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24、隐仇

　　远在棹城的安斐这一把确实棋高一着，单是摆在面上的利益已明晃晃地耀眼——一来安瑟被他逐出安家，再无资格为刚死不久的安柳楠守孝，自然不必受孝期约束，未免夜长梦多，直接择个良辰吉日便可同梁之清完婚；二来他仍保留着安瑟继承父亲遗产的资格，那笔钱早在不久前就被他尽数交于梁之清手中，既没给家里虎视眈眈的长辈留下一点念想，又给梁家吃了一枚定心丸，好教他们知道安瑟虽不再是安家人，但仍然是被家主所承认的，除了永远不能再回安家以外，她的一切地位权力同还是安小姐时别无二致，若梁安两家还有生意往来，安瑟仍然是安家付出足够诚意的保证。

　　西南十九城，最富庶的一座便是九江，梁家和周家长居于此，实力相当，互为观望，互不进犯，甚至偶尔还有生意上的往来，然而俱是面上和颜悦色，袖里刀刃暗藏，哪一边都不干净，随时都想寻机狠狠咬上对方一口，可谓一山难容二虎，古人诚不我欺。

　　先前安家和周家交好时，曾联手开辟永安商道，降利五年致围水古道日渐荒废，逼得梁家不得不咬牙忍着奇高无比的利钱改走永安，几乎每年都要比前一年多交个千八百两的银子，直到梁之清的二叔接手家中生意后才冒险另辟蹊径，几年时间里也不知搭上哪条线的神仙，带着梁家商队改走棹城，总算脱离了受困于周家的窘境。谁知几年后安子岳贪婪成瘾，竟带人倒戈梁家，又拿周家的秘密账册和前朝秘闻做交换，在梁之萍的引荐也同那位在围水古道上称王称霸的鬼面人杀天官见了面，在他挑唆下狂敛十万黄金，本想借机发一笔横财，结果钱还没上门便先丢了命。

　　说来说去，总归是剩下的安家小辈替他倒了霉。

　　傍晚时窗外残阳如血，安瑟捧着一个绣花绷子怔怔看着，银针扎进指尖犹自未觉。她至今仍未想明兄长这样做除了将她推进火坑外还能有什么结果，梁家根本不会善待她，陆锦生说的没错，在过去赌气的那段时间里，她本应紧紧抓住周骋，即便厚着脸皮嫁给周骋做妾——不，只要她肯花心思，想拴住周骋的心简直轻而易举，那么她仍可能是周家主母，只要等到周夫人和兰溪接连去世以后，她就有机会帮安家翻身。

　　至于周骋……周骋不会说什么的，周家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痴情，从先祖为了周瑾氏的一时胡闹订下三代婚约，到周之柯于帝都惊鸿一瞥后不顾一切要将周夫人娶回西南，再到周骋从小到大以来所有千依百顺，对于女人而言，这样的男人足以托付一生。

　　可是她错过了。

　　最多三天……安瑟一眼不眨地盯着窗外，那些翻涌的云层将血色残阳渐渐掩埋，一切厮杀最终仍会了无踪迹，就像她那可以预知的结局——最多只剩三天时间，她同周骋就要永别了，此后一个嫁作他人妇，一个另娶陌路妻，他们两人本应天造地设，如今云泥之别，她如何能够甘心？

　　珠帘轻响，似是有人进来了，但脚步声放得很轻，既能让人察觉又不至于打断沉思，安瑟初时还以为是侍女阿英，下一刻却飞快反应过来，阿英何时会对她这么客气呢？

　　她猛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门口，腰脊挺得笔直，眼神清冷如落雪。

　　她们遥遥对峙，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一个在锦绣披垂的暖阁中骄矜却嫉恨，一个始终孤身一人，经年未变，无依无凭，但无畏。

　　“你来做什么？”安瑟将绣花绷子放在一边，手指在尖锐针柄上停留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划过去，顺手挽起耳边碎发，露出苍白秀丽的侧脸，声音冷得能将沸水冻结：“是来看我笑话的？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活得很好，骋哥一直都在照顾我，反倒是你，瞧着可不像长命多福的模样，近来千万多加小心，我怕你乐极生悲。”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当真“活得很好”，安瑟转身打开妆匣，从中拈出一对缀满宝石的发钗，拿一个红锦错金的小盒子装了，扬手扔到兰溪脚下，兰溪偏头看一眼，没躲也没捡。

