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5、尘埃落定 ...

  •   花月楼虽然被封锁,但并不是真的进不去,兰溪同阿春打杂时便知道丫鬟居住的小院边有个能通外面的墙洞,每天只在清晨开放,用来运出泔水等物,阿春曾笑说这道门锁与不锁都没区别,都是脂粉香扇的姑娘家,再想不开也不会捏着鼻子往那臭气熏天的地方钻,因此谁都没发现那道门其实早就不上锁了,锈死的门栓不过摆在上面做个样子,只要随便用个硬实点的东西轻轻一撬,立刻就能把它推开。

      花容娘并不担心会有心怀不轨的人趁机蒙混进来,毕竟那洞口小得可怜,别说成年男人,但凡骨架稍微宽一点,怕是刚钻进半个肩膀便会被卡在原处,连退出去都要蹭掉一层皮,谁会没事来寻这个不痛快?况且知道这事的人终究不多,有道手臂粗的门栓横在上面,足以挡住大多数人的腌臜心思。

      兰溪一直等到入夜,又从酒馆中顺手牵羊摸了件全黑的斗篷,鬼鬼祟祟找到那个小门,用根结实木棍撬开门栓,像条鱼似地滑进去,随后将门虚虚掩上,取下眼中遮蔽丢在一旁,径直去了姑娘们居住的三层小楼,轻车熟路摸进莺莺的房间。

      此刻窗外月色如霜,整个花月楼中寂静无比,只有她一人肆意出入,慢慢走过一个个死去女子曾经居住的房间,看里面白纱拂动,珠帘轻撞,恍如夜鸦喋血,亡魂穿行。

      该结束了……兰溪绕过屏风走进内室,若有所感,回头看一眼支在梳妆台前的铜镜,她的容颜在暗黄色调里模糊不清,嘴角边流露的笑意却极为明显,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这般微笑的模样,仿佛即将迎接什么盛大的乐事,心满意足,毫无牵挂。

      “给我一天时间去杀安子岳,如果明日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现,你就当我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她这样对梁之清说的时候,其实是真的抱了必死的决心,扣子里还剩下两枚毒针,并不全是为安子岳准备的。

      “最后一根是我的,”兰溪轻声说,坐在窗台边静静望着流水般的月色,听脚步声从门外踱进来:“你一次,我一次,很公平,谁死了都怨不得命。”

      “是么?”男人在她身后轻笑出声,将一把刚开过刃的短刀连鞘放在桌上,把刀身慢慢从中拔出,金属刮擦的声音极为刺耳:“恐怕你不会有那‘一次’的机会了。”

      “杀手十五早就死在周家后园,身份名牌落进水里不知所终,而你又是何人?搅进局中浑水摸鱼,究竟所图何事?”安子岳拔刀指向她,等了片刻,语声蓦地狠厉起来:“不肯说?没关系,反正瞧你这般做派,大抵也是不入流的图财之辈,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没人会替你叫一声冤——把东西交出来,我倒可以考虑为你留具全尸。”

      兰溪叹口气,从窗台上跳下来,回身看向安子岳。

      “你既然知道东西没了,为什么不多问安柳楠一句,我这个身份不明的蒙面人究竟是谁?”她取下面具随手扔在地上,月光自她身后投射进来,让她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然而那双眼睛却绝不会叫人错认,安子岳脸上明显划过一丝错愕,兰溪握紧手中的扣子,笑了:“三叔,别来无恙。”

      “原来……”安子岳的神色渐渐转为了然,回想前事只觉一切谜团都迎刃而解,既感荒谬却又在意料之中,忍不住长叹一声:“果然是你。”

      “是我,”兰溪说:“安柳楠没告诉过你去取东西的人其实是我,你哥哥其实并不想你真的一帆风顺。”

      “哦?”安子岳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心机至此,总不会天真到以为今夜还能活着走出去罢?不过也是,我答应过人不能杀死你,总不该食言——不如这样,一会我先砍断你的手脚,再拔掉你的舌头,让你走也没法走,喊也不能喊,但总会给你留下一双眼睛,让你亲眼看看自己到底会被送往什么地方,这个安排你可满意?”

