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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灰衣 ...

  •   纪海打一清早便眼皮乱跳,心里像偷揣一排拨浪鼓似地咚咚震个不停,倒杯水要洒上一身,直挺挺地走个路都要撞树,简直像被霉运罩了头。老话都讲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捂着那只快跳出来的眼睛左左右右比划半天,最终无可奈何地认了命,偷偷找相好的丫头铰了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胭脂纸贴在右眼皮上,整整一个中午都在埋头苦想这“灾”究竟会降在何处——他一没得罪人二没出格事,老天爷就算想抓个倒霉蛋也不能强按着头往苦海里撞不是?

      可话又说回来,自打兰溪清早跟周骋一块回来以后,人人脸上的笑模样都有些怪异——大少爷平安归来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是兰溪数日前把周家搅得鸡犬不宁,好容易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大家还没庆幸多久,实在不想这么快就见她第二面——先前安三爷不是还请了法师到周宅里驱邪?追到兰溪门口时硬是被周骋和唐安安给拦了下来,结果在那以后周骋重病不起,唐安安深夜溺水,都险些没了命,这下大家再想到兰溪便有些不是好脸色了。

      是,周骋的确是打着暗度陈仓的主意,本想借生病的托词悄悄离家,可整件事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惹上那个晦气的老头?那一日他在周宅外面嚷得人尽皆知,什么“碧眼生邪”,什么“天降祸星”,明眼人都知道究竟说得是哪位,安子岳和周伯为大家着想要把这个克星赶出周家,可结果怎样?周伯出事还能说是咎由自取,安子岳简直飞来横祸,听说好端端地被人寻了仇,先是在大街上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后来干脆死在青楼里,和那个对他纠缠不休的相好一前一后上了黄泉路,这笔孽缘怕是下辈子都没得消停。

      再有就是兰溪被关在佛堂里念经书的时候,有个安家的妇人被派来监视她,结果竟被她明目张胆地威胁,什么“不得好死”云云,听着阴狠至极,哪里像个十二岁的闺中少女该说出口的话?那妇人自是被吓得数日心神难安不提,单说旁人,谁跟她走得近了都要倒霉,从保命佛秦老爷子到灵芝连翘再到周骋唐安安,全都自身难保,看来天生不详克尽亲友这种话,很多时候还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

      纪海思及此处忍不住冷汗直冒,盛夏时节硬是抖若筛糠,正琢磨下午若没事便偷溜出去求个平安符之类的东西避灾保运,忽然觉得后腰一疼——他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此刻正好把屋门堵得严实,周小僮里里外外拧着绕着走了好几趟,这回终于彻底没了耐心,一脚把他踢到旁边,恼道:“不干活还挡路,等着挨揍不成?”

      纪海嬉皮笑脸地换了位置,刚要斗几句嘴,却见周小僮一脸郁闷之色,手里还拿着本花花绿绿的册子,瞧着十分眼熟,忍不住奇道:”这玩意你怎地还有一本?上午不是全都拿给少爷了?莫非你手里果真藏着私货,打算只给未来媳妇一个人看?“

      那是一套泛黄绢纸绘制的工笔画册,总共应由九本,里面全是些”嫦娥“、”大圣“等话本里才有的角色,品类齐全,色泽鲜艳,十分精致漂亮,周小僮先前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将这些孤本收集完全,向来宝贝得逢年过节才肯拿出来摸一摸,旁人连多看一眼都别想,倘若非得追问,也会被”只拿给未来媳妇看“等理由搪塞回来,谁也不好意思再同他争,哪知被周骋默不作声地惦记上了,才进屋就让周小僮赶紧全交出来,说是要拾掇一个箱子拿给兰溪解闷。

      周小僮无可奈何,只得忍痛交书——他和纪海住在一块,两人的稀罕玩意自然也是放在一处,周小僮上午急着出门,便嘱咐纪海取了那套书给整理箱子的丫鬟送去,谁知晌午回来却见那处还剩下一本,登时一头雾水,心想莫非是纪海看自己太过心疼,偷偷冒险留下一本?

      呸!

      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纪娘娘靠事不关己走遍天下,在他眼中能讨好周骋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别说留下一本,没把整个藏书的柜子底朝天倒过一遍就算好的。

      那这本怎么就落下了呢?

      周小僮心中莫名生出不安,里里外外走了几圈也没冷静下来,终于忍不住一脚踢倒坐在台阶上发呆的纪娘娘,还没等发问便听他先问出这样一句,看表情不似作伪,好像还真不知道有本漏网之书留了下来。

      周小僮神情怪异地看着他,明知这里面出了误会,犹自抱有一点微薄期待:“你先别管这本,我问你,先前少爷要这书,你送过去几本?”

