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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复苏 ...

  •   唐安安穿一身轻薄的绢布裙衫,规规矩矩地坐在后园的青草地上,正对着那潭碧绿无波的池水出神——素来喧嚣热闹的周家后园近几日好像冷清了不少,听说好几位寄住的小姐都被爹娘想方设法接回家中,剩下的也轻易不肯出门了,甚至连如夫人们都开始足不出户起来,整个周家安静得可怕,偶然听见窃窃私语,十有八九还是聚在一处的丫头和小厮,见主子眼神扫过来,立刻一阵烟似地逃了,叫人想抓都无从下手。

      不过唐安安倒是不太在乎这些,她更乐意人少,自己清清静静地呆在一处,也省得闲人常来找她麻烦。先前她莫名在这水里溺过一次,足足病了三天,待身子好利索后总觉得脑袋里不甚清醒,想什么都是混沌的,照顾她的丫鬟又不称心,时常溜没了影,全没把她这个当小姐的放在眼里,可怜唐安安现下还虚弱着,想管也是力不从心,索性日日躲来这潭边,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为何独独要选这个差点让她送了命的地方……

      一阵清风自水面掠过,转瞬带起丝丝涟漪,唐安安眼看自己的倒影和花红柳绿一并搅得颜色斑斓,忽然觉得此景似曾相识,破碎的波光看上去有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而她不断下沉,拼命挣扎,无济于事。

      似乎有人按住她的手脚,有人将她塞进一个黑漆漆的笼子里,还有一个声音远在身后,颤得厉害,叫她小姐——那是谁的声音?

      是谁跳进水里把她拉上来的?丫鬟和煎药的婆子都说全靠她水性好才死里逃生,可唐安安对自己的斤两了如指掌,倘若她当时还有体力自救,绝不会有如此真实的濒死感,除非……

      “小姐!”恍惚中似乎仍能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语声焦急,渐渐清晰起来,却和黑暗里那把颤抖的嗓音截然不同,甚至还带几分埋怨:“小姐,你怎么还坐在这啊……快和我到前面去,夫人回来啦,大家都围在那边抢着问候呐!”

      丫鬟只有在用得着她的时候才肯出现,眼下终于有了能在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连拉带拽地把唐安安从地上搀起来,对她空茫的眼神视若无睹,只交代道:“待会见了夫人可千万别乱说话,你只管行礼就好,省得多说多错,再连累得我……你今天怎么呆得这样厉害?小姐,看看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唐安安被她扭来抻去地摆弄着,还没说什么,却听那丫鬟不耐烦道:“旁的小姐都会讨人喜欢,当下人的跟在后边也能沾点光,怎地就我如此命苦,被派来跟了你这样一位……哎你别坐下呀,我们快走吧,快点快点……”

      被推着绕过月亮门的时候,唐安安才勉强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前周家出事被盖章谋反,捕头崔佑安前来拿人,被周夫人用个据说是御上亲赐的明黄盒子给挡了回去,最终周家上下得以保全,只周夫人一个被带走审问,如今已十天有余,既然还能被平安无事地放回来,想必周家的嫌疑已被洗清,现下算是风平浪静了。

      被簇拥在人群正中的周夫人威严依旧,气色竟还不错,除双颊在绯红衣裳的映衬下略显苍白以外,完全看不出在大牢里关了十数日的狼狈仓皇,仿佛不过是一场游玩后的归来。年纪最小的周家三少爷挤在亲娘身边巴巴拽紧衣角,说什么都不肯松手,而略微懂事些的二少爷则一本正经地站在周夫人面前,像个管家似地将自己近日做过的种种决断全部复述一遍,偷瞄到母亲眉眼舒展才放下心来,委屈道:“若非三叔始终帮衬着,简直人人都想压我们一头。”

      周夫人笑笑,才待说话,忽觉眼前人数不对,来来回回点了几遍,蹙眉问道:“你大哥呢?”若是周骋还在宅中,上上下下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二少爷做主,她觉得蹊跷,又见在场众人脸上都有些慌张神色,心下一沉,按紧幼子肩膀才勉强站稳,虽镇定未变,开口时却声音微颤:“前几日阿骋不在也便罢了,怎么今日我这当娘的好不容易回来,也不见他出面迎接?真是好大的排场!”

      众人皆低头不敢说话,二少爷张口欲言,却下意识先瞟向安瑟,周夫人看得分明,刚要追问,忽听一直缠在身边的小儿子奶声奶气地抢道:“我知道,大哥是出门找爹爹去了!”

