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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檀骨 ...

  •   “才四十七人?”修长手指在一行行刻好的名字间划过,那是现下可查的所有何氏族人,同何嘉岭在世时相比几乎少得可怜:“且里面没有一个成年男丁,全都是老人和小孩?”

      负责调查此事的人额上见了汗,唯唯诺诺地,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陆锦生眉心微拧,将名册随手扔在桌上,指着后面空缺处一溜焦黑烙痕问他:“那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全死了?”

      五姓各分家的名册沿用旧制,所有族人的名字都被刻在一种名为“宿畴纸”的厚重板材上,那板材也的确是纸,不过制作十分特殊,水淹不透,火烧不着,任何寻常手段都很难将其损毁,唯有心头热血辅以三寸檀骨方能消去纸上痕迹,原处空余焦黑烙痕,代表此人已然辞世,或因某些不光彩的原因遭遇族群驱逐,日后再非五姓族人。

      当然后者算是被赶出去的,连九泉下的老祖宗都不会认他,全部族人都以他为耻,日后再见只会形同陌路,甚至兵戈相向。生如浮萍,死后无根,天地之大,孑然一身,对于亡国多年却仍苟延残喘的五姓而言,天底下最大的绝望,莫过于无家可归。

      然而话又说回来,除名虽然严重,但想将这名册上的名字消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一是心头血,必要以细韧丝线穿透左胸引出,疼如刀割,经年难忘;二为檀骨,需将自幼养成的药人生生剥去浑身皮肤,推入深坑烈火内炙烤七七四十九日,待到浑身筋肉消失不见后,百余者方得一段月白细骨,约三寸来长,于灰烬中通体莹润,几乎不染尘埃,嗅之异香扑鼻,是为药人檀骨,雕琢成笔后是全天下唯一能在宿畴纸上留下痕迹的器具。

      檀骨珍贵异常,百年难求,通常放于族长手中保管,陆锦生在何嘉岭生前所居的密室中将其找到,本已严密封存,谁知竟会被人盗用,一连划去何氏一族近三百人姓名,当下派人捉来看管者严刑拷问,那人却指天誓日地保证自己绝无里通外敌之心,又发毒誓说檀骨一直被妥善放置在密室里,根本没人动过,陆锦生观他神情不似作伪,又亲自去密室中查看一番,果然毫无旁人踪迹。

      他眉头紧锁,手指一下下叩击着座椅把手,又向那本名册瞥去一眼——所有被划去的名字惨烈至极地连成一片,似一场默然无声的疯狂嘲笑。

      “他们既然除了名,以后就不再是何家,呸,五姓中人了,也不再受你指挥,如今集体离开总坛,这不就是叛逃?”谢睨歪坐在一旁,挺不正经地翘着腿,新月似的眉眼斜斜挑着,十分幸灾乐祸:“早跟你说什么来着?根基未稳不要下手这么快,何嘉岭坐这个位置少说也有二十年,你以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能一刀切断?天真!”

      陆锦生懒得理他,皱眉思忖良久,先让那人将余下的何家人尽数看押起来,言明不准再有死伤,待那人退下后才拍案而起,若无其事状走到谢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干……干什么?”谢睨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强自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态:“我说错了吗?早劝你同我合作,别看我现在是孤家寡人,想收拾一个姓何的还不在话下,况且个中曲折你所了解的肯定没我多,我也不和你争那个小姑娘,只要……”

      陆锦生一脚踢翻他的椅子,在谢睨骤然响起的惨叫声中反转力道,抬腿将快要倒地的椅子稳稳踩正,揪着谢睨领口将瘫软的少年拎到一边,举拳对准他的脸:“我也早和你说过,多说话是要挨揍的。”

      谢睨闭眼哀嚎道:“可你打死我那些人也回不来啊!”

      陆锦生冷着脸没说话,但挥到一半的拳头却止住了。

      “对吧?”谢睨咬牙等了许久,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见陆锦生暂时没有把他打死的意思,立刻捏紧他手腕将自己解救出来,像个受惊的兔子似地一连后退三步,挥手在两人间虚虚画下一道界限:“姓晏的,我警告你,咱们两个有一说一,想我出手不是不行,但我有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能告诉你那个拥有另一支檀骨的人究竟是谁。”

      陆锦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另一支檀骨?”

