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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叵测 ...

  •   这话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别说偌大一个安家,就算是个打光棍的街边乞丐也没有说没就没的道理——除非阎王爷亲自来收,天灾人祸避不得,可一个女子竟在三言两语间妄图抹杀数条人命,简直狂妄得可笑。

      然而这话是从沈如玉口中说出来的,那便不再可笑,只余凛凛杀意,溅血刀光。

      某些时候沈如玉和阎王并没有什么区别——她是天子袖中的刀,是万里晴空照不到的阴影,隐蔽又危险,锋利且难缠。常人都道她不过是个貌不惊人的女官,只因自幼便跟随在天子身侧才得以留在宫里,只有周夫人知道她手里究竟攒了多少条人命,从十几年前深宫后院里谈笑间就能夺人性命的年轻暗卫,至如今寥寥数言即可定人生死的冷漠女官,她披一身血色,是那个人最忠实的手眼。

      沈如玉的意思,便是那人的意思。

      如今安皇后丧期未出,天子迫不及待来找安家的麻烦,这事听着唏嘘,周夫人却一点都没觉得意外,当年新帝泽宁登基不久,正是实力浅薄的时候,朝中几位大臣仗着根基深厚明争暗斗,大有架空皇权的意思,连新帝立后一事都要来掺和几分,最终还是安相技高一筹,借安皇后入宫的时机大肆打压朝中忠良,气焰嚣张,泽宁那样睚眦必报的个性竟肯生生苦忍下来,从那时起周夫人就知道安家必有一日要重蹈覆辙——一如多年前被流放边境那样,安家人骨子里天生带着赌徒般的投机心,他们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宁可前路不稳,宁可树敌万千。

      “泽宁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只苦于没有时机。帝都的消息流传如风,安家兄弟按捺不住露了马脚,安相立即进宫与皇后密谈,却不知泽宁早已派人在安皇后的发梳上涂了毒药,”沈如玉低头欣赏自己用鲜艳花汁新染的指甲,唇边蓦地绽开一丝笑意:“安相亲自给皇后倒了一杯茶,宫人们可都看在眼里,如今安皇后小产去世,宫中早已流言四起,我三天前出宫往西南来,若掐算日子,大抵今天就是泽宁要为皇后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这一招既狠且险,却着实是泽宁能干出来的事,只是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安皇后虽是一枚棋子,却从从未听闻同皇帝之间有何芥蒂,甚至端庄柔婉之态连西南这等边陲之地都有所耳闻,如今好不容易怀上皇嗣,就这样死于倾轧,听得周夫人默然良久,心里忽然一阵悲哀。

      “你也不必为她难过,”沈如玉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不以为意:“若得嫁与帝王家,她又能是什么清白角色?不过一丘之貉罢了——不说她了,我们来讲正事,过几日宫里就要来人,你提前做个准备,泽宁听说你被羁留数日,可是心疼得紧,等不及要送你一份大礼呢。”

      周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谨慎道:“大礼?”

      “可不是?周家祖上是九江旧吏,本是前朝官制,不知被泽宁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依照旧制另封‘铳骑’一职,可凭诏命领驻兵两千,巡视永安商道,专治不轨之徒。“沈如玉笑眯眯地张开五指,一一数给周夫人听:”为什么说泽宁宠你呢?有皇粮吃,有兵带,还有,所谓不轨之徒……“

      偷鸡摸狗算不轨,里通外国也算不轨。

      沈如玉默不作声看周夫人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眼里闪过一丝冷光,终于亮出自己真正的来意,状若无事道:”不过这当真是份让人眼红的肥差,泽宁的意思是,未免夜长梦多,最好立刻上任,约莫过几日就会有使臣前来,告知令郎承袭事宜……“

      周夫人猛然抬起头看她,第一次变了脸色——某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承袭?”她重复一遍,眼神茫然。

      “对啊,”沈如玉笑靥如花,似乎并未觉得不妥:“‘铳骑’一职乃是世袭,令郎……”

      “为何要承袭?”

      “令郎是周家长子,自然要由他来继承,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和泽宁都很看好他。”沈如玉慢悠悠地接上未完的话,对周夫人莞尔一笑:“至于为什么要承袭……这个问题有甚不解?老子死了,可不就要儿子来继承?”