　　“瞧你穿得这样寒酸，日后真同骋哥成了亲，怕他都不愿给你买副体面首饰——不过也是，本来就是周家捡回来凑数的，若非伯父嫌丢人，恐怕当年早就把你扔在乞丐堆里，还不知今日会流落到何地，”安瑟轻蔑地看着她——一个乱葬岗里捡回来的孤女，长相天生怪异，穷酸又可怜，怎么敢同她对视？她心中骤然泛起无尽恶毒，字字如同利刃，在她虚无的幻想里将始终拦在她面前的女孩扎得鲜血横流：“不过好歹姐妹一场，我送你件能穿戴出手的玩意罢，日后若你想起我，也可拿出来多加怀念——其实也算不得送，毕竟是骋哥先送我的，我瞧着不甚喜欢，扔掉后被你捡到而已。”

　　她的语声越来越尖，语速也越来越快，兰溪静静等她说完，全不在意的模样，直到安瑟喘息着停下来，这才轻声细语地道：”是不是你？“

　　安瑟动作顿了顿，忽然笑得花枝乱颤，几乎弯下腰去：”是不是我？你问的又是哪一件？“未等兰溪回答，她紧接着又道：”不过哪一件都没关系，我告诉你，就是我，全都是我。“

　　她回身坐下来，泼泼洒洒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水，边喝边笑，甚至洒湿了衣裳，好久才平静下来，慢慢擦去笑出来的眼泪，声音低却清晰，听得人毛骨悚然：”马车来时把你推出去的人是我，荷花池里让人弄死你的人是我，教沉香怎么陷害你的人是我，用毒让你丧失神志然后赶出周家的人还是我——兰溪，我就是想要你死，我愿意耗尽一生来诅咒你，我要你永远痛苦，爱人背叛，亲友反目，颠沛流离，一世折磨！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在人间你压不过我，到了阴间你更别想骑在我头上！我愿你不得好死！“

　　兰溪沉默片刻，摇头：”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害我的人是你，我一直都知道。可你为什么要害十九小姐？“

　　“唐安安？”安瑟冷笑一声：“唐安安为什么会出事，难道你不该比我更清楚？”她忽然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兰溪逼近：“灵芝为什么死？秦伯伯为什么死？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你害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你，不仅他们活得好好的，那些下手的人也不会多背这些人命债，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就是因为有你出现！就是因为你不肯去死！兰溪，你是一个多自私的人，你凭什么来质问我？你踩着秦伯伯和灵芝的鲜血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些因你而死的人会怨气重重地跟上来吗？”

　　“害死他们的人不是我，是你们。”兰溪冷静道：“如果因我而死的人阴魂不散，你反倒应该觉得高兴。”

　　安瑟没听懂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飞快消失了。她才要开口，忽听兰溪又道：“十九小姐出事是你干的，那苏巧房里的娃娃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她听人说了——一个娃娃，做成她的模样，披着她的衣料，颅顶插针，丹砂为咒，咒她三魂寂灭，身死魂消。

　　安瑟毫不心虚，甚至有几分得意：“你看到了？做得可否精致？那是我送你的礼物，只是时间匆忙，还有些细节没能完善。”她吃吃笑了一会，这才贴近兰溪，轻声道：“我还没教苏巧，将娃娃的手脚全都拧下来，用傀儡丝缠在里面，这样娃娃就成了她手里的傀儡，要她做什么，她就会乖乖做什么，你说好不好玩？”

　　“那套衣裳是我昨天才穿的，竟没留意哪里被刮破过，”兰溪没理她近乎疯癫的举动，眼神始终都是冷的：“安瑟，昨天你便知道我在那里，对不对？”

　　安瑟慢慢摇头：“昨天？你要说昨天也没什么不对，我掉了一个香囊在那里，后来回去找，却发现假山里还躲着一只老鼠——兰溪，你为什么总要在我狼狈的时候出现？你是不是很怕我会忘记你？放心，在你没死以前，我肯定要常常关照你。”

　　“我与你有仇？”

　　“也许有，也许没有，”安瑟笑道：“难道这世上糊里糊涂的事还少吗？也许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呢？也许……”

　　“没有也许，”兰溪打断她的话，像是恍然大悟般：“我忽然想起，我们的确有仇——但是无关周骋。”

　　安瑟一怔，却见兰溪嘴角弯起，像是很愉悦的模样。

　　“小安小姐，谢你祝我命短，我大抵活不到你发现真相的那一天，记得随身带好铲子，走到荒山野岭便挖一锹，没准下面就埋着一个我——谢你祝我颠沛流离，就算死，我也不会死在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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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兰日常怼人（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