能不多加关心吗？爷爷肯定还不知道这事，那我必须帮他一把，骋哥，我记得下个月，梁家商队又该收利钱了罢？”
“你们以后不是从围水古道走？”
“围水古道？那鬼地方杀人夺财还行，一路上除了山贼就是石头，生意人谁会放着好好大道不走，偏往阴沟里钻？”梁之清道：“自家的商队，当然还是走永安商道，我二哥为了省钱，肯定会说他的车队里带的都是些普通的米面粮食等物，你且搜去罢，十五驾车一个一个地查，至少九车带的是玉器和丝绸，到时……”
玉器和丝绸利钱极高，周骋眉头微皱，明白了梁之清的意思，忽然觉得对面微笑的少年无比陌生。
“那也用不了多少钱，”他淡淡道，不知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老爷子那么喜欢你二哥，账上走了钱也不会严惩，但你二哥肯定会严查，到时……”
“如果你不仅查出丝绸和玉器，还有别的收获呢？”梁之清笑笑，对他一举杯：“骋哥，才过去两个月，这手段你应该熟悉得紧。算给你的惊喜罢，若得升官，别忘了请回我这顿酒。”
他将杯中酒喝尽，也不问周骋是否答应，自顾自便起了身，走到门前才回头道：“楼下给你叫了轿子，喝完便回家罢，告辞。”
周骋鬼使神差道：“之清……”
梁之清脚步一顿，随即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个月后，梁之萍因为在运往琦兰城贩卖的玉器中夹带前朝旧物，被周骋率人当场抓获。周骋自然也不愿平白得罪梁家，特意将九江城里有名的“鬼见愁”崔佑安崔总捕头请来助阵，崔佑安是个不畏权势的奇人，脑子不好胆子却不小，二话不说直接扣下梁之萍扔进大狱，待消息传回梁老爷子耳中时，梁之清早已贴心地将二哥的所作所为尽数讲了一遍，声情并茂，十分详细。
后面的事周骋知道得便不多了，但梁之清在衙门里的地位却是实打实地水涨船高起来，等到了年末，各家家主轮番到旁人家拜礼，跟在老爷子身边的人已经由原来的梁之萍换成了梁之清，旁人都赞这少年英武不凡，周骋冷眼旁观，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所幸梁之清仍然履行承诺，解除了他与安瑟间的婚约——送退婚书来的那天周骋又问什么时候才能公之于众，梁之清说不必着急，总得等个合适的机会，还有安家剩余祖产，也应在清算后再一并移交到安瑟手中。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毕竟铺子不可能一直不开张，换八百位主子对掌柜和跑堂来讲都没什么区别，每天开门做生意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新的进账已经全入到梁家账目中，想再分离出来却是个不好办的难题。
周骋想了想，并没说什么，私下里却派人留了意，见安家的商铺仍旧一日日正常经营着，倒也挑不出错处来。
这时已经将近年关，人人都忙得紧，周骋每天被一堆事务压得头大，已经连续十几天没往后园来了，自然也不知安瑟又病了一场——自安家出事后她的身体就虚得厉害，院子里又冷冷清清的，除了阿英再没别的小姐妹来陪，一日日心中郁结，缠绵病榻，更难痊愈。兰溪听阿诗说得心中不忍，想了想，便托阿诗去问，若是她想来探望，安瑟可愿意。
她又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点蠢，正担心安瑟冷嘲热讽时，阿诗却乐呵呵地传信回来，说是小安小姐亲口答复的：期待非常，盼一相见。
语气亲热得让兰溪十分吃惊，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不大合适，但当兰溪看到此刻的安瑟时，脑海中最初想到的仍然是这八个字，长久的静养让她一向高傲的眉宇间添了几分忧郁的沉静，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见兰溪出现时眼睛里甚至亮起一丝光，像蒙尘的宝石终于被折出一点光彩，有种稍纵即逝的难求之美。
“坐罢，”她有些咳嗽，毕竟天气转凉，她应对得不及时，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热，反倒比兰溪身体更差些，说话时声音哑得厉害：“我让阿英给你倒些水……”
兰溪见一旁的小桌上隔着一个白瓷的物件，却是个做工精致的汤婆，立即捧过来让阿诗拿去灌上热水，忙不迭地按进安瑟怀里：“你还在发抖，怎么不穿厚些？”
“冷一点，就能睡着了。”安瑟笑着说，兰溪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有两片明显的青黑，眼睛一动就会凸显出来。
“你夜里……”
“常常做梦，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时常睁开眼便见床边站着好多人，有我爹，我三叔，还有我哥哥，”安瑟轻声道，表情有些无奈：“开始我还很高兴，说你们来找我啊，那干脆带我一起走罢，他们不说话，我便想能在梦里见一见也是好的——可是一晃好多天，他们每一夜都来，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看着我，我高兴够了才发现，他们眼中根本没有快乐，他们不是来与我相见的，是来谴责我的。”
“后来我就说，你们来找我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办不到，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她忽然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出声来，兰溪犹豫着帮她顺了顺背，想起数日前她盛气凌人的鲜活模样，突然有些难过。
安瑟如今算是遭了报应，可她一点也没觉得开心。
“你说，他们来找我做什么呢？”安瑟咳够了，气喘吁吁地抓紧她的手，渴求地看着她的眼睛——据说能够贯通阴阳，看穿魂灵的眼睛：“你、你是不是能看见，他们……他们现在还在我身边吗？”
兰溪才要说话，忽听门口传来声音，却是一个拎食盒的老婆婆，见到兰溪明显一惊，随即又堆上满脸笑意，颤巍巍道：“小兰小姐？”
她笑得非常谄媚，宅子里的人现在都有些怕兰溪，她在他们的传言中活成截然不同的模样，有时是吃小孩喝人血的女妖，有时是命硬得连阎王都不肯收、还要克尽旁人的怪物，但是不管怎么讲，没人敢到她面前去撒野，大家恨不能躲着她走，除了日渐康复的唐安安和阿诗，兰溪几乎从不与旁人说话。
但并不代表她不认识那些人。
“你是谁？”兰溪站起身来，上下打量那个婆子，眼神非常疑惑：“你也是内宅的？”
婆子愣了一下，连忙赔笑道：“不是，我是新来的，大少爷说小安小姐最爱吃凤鸣记的点心，特意让我来多做些给小安小姐，这是新出的糕点，”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用一种很刻意的语气对安瑟道：“这是大少爷的一片心，小安小姐可千万别辜负了。”
安瑟愣了愣，转眼看向点心，忽然道：“拿来我尝尝。”
“这是大少爷给小安小姐一个人准备的，不好尝，”那婆子打个哈哈，笑道：“还是自己吃更好些。”
兰溪眉头微皱，仔细看那婆子相貌，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她心想应快点把这事告诉周骋，安瑟却想赶快找个理由将她支开，两人各自走神片刻，心照不宣地匆匆告了别。
安瑟一直等听不到她脚步声时才将食盒猛地掀到地上。
一个薄薄的油纸包从里面摔出来，安瑟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半本泛黄的账册。
作者有话说第133章 梁祸（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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