      纪海嘿嘿一笑:“干嘛?兴师问罪啊?别这么小气嘛小僮哥,不是一共九本?既然少爷说要,我肯定是一本不落……”

      “一本不落?”周小僮握紧双拳,忽然有点紧张:“你……你确定?”

      “确定啊,我还数过呢!”

      许是周小僮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纪海嘻嘻哈哈地笑了一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瞬间收敛得色,有些僵滞地看向那本唯一被孤零零留下的画册,结巴道:“不……不是吧?”

      “是,”周小僮说,把手中书扬了扬,一脸震惊:“少拿一本还能凑够数目,你到底拿什么交上去了?该不会是……”

      纪海的脸色霎时五彩纷呈,两人面面相觑许久,坐在地上的那个忽然翻身而起,险些把周小僮撞个跟头,只见他火烧火燎地窜进屋去,叮叮咣咣地折腾一顿后又面色灰败地跑出来,哭丧着脸道:“小僮哥,完了,我……我好像闯大祸了!”

      周小僮才要说话,忽见与自己相对而站的纪海猛地睁大眼睛看向远处,惊恐之下说话都带了颤音:”少爷……是少爷来了……小僮哥,你最好了,帮我藏这一次,我以后当牛做马伺候你……就说我不在,记住了我不在啊!“他扭身钻进屋里,直奔窗口而去,徒留周小僮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等到终于回过神来,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周骋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走进院子里,踢门而入的动静听得周小僮一个激灵,还没等在心里问候完纪海的祖宗十八代便听周骋恶狠狠地道:”纪海呢?“

      这才叫兴师问罪,周小僮暗暗想。

      “他……”

      “叫他卷铺盖滚!”周骋被气得不轻,面上羞愤的红晕倒是褪去不少,显得一双眼睛尤其黑亮,冷冰冰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主:“抱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就给我滚!免得日后教坏我二弟三弟!”

      到这份上傻子也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小僮赶紧应下,还待劝说几句,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隐约喧闹声——这里便不得不提一嘴周家外宅的结构,下人们住的小院大多贴近院墙,但周小僮所住的这间却是一个例外,他所居住的院子边上是扇小门,因为实在太窄太偏,根本没法正常行人走马,故而很久以前就被封锁起来,上面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从没见那里有人进出过。

      可若没人进出,喧闹声又是从何而来?

      周骋面色一变,转身走出去查看,却在院门口撞上一个穿灰衣戴斗笠的陌生女子,目不斜视地从他面走过,态度之坦然甚至让周骋怔了怔,回过神后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位老熟人,正是他母亲周夫人房中伺候的侍女,对周骋微一点头,悄无声息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骋顿了顿,还是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两个女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时才一手勾过周小僮肩膀,小声道:“那两人是做什么的?我不过才离家几天,怎么感觉从没见过这副阵仗?“

      周小僮挠挠头,神情也很茫然:“应是夫人请来的客人罢?毕竟知道这扇门能开的人可不多,若非有人告知……”

      周骋摸摸下巴,眼神慢慢深暗起来。

      “刚刚那位公子,便是蕙娘所生的长子周骋?”远隔在另一端的曲折回廊中,一身灰衣的高挑女子站定回望,声带笑意:“看起来可不像能担大事的,往后若要他来继承‘那些’,倒也合适得很。”