      兰溪轻声道:“不太满意。”

      “那可麻烦了,”安子岳很不赞同地摇头:“毕竟你欠我的……”

      “债多压身,三叔,你总该先还完欠连翘的,再来清算你我之间。”兰溪向他走近一步,离安子岳的刀锋只有两步之遥,右手虚虚握着,抬起搭在刀尖上:“可是若和你一笔笔清算,怕连今晚一夜都算不完,毕竟除了连翘,还有灵芝,还有秦伯伯,你杀他们的时候,是否想过有朝一日,这些都是要还的?”

      “你想替他们讨回公道?”

      “不,”兰溪定定看他:“是他们要借我的手,为自己讨回公道。”

      致命的机关在刹那间开启,安子岳识得不对,立刻横刀身前,却终究晚了一步,被那毒针穿透左肩,痛呼一声跪在地上,只觉伤口处立刻升起一阵麻痹感,他心知不好,想也不想便挥刀齐肩斩断左臂,瞬间血流如注,却是殷红颜色,再见地上断臂血肉模糊,切口处却只有零星几滴黑血迸出,整只手臂上的肌肉迅速枯萎,像被烈火烧过一般,最终缩成皱巴巴的一团,也不过瞬息之间。

      这毒药竟凶狠至此,若非他反应神速且下手毫不留情,恐怕那针只需擦破他一点油皮,便会教他当场毙命。

      只是可惜,终究差那一点。

      缓过神来的安子岳怒极反笑,趁兰溪呆怔一瞬,立刻从腰间拽下一个扁平盒子咬开摔过去,奇异香气顿时在两人间弥漫开来,兰溪才要动作,却被这香气搅得心脏剧烈疼痛,几乎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摔在桌边,原本夜里视物无碍的双眼忽觉模糊一片,濒死的窒息感猛然盘旋而上,仿佛在她的每一寸骨头里都嵌满刀锋,要将她生生凌迟,痛不欲生。

      “贱人,这下……识得厉害了罢?”安子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剩下的一只手握紧短刀,快步向她走近:“看我不活剐了你!”

      那枚衣扣就落在兰溪身边,可她连探臂过去抓紧的力气都没有,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一瞬间堕入噩梦深处,几乎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悬崖之上,烈焰焚灰,而她不知所措,只能被某个声音推动着向前,再向前……

      “往前走,”那个哀婉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彻不休,从小到大,这声音的主人一直都在兰溪身后,不肯让她停留片刻:“别回头。”

      刀锋在她眼前闪过寒光,这情景似曾相识。

      第一个死在她手里的人,教会她何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微弱的力量重新回到她手上,兰溪偏头躲开锋刃,然后扑上去紧紧抱住安子岳握刀的手,两人一同跌倒在地上。

      “想暗算我?”安子岳气喘吁吁地将她按在身下,刀尖抬起,面露狞笑:“这才是结束!”

      兰溪已经摸到那枚衣扣,可她快不过安子岳的动作,那把刀就抵在她颈侧,狠狠扎下——

      当啷一声轻响,安子岳忽然莫名偏了力道,刀尖控制不住地杵在地上,登时断成两截,在兰溪侧脸留下一道伤。

      与此同时,兰溪已将指甲大小的衣扣抵到他胸前,她的力道不大,但是位置找得很准。

      安子岳只觉心脏重重一震,忽然爆裂般疼痛——但这时他已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满眼充血地望着自己突然失控的右手,惊恐至极地叫出声来,那日跌下悬崖时,女子曾用力握紧他的右手,颤抖着安抚他:“三爷,别怕,我死也不会松手的。”

      她当时握的就是这只手,这只他本可以杀死兰溪,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失控的右手。

      薄情一世的安三爷瞬间陷入噩梦,自他回来以后,几乎从未逃脱过这场梦境,只要闭上眼就是那一日马车疯狂翻下悬崖后的情景,梦中的女子音容笑貌一如生前,气息不稳地道:“三爷,我们一起死吧。”

      这一次,她终于松开了紧紧握住他的手。

      兰溪也放开手,安子岳还压在她身上,然而瞳孔涣散,已经不动了。

      他是被自己活活吓死的。

      最后一枚毒针竟然没有派上用场,兰溪推开他的尸体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回头再看一地狼藉,忽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很多年后她都没想明白敢于杀人放火的安子岳为什么会死在这样一个心结之下,然而……