      照顾小少爷的奶娘吓白了脸,众目睽睽之下几乎瘫软在地上,哀声求周夫人明察:“童言无忌,也不知是在哪个拔舌头的嘴里听了这般混账话,大少爷不过出了趟门,哪想会被造谣成……”

      周夫人摆手止住她的辩白,摸摸幼子的脸蛋,温声道:“你怎么知道大哥是去找爹爹的?”

      “大哥告诉我的!”小孩子不懂看人脸色,也没觉着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顾兴高采烈地炫耀道:“先前大哥傍晚时偷偷来到我房里,给我一本书,要我藏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他还说要出一趟远门,让我在家里好好的,不要同三叔还有安姐姐说话——为什么不要和安姐姐说话呀?我也不喜欢三叔总凶着脸,但是我喜欢安姐姐……哎呀!”他猛地捂住嘴,表情后悔至极:“我答应过大哥,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娘不算‘任何人’,”周夫人摸摸他的头,转脸看安瑟一眼,淡淡道:“你兄长平日里还不是要听娘的?继续说。”

      小少爷觉得好像也是这个理,又因为周小僮平日什么都不许他说,今日总算能讲个痛快,立刻把仅剩的一点犹豫全抛到脑后,竹筒倒豆子似地交代得一干二净:“然后……然后大哥就走了呀,第二天他们都说大哥生病了,才不是呢,明明是去救被坏人抓走的爹爹了!后来三叔非要我们往一个小洞里钻,我都被弄疼了……”他委委屈屈地把脸埋在周夫人的衣袖间蹭了蹭:“小僮哥哥那天也在,问我大哥到底给我什么东西,我就告诉他了呀,反正大哥也说要是他超过五天还没回来,就把那本书交给小僮哥哥,我便提早给他了,然后……然后……”

      周夫人看向周伯:“策儿说的钻洞是什么?”

      周伯满头大汗,心虚不已:“那什么……之前三爷请了道长和法师,都说这些灾祸是小兰小姐引来的,‘碧眼生邪’,三爷就说要把小兰小姐送到城西祭天祛灾,少、少爷也同意了,又说要念经……”

      “周家的事,若是没有老爷和我,自当由阿骋做主,”周夫人冷冷道:“何时安三有这么大的面子?念经也便罢了,兰溪现下在哪?洞又是哪找来的?下人武师这么多,凭甚要折辱策儿?”

      “念、念经,”周伯两腿打颤,语气已经慌乱起来:“这不是……小兰小姐她,那个,有点邪性么?大半夜的,就从佛堂里……供台底下……跑、跑了,三爷立刻叫人去找,谁知那洞太小了,成年人钻不进去……”

      “成年人进不去,就要策儿也跟着钻?安三是当周家人都死绝了,再不用把他义兄放在眼里?”

      安瑟悄悄后退一步,借苏巧藏住自己身形,她今日一反常态,打从来了就一直站在人群后面,导致周夫人第一眼甚至没看见她,暂时倒也没想起来,只对周伯一人发难:“还有,你说佛堂的供台底下有个什么?”

      周伯六神无主地左顾右盼,最终在一片事不关己的死寂中溃不成军,声若蚊蝇:“有个洞……”

      周夫人一把推开小少爷,大步走到他面前,声音冷得吓人:“洞?”

      “一个这么大的洞!”小少爷从后面跑过来,抬手画给周夫人看:“三叔让我们一个接一个地钻进去试……”

      周夫人将他搂进怀里,命人立刻把周伯和他儿子周小僮一并关起来,内宅里伺候的小厮面面相觑,彼此看了看,却谁也没动——周夫人这才发现周小僮并不在此处,那孩子素来和周骋混得像两兄弟般,平日里随便一扫就能看见他的身影,今日却没见着人,问过后才知道周小僮也好久没出现在宅中了,上上下下硬是没一个人知道他到底去了何处。

      “昨天吧……不对,应该是前天就没看见他,”被盘问的少年战战兢兢,恨不得掏出自己脑袋里的记忆重看一遍:“好像自从小兰小姐不见以后,小僮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先前大家都问少爷怎么不见了,还是他骗我们说少爷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大家都知道少爷信他,就没多想……哦对了,前几天他好像还在外面和人打过架,我听福临哥说,小僮哥走路都瘸着腿,偷偷摸一副伤药自己敷了……这他也没和我们说。”

      周骋临走前把账本给了弟弟,小少爷又按他的意思把这东西交给周小僮,现下周小僮不见了,鬼知道他究竟把周家的账本带去何处,周夫人正皱眉思索,忽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急急从前院小跑进来,神色慌张地叫道:“夫人,不好了,安家大少爷差人来接安小姐回家,现下马车就停在外面,说是……是……”

      她“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究竟,听得安瑟莫名其妙,心中忽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再也顾不得旁的,站出来追问道:“是什么?”