      丫鬟犹豫片刻,低头小声道:“可是小姐曾经说过,希望这孩子能好好长大。“

      “为人母者开始时都这样想,以后慢慢就习惯了,不妨事。”灰衣女子撩起斗笠上一侧轻纱,露出半张洁白如玉的面颊,那是只能在富贵乡中娇养出来的美貌,绝非西南这等边陲之地可以窥得:“反正这孩子前半生也算顺遂,往后……也不过是扯平罢了,好处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能得到,经验也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能学来,能败在‘那一位’手里,他已不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答应过的投喂(5/10)祝小天使们食用开心,么么哒。
    (另外8月12日更新连载8月13日一起放出,因为是个长章,作者君想尽量不断开,不好意思啦,比心~)
    “大哥!”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说话人的嗓音拔得又尖又高,似是慌张至极,乍听之下甚至有几分陌生:“你休息好了吗?梁家人刚刚到了,现下正在灵堂,场面上还得你出现,你……”
      白衣戴孝的安斐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虚弱无力地挣扎片刻,还没待站稳便再次重重摔回到一桌凌乱的酒坛酒碗间,拼命扑腾才没坐在地上,只是溅了满脸残酒,听滑落的酒碗撞出一室乱七八糟的碎响,和小屋外的昼夜不散的隐隐喧嚣连成一线,催得他头疼欲裂,恨不能就此睡死过去,再也不要醒过来。
      爹没了……他随手捞起一碗酒,灌得泼泼洒洒,涕泪横流,醉醺醺地想,三叔也没了,而他作为长子被匆忙扶上家主之位,甚至连到底发生过什么都不清楚,一瞬间便被四面涌来的纷杂琐碎彻底击溃,昨日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好容易指挥下人找人来设了灵堂,本想暂时秘而不宣,哪知消息竟像长了腿似地蹦着高往外跑,至今他仍不知那些人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件事的,只知灵堂才一起来,立刻被前来吊唁的人挤得满满当当,里面真心哀痛的寥寥无几,更多人却连挤出一滴眼泪做做样子都不屑,全是生意场上混成精的老狐狸,说是寒暄攀交情,实际上谁也没把那点小心思收拾干净,明目张胆摊在面上,摆明了就是要给安家一个下马威。
      安斐悲痛之下精神恍惚,起先连这群人到底在说什么都没听懂,只依稀知道父亲和三叔的死似乎让他们损失了不少钱,而至于是怎么损失的,究竟损失多少,则又一概不知,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才想起去父亲平日议事的书房里查看一番,结果一翻账册竟险些吓得背过气去——九江城里富商云集,安家虽然根基未稳,可此前借着周家的东风扶摇直上,怎么说也算是个中翘楚,富足之名传遍西南,不曾想私下里竟负债累累,单看那账目上明着有记载的,已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就算要了安家人的命也决计还不起,然而这笔巨资究竟用在何处,账目上却又丝毫未提,仿若凭空消失,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这……”安斐手脚冰凉,几乎瘫软在书案前,嘴唇颤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这、这、这……”
      先前安家做局陷害周家的事他旁敲侧击知道一点,若短缺的银钱仅为现下十之一二,倒还对得上数目,毕竟黑白两路相帮的朋友都少不得上下打点,可是也用不了这么多……安斐怔怔盯着那笔惊天数字,忽然疯了似地将整个书房翻得底朝天,最后颓然坐在地上,却是连一丝痕迹都没有找到。
      “十万黄金……”他随手摸过一只酒壶,拧开后看也不看便仰头大灌,酒水淋了一脸:“爹,三叔,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死安家、逼死我啊!”
      他亟需一场酩酊大醉,只有醉酒才能让他彻底忘记这个宛如噩梦的数字,最好谁都不要想起他——安斐哭着摔开手中酒壶,摸摸索索地又拎过一坛,颤抖着兜头浇下,在剧烈呕吐里泪流满面,狂声嘶喊。
      还不起,真的还不起!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愿意醉死在这一页薄薄的账目上,只要天亮以后再没人提起此事,他情愿一死了之!可惜老天不容他脱身逃避,更为年幼的弟弟妹妹也容不得他放弃,安斐甚至觉得自己只是略一闭眼,立刻就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唤醒了——他的二弟年纪与他不相上下,场面上也应付得来,若非迫不得已绝不会来惊扰他,可是梁家人的确是不能怠慢的——于尚不知情的安家人看来,梁家是生意场上不能得罪的大户,于刚被一笔巨债砸得晕头转向的安斐而言,梁家却是那本欠账上最大的债主。
      无论金主还是债主,只要上了门,就决没有主家闭门不出道理,更何况梁老爷子既然肯在这么混乱的时刻亲自出马,想来绝不仅是吊唁或逼债那样简单——安斐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心想安家日后是生是死,大抵只看接下来这一着了。
      他红着眼睛重换一身孝服,又强打精神收拾了头脸,这才步履沉重地朝梁老爷子上座的小厅里走去,还没到门口时却听身后二弟“哎哟”一声,安斐还以为是弟弟不慎绊了脚,忙回身让他扶稳,却不想那少年借站立不稳的机会倾身过来,趴在他耳边飞快道:“梁老爷子这回带了梁之清。”
      话音未落,人已借力站稳,两人间距离倏忽拉远,谁也不知道他们方才做过什么。
      安斐定定神,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挥手让弟弟先去灵堂里招待前来祭奠的宾客,自己则转身进了小厅,挑开帘子后果然见梁老爷子身边还坐着一个眉眼俊秀的黑衣少年,正是年前才在公府就职的梁之清——梁家目前为止身份最清白一脉里最有出息的长房长孙,据说至今尚未婚配,媒人趋之若鹜。
      九江城里素有“南梁北周”的说法,梁家祖上家财万贯,同周家始终不分上下,周家现今虽然倒了霉,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硬熬也能熬上许久,说到底最危险的还是他们安家,根基不稳,升得飞快,落得突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
      “梁叔,”他一振衣衫,恭恭敬敬地向梁老爷子行过礼,又对梁之清一点头:“清弟。”心中却道以前竟没见过梁老爷子肯带这个最小的孙子出来行走的时候,今天怎地破例?又见梁之清虽一身黑衣,却同跟着崔佑安东奔西跑时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大一样,像是临来前精心修饰过,心中突然有了几分猜测。
      听说梁之清的二哥上个月刚刚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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