      “还是要谢谢你,三叔,”兰溪从他身上摸出梁之清提到过的飞龙符,伸手替安子岳合上双眼,低声道:“从今以后,我会记得一击毙命。”

      地上摔开盒子里发出的香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兰溪想了想,将那盒子整理好带在身上,又把飞龙符砸成两半,趁天还没亮,孤身一人离开花月楼。

      她先去找梁之清。

      自周家出事后,梁之清一个病假告了足足十天,先前还被爹娘关在家里不让乱动,如今情势渐渐稳定下来才算解了禁,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泡在那个酒馆后的小屋里等候消息,心中却并不抱多少期望。平心而论,再厉害的兔子也不可能吞掉一头狼,梁之清甚至怀疑自己昨日是脑子进了水,不然怎会如此轻易便应允兰溪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天已经蒙蒙亮了,而他彻夜未眠,盯着周骋留下的信封看了许久,又瞥一眼天边若隐若现的红霞,心想那个女孩现下大抵已经没了命,还是天亮后把信直接交给崔佑安更稳妥些,可是周小僮现下有了麻烦,周骋所说的周小僮手中的东西……

      木门被轻轻敲响。

      梁之清一个激灵,像被人踢一脚似地从地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在屋里还要叩门——一短,两长,重复两次,是早就约好的暗号。

      门外沉默片刻,终于做了回应,同样一短两长,却是上一次,下一次,听得梁之清欣喜若狂,立刻取下门栓将木门一把推开,果然见那个瞳色如妖的女孩站在黯淡夜色里,身后是次第点亮的天光。

      “你……”他侧身把兰溪让进屋里,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简直难以置信:“你是怎么……”

      兰溪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半玉佩,上面雕刻祥云龙纹,正是梁之清之前说过的飞龙符。

      “老天爷!"梁之清将一半飞龙符接在手里,仿佛捧着一团火,颠来倒去不肯安生:“可……应该还有一半?”

      “是还有一半,”兰溪说:“你告诉他们,如果不放周骋,我就毁了另一半,要你们永远也得不到。”

      “你这样做不明智,”梁之清急急告诉她:“一旦天亮后他们知道你杀了安子岳,绝不会再给你机会……”

      “我知道,”兰溪说:“但是不会等到天亮。”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安子岳已经死了,现在我要去见安柳楠,如果天亮以后安家大乱,希望你信守诺言,立刻放了周骋和陆锦生。”

      梁之清站在原地看她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嘴唇动了几动,到底没能发出一点阻止的声音。

      若兰溪成功,周家和梁家立刻会将安家的地盘势力吞噬得一干二净,对两家来讲都是好事;可若兰溪失败,周骋还需要他去救,而安家如今在九江城中气焰太盛,梁家并无足够把握压制,他绝不能将这个麻烦带给家里。

      他低头看向手中断开的飞龙符,头一次感到当变数出现时,自己的力量竟如此微不足道,几可通无。

      与此同时,另一半飞龙符也被摆到安柳楠面前,安子岳昨晚一夜未归,临走前勒令所有人不许跟随,安柳楠半夜才得知此事,派人出去找了一宿,自己则彻夜未眠,心中隐隐生出不祥预感,天还没亮便披衣到佛堂里诵经叩拜,才敬奉三柱香火,忽听有人通报道:“老爷,门口有位姑娘找。”

      供在案上的七层琉璃塔忽然断裂一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安柳楠颤着手从签筒里摇出一支竹签,捏在手心里瞟了两眼,神色灰败下去,好久才慢慢直起身子,挥手道:“让她进来罢。”

      那支竹签落在地上,显出上面一行朱砂文字,是句佛家谒语,却道“无一物中无尽藏”。

      有些错误自始至终埋于心底,等到揭开那日,必要掀起狂风巨浪,不得安宁。

      兰溪被小厮引着走进来,这一次并无寒暄,而是直接将半块翠绿的东西摆在案上,安柳楠扫过一眼,登时变了脸色,却没问及安子岳,只冷冷看向兰溪,良久才道:“你待如何?”

      “放了周家的人,”他既开门见山,兰溪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何时周家恢复一派祥和,我再将剩下的半块给你,否则我现在就毁了另一半,让你们永远都拿不到。”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对我来讲,这就是能救周家的保命符,”兰溪手指轻叩案面,笑靥如花:“你最好快些考虑,万一待会我中了什么埋伏,你岂不是永远都拿不到剩下的半块?”