      家中大小事务全由安柳楠一人把持,再不济还有安子岳协助在侧,全没她哥插手的机会,安瑟若有所感,死死抓住碧缕衣袖,衣裙遮掩下的身体颤得如同风吹树叶,看那婆子嘴唇一张一合,眼前忽而一黑,若非碧缕牢牢扶着,定会倒在地上。

      “你……再说一遍……”

      婆子急得直搓手,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扶她:“小姐,节哀,大少爷接您回去起丧……”

      起丧就是家中死了人,安瑟定定看她,胡乱抹去脸上泪水,哑声道:“是我三叔没了?”

      婆子摇头,浑浊眼中满是怜悯,简直不忍对她讲出真相:“小姐,是安家大爷和三爷,今天一早,心疾突发……”

      心疾突发。

      安瑟咬紧牙关,她当然知道这个“心疾突发”是什么意思,却宁死都不能透露半点,只能勉强由碧缕撑着转过身去,语带哭腔地向周夫人请辞:“周伯母,事发突然,我……”

      话未说完,已然泪流满面。

      几位如夫人都看得心酸,纷纷上前安慰哄劝,唯有三夫人始终站在周夫人身后,离安瑟远远的,仿佛她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安家出了这种事,此刻定然乱作一团,你娇娇柔柔,又是个女孩子,不要掺和进那群男人们的你争我夺里,不仅不安全,对名声也不好,毕竟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不宜抛头露面,守孝三年,恐误嫁期,你爹在天有灵,大抵也不会同意。”周夫人打断她的哭诉,明明是劝慰词句,眼神却冰冷漠然:“不如听伯母一句,暂且留在周家,待安家稳定下来再回去也不迟。”

      这话说得简直荒唐,奔丧又不是打架,哪能守个孝就天下大乱呢?说白了就是随便找个理由扣下安瑟不肯放她走,安瑟震惊得忘了言辞,呆呆看向周夫人,又听她续道:“过几日阿骋回来,先让他出门探过消息,由周家出面送你回去,也省得旁人欺负了你,这个主,伯母便为你做了。”

      几位如夫人陆续听出不对,默默闭嘴退回去,唯留安瑟站在原地,面色惨白,神情绝望。

      “周伯母,”她当然不肯接受这样的安排,再顾不得平日里好容易做出一派和睦的假象,语无伦次地为自己争取回家的机会:“我不能……我爹他……”

      “安家现在有世侄把控,若有需要,周家随时可以出面支持,不枉周安两家代代世交。”周夫人向身后招手,唤来随身侍婢,吩咐道:“带小安小姐回房,至于她身边的丫头……笨手笨脚的,见小姐身子弱成这样也不晓得扶,下午多给一份银钱,送出去罢。”

      “不!”安瑟猛然挣脱那侍女的搀扶,拼命把碧缕往自己身后拢,不肯让别人碰她半下:“周伯母,碧缕……碧缕打小就跟着我,她伺候的最得我心,就让她跟着我罢,我不愿……”

      “小姐哟,”那侍女拍拍袖子,嗔怪道:“哪还有您愿不愿的道理呢?您现今寄住在周家大宅里,合该听夫人安排不是?除非您能踩在夫人头上发号施令,可您能吗?”

      安瑟倏然没了声音。

      周夫人似是疲惫至极,一手在额心揉了揉,叹道:“先前我和老爷不过离开片刻,瞧你们乱成什么样子?宅子里接二连三缺人也便罢了,怎能事事都听他人管制?这,这,还有这,”她随手指了几处,全是安子岳大张旗鼓带人搜查时留下的痕迹,仆从们都觉得这话里有话,一时间却又揣摩不出旁的意思,俱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听周夫人道:“全都给我清干净,不是周家的东西一概不留——但这活也零碎得很,妹妹和小姐们就先委屈着待在自己院中,等整理好了再出来,别给大家添乱子,我这要求不过分罢?”