      “不然呢?拿死人骨头做出来的东西,很稀奇吗?”谢睨见他满脸不信,心中权衡一瞬,飞快做出选择:“算了,本太子从不斤斤计较,看你什么都不懂,就先教你一个:那檀骨确实有两支,你手里的那支是新造的,何嘉岭五年前用这玩意把原来那个旧的给调包了,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太傅猜那支檀骨既是国破时所造,里面多半有点旁人不知道的门道——所以我说你太着急了,本应放长线钓大鱼,结果你二话不说在水里一顿乱搅,最肥的鱼全让你吓跑了,只剩一群虾米……”

      陆锦生冷冷道:“何嘉岭若想再造檀骨,我为何毫不知情?”

      “那不是你该反思的事吗?”谢睨睁大眼睛道:“你自己天天在身边跟着还没看住人,难道怪我?还有——檀骨这个破烂名到底是哪个废物想出来的?说的多了不起一样,不就是烧化的死人骨头?我……”

      陆锦生欲言又止。

      谢睨一挥手:“哎行行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百多个药人,听起来是不容易,但你爹当年隐居十里桃源,也就是巴掌大小的地方,你知道他藏了多少药人在里面?那些人一批接一批地死,你真以为是试药要了他们的命?是炼药!你爹也想炼出檀骨,想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他见陆锦生变了脸色,惊得立即后退两步,高高举手用力压下:“但是!但是这些东西你只能从我这里打听到,我提醒你,过了这村没这店,你可千万要想好。”

      陆锦生嗤笑道:“如果连你都能知道,这事想必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我何不向旁人打听?莫非你说话更值钱不成?”

      “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谢睨一摊手,毫不脸红地道:“就是因为我太废物,这种事太傅他们从来都不告诉我,是我自己偷听到的——你也知道嘛,我同你一样,就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弃之不用的傀儡,我也得想办法自保不是?”

      这话贵在坦诚,但着实无赖。

      陆锦生盯着谢睨没说话,心中恨不能将他说过的每个字都掰碎了放在称上仔细衡量一番——正如谢睨从来都看不出他要做什么一样,在他眼中,谢睨的想法目的同样是个谜。整日装疯卖傻的谢睨在某些事情上总有些匪夷所思的主意,但并不完全是错的。

      复国军终究培养了他,不论反骨还是机敏。

      “你想要什么?”

      谢睨笑了:“放心,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稍晚时候,终于同谢睨达成一致的陆锦生赶回周家祖宅,才一进门便被周小僮拦住,那少年哭丧着脸,求陆锦生想办法规劝周骋,陆锦生这才得知安瑟同梁之清的事,十分诧异:“安家大爷竟将小安小姐许给梁家?他疯了不成?南梁北周有何区别?好歹骋哥还对小安小姐一往情深,那位梁三少爷……”

      “说的就是这个理,”周小僮悄声道:“梁三少爷心机可深,这事他应该在几天前就知道了,陆陆续续和少爷见了两面,硬是一点口风都没露——要我说我们少爷对他可是掏心掏肺,一直深信不疑,这人对至交好友尚且如此,莫非还会是个矢志不渝的情种?虽说生意场上风高浪大,但安家大爷也不能拿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开刀啊,这不就把少爷气得不行,当场就变了脸色。”

      陆锦生愕然:“他……去找梁之清麻烦了?”

      “那倒没有,”两人边走边说,周小僮连比带划地给陆锦生讲述道:“少爷才刚站起来,夫人就要他坐回去,这当口若真打起来岂不是给旁人看笑话?少爷就瞪着梁三少爷——真是瞪着,出来后我见少爷眼里还是通红的呢,后来梁三少爷想悄悄走,被少爷拦住了,少爷一直跟了能有四五步,问他为什么,结果……”

      陆锦生抬眼看向眼前充作账房的小屋:“结果?”

      周小僮干笑一声:“结、结果……您就问少爷罢,我们做下人的,不好在背后……”

      陆锦生颇理解地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小安小姐就没说什么?”

      “少爷自打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账房里,谁喊都不开门,”周小僮小声道:“瞧这阵势,八成这一回……小安小姐是同意了。”

      话音未落,忽见眼前账房紧闭的木门被猛地拉开一线,周骋人未到而声先至,倚在门口恶狠狠地道:“谁敢再造谣一句,立刻给我滚出周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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