      安柳楠此时已恢复寻常面色,闻言神情不动,果断道:“好。”

      他抽出一叠宣纸,刚在上面写下几字,忽听兰溪幽声道:“你为什么觉得我还会相信你?”

      安柳楠写字的手一顿,倏然抬头,却见兰溪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颈侧似乎被某种蚊虫轻轻叮了一下,他霍然睁大眼睛,在席卷全身的麻痹中动弹不得,浑身冰冷下来,仿佛有一条毒蛇正缓缓攀上他的心脏。

      “对不起,”他最后听到兰溪的声音,非常温和,好像不过感叹一句天光正好:“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安柳楠的尸体倒了下去。

      兰溪无所谓地把没用的扣子扔到一边,侧头看向墙面——自安柳楠咽气以后,她的身后突然出现好几个漆黑人影,正悄无声息地逼近,动作十分利落,显然训练有素。

      “飞龙符的主人派了数十名暗卫在周家,倘若安家大爷遇险,立刻现身保护。”梁之清曾如是告诉她这群人的来历。

      不过显然,他们保护得还不够快。

      兰溪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这真是最好的结局了,她想。

      隐约的哨笛声在屋外响起,正打算动手的杀手们纷纷怔住,面面相觑——这段笛声几乎从未使用过,他们都知道这代表什么,然而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那个意思吗?——他们彼此征询意见,无声商讨,眼神震惊,末了重又看向沉静等待的少女,突然有些为难。

      那她怎么办?

      带走吧——站在最中心的领头犹豫片刻,打手势下达命令:带回总坛,请示新任族长。

      那段突然响起的哨声,却是代表族长之位的更迭。

      五姓氏族前任族长何嘉岭已经退位,如今新任族长继承,正催大家回总坛观礼。

      “这就行了?”五姓旧地中,周骋和谢睨一起哑然看着陆锦生的新装扮——其实也算不得多新,只是在原有白衣上多加了一件刺绣外袍,看上去老气横秋,格外不伦不类。

      “你们怎么会穷成这副模样?”谢睨啧啧称奇,恨不能伸手替陆锦生把衣服扒下来:“好歹是一族之长,整个五姓的人以后都要听你的,年方二八却穿得像个老头子,真是丢脸……要不我借你两件好衣裳罢?”

      陆锦生没理他,对镜整过衣冠,将衣上皱褶细心抚平,又从案上堆满的书册中翻出一本羊皮做衬的,打开来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了片刻,用毛笔蘸过鲜红朱砂,挑几行字划去,换了描金黑墨在下方空白处端端正正地写下一个“晏”字。

      周骋看得新奇,笑道:“这是你们的族谱?怎么还带划掉的?”

      “前任族长何嘉岭是何家的最后一支,”陆锦生淡淡道:“以后五姓中便没有姓何的了。”

      周骋似懂非懂:“就是说,这人和你一样,也是家里最后一个?”

      “这漫山遍野怕是有一多半都姓何,”谢睨冷哼道:“你这一手可是够狠,既然销了何姓,你打算让那群人怎么办?全都改姓晏?这捡来的开枝散叶,你们晏家老祖宗吃得消吗?”

      “他们没有资格姓晏,”陆锦生道:“五姓氏族中并不少平姓,降为普通人,消除特权,有何不可?”

      “你倒不如问问那群姓何的有何不可?”谢睨皱眉劝他:“你才刚刚继任,何必急于一时,非要在此时排除异己?万一落人把柄岂非得不偿失?何嘉岭的事本来就是……”

      “从今天起,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左使何嘉岭,”陆锦生平静道:“我会下达命令,整个五姓世家,诛杀何逆,可记战功。”

  •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求表扬!(^_^)
    被带走的兰溪肯定不会出事,安心,毕竟她现在上面有人(小小声)
    那句谒语“无一物中无尽藏”是作者君查到的佛教术语,如有失误欢迎指正,哈哈,毕竟这个作者君自己也不太知道用的对不对,大意是“虽然身上没有一件东西,但本身就藏了所有东西”,用在这里,其实是警醒安柳楠所用的,不管他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他确实没告诉安子岳那个易容杀手就是兰溪。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