      三夫人笑道:”这是应该的。“

      周夫人点头:”那就先这么着,大家都回去休息罢。对了,小安身子不好,阿英你多看着点。“

      叫阿英的侍女正是被周夫人派到安瑟身边的那一个,眉梢眼角都是精明,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闻言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扶着身体虚软的安瑟走了,余下人都怕祸及自身,纷纷不敢长留,临走还隐约听周夫人在身后指挥道:”福临带几个人去街上问问阿骋的消息,余下人各干各的,福佳把账房先生找来——什么?请辞?无碍,有几个找几个,全都给我喊来书房,我得看看这段时间到底是谁在后面给周家下绊子……“

      丫鬟悄悄咽口唾沫,小声对唐安安道:”小姐,听见没有,夫人说不准出院子,这几天你可安生些罢……哎呦!“

      她二人交头接耳,一时没盯着眼前,和另一个迎面走来的姑娘撞个正着,那女孩一身锦衣金饰,活像个被装扮好放在小摊子上售卖的面人,横眉竖目地瞪过来一眼,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地用力甩手,又忙不迭地拍打衣裳,怒道:”走着路还四处乱撞,这道上搁不下你了是不是?如此没教养,简直丢脸至极!“

      她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丫鬟先还莫名其妙,定睛看去顿时了然,赶紧拉着唐安安一并矮下身子:”小姐,这真是……你看我们小姐今儿精气神都不足,实在……“

      “哎算了算了,”那少女只要她们服个软,得逞后立即缓和颜色,笑道:“病了嘛,只要没病坏脑子就好,我总不该跟一个病秧子较劲不是?”她走近唐安安,故意从她身侧撞过去:“再说这道路,好像也是窄了点……”

      唐安安抬眼看她,被丫鬟硬是按着脖子低下头,直到那少女远远离开后才忿忿道:“真不知道她现今还嚣张些什么……不就是靠着安小姐狐假虎威吗?安小姐家里出了事,现下自顾不暇,她还不赶紧拎起尾巴做人,也不怕……哎小姐你走慢点!”

      唐安安捂着耳朵离开,心想他们刚才所说的兰溪这名字听起来却耳熟,她依稀记得那是个身量不高的小姑娘,相貌秀丽,身体羸弱,好像还在后园的千尺碧潭旁与她见过一面,那日她心惊胆战地像是在躲什么人,可后来大家又都说没见过兰溪——唐安安蹙眉想,怎会没见过呢?明明她一直都在潭水那里啊。

      只不过有时是在潭边,而有时……

      她的眼前忽然眩晕片刻,扶着墙才慢慢缓过神来,看不见的涟漪自她身边一直扩散到天幕尽头,行人风物都被卷入其中渐渐模糊,唯有一张脸逆着波光清晰浮现出来,极秀美的面容,正双手合于胸前看着她,似乎在哀求唐安安不要告诉别人她的存在。

      而有时,唐安安闭上眼睛想,她在潭底。

      那一晚周家书房里烛火彻夜未熄,几个账房先生缩着脖子陪周夫人熬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方才把凌乱账目勉强整理出来,周夫人沉着脸一页页翻看过去,末了将成摞账册一把推翻在桌上,冷冷道:“只几日时间,周家就被人挤兑成这幅模样,要靠动祖产来填上家的窟窿,连绸庄都让了出去,这是谁出的主意?还有账本里乱七八糟的数目,连着几日都对不上,几位就没什么想说的?”

      还没来得及跑的几个账房自然心知肚明,打从周夫人回到宅中的消息一传来,他们立刻连番不停地修改账册,早就做好周夫人要来查的准备,却不料这女子竟有一番过目不忘的本事,硬是从不显眼处把漏洞给揪了出来,问得他们哑口无言,各个心虚万分,便一齐打定主意不肯开口,万没想到这老油堆里竟还混着个生性耿直的货色,不满其他人静默一片,非得站出来搞点动静,大声道:“让绸庄是二少爷的主意,当时咱们都劝过,但铺子的亏空一时补不上,前边还追着要余钱,如若……”

      “等等!”周夫人坐在一片纱帘里,闻言屈指在木桌上轻轻一敲:“绸庄有亏空?这账是谁做的?”

      那老实人顶着四面八方快要杀人的目光坦然道:“是老李。”

      老李就站在他身边,闻言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煞是精彩。

      周夫人倒没找他麻烦,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直言不讳的傻子,问道:“那你既然知道账不对,为什么不提醒他?”