      周夫人像被针扎似地弹动一下,怔怔看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哎呀,你不会还不知道周之柯死在城外的事罢?”沈如玉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旁人都说夫妻间心有灵犀,这下我可算能同泽宁交差了,看来你们二人间果然貌合神离……蕙娘?”

      她忽而笑起来,很开心的模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次不关我和泽宁的事,周之柯确实死在安家人手中,不过帝都的消息传得飞快,泽宁说得好,‘死得其所’,当真死得其所!“

      跟破庙里的看守者同归于尽的周员外大概至死都没想过自己竟能落得这番评价,然而这话在三个月后成了现实,同沈如玉所说的别无二致,安家开始避无可避地走入颓势,如大厦将倾,一发不可收拾。

      安斐其实很倒霉,他聪明,反应快,有手腕,已经比大多数同龄人都强出不少倍,可他面对的敌手却远非同龄人,而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恶犬,他们有资本有阅历,沉浮商海的年月比安斐年龄还要长上不少,群狼环伺之下,年轻的家主几乎毫无退路,除了始终安稳等待的梁家,他别无选择。

      “结个姻亲罢了,没想到会让安家主如此为难,倒是老夫失算。“仍旧是安家的小厅里,梁之清随侍在侧,梁老爷子轻捻须发,长吁短叹:”莫非我这孙儿当真同安家的小姐们无缘?我听说前儿夜里……“

      安斐坐在上位低头不语,他近日来消瘦许多,眼下时常挂着青黑眼袋,看上去十分疲倦,闻言却有些慌乱,似乎梁老爷子接下来这句话让他颇为惊惧,忙不迭岔开话题:”其实今日请世叔前来小叙,是想商讨一事……“

      “梁安两家若是结了亲,哪还有什么事用得上商讨,”梁老爷子哂笑一声,见安斐垂头丧气,倒也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反而给足这个落魄家主的面子:“不过既然安家主如此看重,想必也是要事,愿闻其详。”

      安斐硬着头皮第三次提出更换联姻者的身份——但是安家已经没有适龄的待嫁女孩了,之前订下的两位一个重病一个私奔,现今只剩下还被留在周家的安瑟,可是九江城里谁人不知安瑟同周骋几乎同进同出,他本以为梁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个换法,孰料梁老爷子这次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爽快得让人不敢相信。

      “久闻安大小姐才貌双绝,我这孙儿心中仰慕已久,却不敢僭越半步,如今能有这个缘分,也是上天安排。”梁老爷子对安家几次不合理的毁约完全不以为意,乐呵呵地道:“反正也只是个婚约罢了,儿孙辈的事,我这把老骨头横竖也管不了,既然安家主有此心,那便如此决定罢。”

      安家欠了梁家足足六万黄金,却被梁老爷子说得宛如儿戏,别说安斐心中犯嘀咕,就连梁之清都百思不得其解,回程的车上终于忍不住道:“既然安家现在日渐式微,为何不……”

      “为何不干脆碾死它,然后等着被周家慢慢收拾掉?”梁老爷子坐在一侧,老神在在:“周家现在嚣张得紧,亏得还有一个安家引走他们的精力,否则……”

      否则一山不容二虎,双姓拆分的一天早晚要来,周骋现在风头正劲,当真无人敢动,对梁家绝非好事。

      “让他们自己慢慢斗去罢,年轻人火力旺,多耗一耗没坏处。”梁老爷子眯眼想了一会,又看向梁之清:“怎么?嫌我把安小姐这么个不检点的许给你,心里委屈了?”

      梁之清摇头。

      他只是不愿同周骋站在对立面上,虽然他们早晚有一天要针锋相对。

      “安瑟现今还在周家,没想到周之柯的娘子倒是个狠角色,想来定是觉得安瑟奇货可居,在等我们出价。”梁老爷子思忖片刻,又道:“可如今我们先拿了她的婚约,日后安家没了,她若能逃过一劫,正好顺理成章嫁进梁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家的东西虽然不值钱,那也轮不到他周家去碰!”

      “我瞧安斐虽无长处,却也不是个百无一用的草包,”梁之清迟疑道:“安家在他手里,未必会……”

      “帝都刚来的消息,”梁老爷子一手支颐,惬意地闭上眼睛:“安相谋逆,满门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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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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