      “老李不叫我说,”那人一五一十地道:“他说要是说了,咱们就一起死,还有老谢老七他们也这么说,可我没想明白……”

      “没事,”周夫人打断他:“想不明白以后再想,我问你,让绸庄又是怎么回事?是二少爷自己定的主意?”

      “是咱们几个一起跟二少爷讲的,”那人说:“先前三爷找过他们,但没找我,他们都说三爷嫌我傻,夫人,您是公道人,我这辈子没做过一点错账,您说我怎么就变成傻的了呢?后来老李找我说绸庄亏空,我事后才看见账目不对……”

      “嗯,亏空,然后呢?”

      “然后……然后,咱们就跟二少爷说——本来是去找大少爷的,但那几天大少爷不在,当时三爷在一旁,咱们同二少爷讲要赔钱了,二少爷吓得不行,又问能不能盘出去,三爷就说他要了,然后……”

      “多少银子?”

      其他几位账房重重咳嗽一声,尤其老李,看他的眼神里几乎飞出刀子,那人却视若无睹,有问必答,老老实实地道:“二百五十两。”

      九江城里最大的绸缎庄,整个西南十九城流行的纹饰花色大半出于此地,几可日进斗金,就算抵押出去也不可能低于千两,却被内鬼连哄带骗地以二百五十两的贱价出了手,周夫人气得摔了杯子,连手指尖都在发抖,颤声道:“二百五十两?”

      “我也觉着这事不对,可他们说……唔!”那账房猛然回过头去,惊道:“你踢我干嘛?”

      他后面的人手足无措,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支支吾吾地道:“谁……谁踢你了……”

      “就是你……”

      “行了!”周夫人用力按揉太阳穴,从丫鬟手里接过醒神用的冰花霜放在鼻下吸了会,这才觉得晕涨发疼的头脑慢慢清醒下来,对那耿直账房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那账房大概是个读书人,不亢不卑地,就是脑子有点轴:“小的名叫梁德义。”

      “嗯,”周夫人点头,向身后丫鬟打个手势,那丫鬟便一撩纱帘走出来,婷婷袅袅地来到他身边,却听周夫人道:“先随阿汀去柜上领钱吧,周家庙小,日后便不留先生了。”

      梁德义愣在原地:“什、什么?夫人,我没做过一笔错账……”

      的确,经他手的账本,倒真是一点错误都没有,周夫人叹口气,心想亏得没有,若是有了,你今日也走不成。

      “你……”

      “夫人!”门口突然传来喊声,却是门房福佳,他兄弟福临昨日带人在外面找了整整一天,连根大少爷的毛都没看见,而福家兄弟却是打小被周家养到大的,对主家忠心耿耿,这下没做好差事,别说福临郁闷得一宿没睡,就连福佳都蔫了许多,眼下却猛然精神起来,恨不能一跳三尺高,满面喜色,也不怕吵着别人,莽撞喊了一路:“少爷回来啦!”

      周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再也顾不得主母风范,一把掀起纱帘,还没出声已落下泪来:“我儿……在哪?”

      “就在前堂,”福佳赶紧说:“瞧少爷气色不错,陆少爷跟他在一块,还有小兰小姐,也一并回来啦!”

      两个少年带一个小姑娘全须全尾地等在前堂,就连身上衣服都是干净整洁的,除了面色略微憔悴以外,全然看不出这些天分别经历了怎样的险境,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去享福的。周夫人赶来容他们简单问安后先去休整梳洗,又朝门口看了几眼,被兰溪默不作声地注意到,悄悄拽住周骋手臂,趁他低头时用口型说:“周伯伯”。

      周骋立刻了然,对母亲道:“我没找到爹,但我们……”

      “先去沐浴罢,”周夫人走过来扶正他的双肩,立刻看到单薄衣衫下隐约露出的伤痕,从颈侧锁骨一直蔓延下去,右脸还有道没好完全的深红血痕,满眼藏不住的心疼之色,低声叹道:“可算是回来了!”

      周骋嘿嘿笑了两声,又听周夫人道:“你待会弄好了就来花厅找我,娘有重要事同你讲。”

      “哈,那可巧了,我也有件重要事,”周骋在兰溪发上摸了摸,又看陆锦生一眼,未语先笑:“娘,我有个主意要和你商量,一会就来。”

  • 作者有话要说:  ok,离重头戏越来越近了~
    明日预告:
    “娘,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个婚约从一开始就是儿戏,我和兰溪根本不喜欢对方,就算在一起也是相互折磨,这一把算是她救了我,我欠她一条命,我拿自由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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