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治疗老寒腿》宣蓝田

76、Chapter 76

　　一晃眼，就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江知妍不再轮班了，年假从元旦放到初三，能在家里踏踏实实休息三天了。

　　爸妈都是从S市赶回来的，中途落地开了个会，又开着车回家。长途跋涉，进屋喝了两杯水，坐在沙发上就头抵着头睡过去了，被老人撵去卧室睡觉了。

　　哥哥也从济宁开车回来了，嫂嫂离得要近一些，还带回了五岁大的女儿辛夷。

　　江知妍有小半年没见她，好像长了个儿，臭美巴拉地戴着个兔子帽，一拉下边，耳朵就会竖起来的那种。

　　辛夷一进门就跳过来，给了江知妍一个扎扎实实的熊抱，“姑姑！姑姑！长高药水管用了！我106厘米了！”

　　江知妍啼笑皆非，又去给她榨了一杯。

　　小丫头生日11月的，本该按小岁算，晚一年上学才对。区幼儿园管得松，放她进去了，比别的孩子小了几个月，也比同学们矮半个头，排队永远在排头，辛夷老因为这个闷闷不乐。

　　上个暑假，哥哥嫂嫂把她送了回来，爷爷奶奶老腰老腿了，陪她玩不迭，辛夷巴着江知妍不放，天天苦着脸琢磨怎么长高。

　　江知妍就给她做各种果汁奶昔大乱榨，苦瓜、胡萝卜、番茄、橙子、黄瓜，每天一份不重样，原汁原味不加糖，也熬酸梅膏、秋梨膏，哄她说是长高药水，就这么哄了小屁孩一个暑假。

　　结果辛夷还真长高了，十一月体测时说是比上回高了5厘米，打视频电话来给江知妍报喜，还说班上好多同学跟她买长高药水的配方，带了一群小孩跟她视频，各个跟着辛夷喊她“姑姑”，都是无比崇敬的语气，叫江知妍啼笑皆非。

　　辛夷是一种花，木兰科，能入药，主治鼻渊通鼻窍，也可以辅以降血压。

　　江家多代行医，到了如今字辈还在排着，却早没有以药材入名的传统了。起这名字还是嫂嫂的执念，来自行外人对中医的滤镜。

　　江行简觉得名字里头药药药的，好像有那么点晦气，最后用作了小名，全了嫂嫂的执念。

　　她捧着杯绿汪汪的芹菜苹果汁回来，用的小西芹，不苦，放了半勺蜂蜜。邵小蓓尝了一口，没什么味，看闺女捧着杯子如珠似宝，笑骂了句“傻妞儿”。

　　邵小蓓每回回来，给爷爷奶奶的礼物是临时现买的，给江知妍的礼物却总是要早早准备。这回带回来的是一个小箱子，死沉死沉的，江行简搬着都费劲。

　　“双十二时出版社活动，给你囤了一堆。”

　　箱子里全是书，整整齐齐竖放着，江知妍挨个看了看侧封，全是中医书，热门的冷门的都有，还都是不再印刷的旧版，八几年、九几年印的，有些书甚至是竖排字。

　　这种书很难找，市面上几乎已经绝迹，各家老书店清货的时候，才能淘到几本，是具备一定的收藏价值的。

　　邵小蓓做的是一家国学出版社的主编，各家旧书网都有关注，淘着古医书的时候比江知妍还要激动，总要买下来留给她。

　　尽管里边一多半，江知妍都看过，还是真心实意地笑起来：“谢谢嫂嫂。”

　　回来的人多，饺子包得费事。

　　江知妍擀了几个饺子皮，自觉大小正好，圆润又漂亮，却被奶奶嫌弃了一通“肚薄边厚”，她放下擀面杖，又捏了几个饺子，也是馅少耳朵大，放在饺子堆里丑得出奇。

　　一连捏了两排，都没一点长进，馅一多，就包不住了，总要从边上漏，无奈放弃了。

　　爷爷奶奶笑着念叨：“还做大夫呢，长了一双笨手。”

　　家里不缺包饺子的，跨年年夜饭更轮不着她那厨艺掌勺。江知妍跑去厨房翻了翻冰箱，做了个凉拌龙利鱼和冰菜，准备了葱姜蒜几样配菜，切了个果盘，勉强算是没闲着。

　　之后半个小时，她看着电视剥了三只软籽石榴，去了外皮和隔膜，一粒一粒盛在碗里，剥得细致，没捏碎几颗籽。

　　那一大颗红柚她也剥得仔细，剥去外皮和厚厚的瓤，从瓣心白色的筋络掀开，然后一瓣一瓣撕下薄皮，切成块摆在盘子里。

　　邵小蓓舀了一勺子，笑了句：“哎，去了皮的果然甜，妍妍吃水果这么讲究？”

　　江知妍一怔，想了半天，噢，她把程签那毛病学来了。

　　跨年晚会都是歌会，从头到尾一人接一人、一首接一首地唱，演员们载歌载舞，主持人说笑逗唱，一派大团圆。只是服道化和舞美一年比一年酷炫，年轻人看一会儿都觉得眼花，老人家更受不了，连听着都费耳朵，换了个台听相声小品。

　　不管哪个台，全是盛大的热闹，也不用盯着看，光是开着声音放在那里，就能听一耳朵人间烟火。

　　而任星今晚是个不眠夜，是总部成立二十周年的大庆典。20年前，任星总部大楼在元旦那天正式建成并交付使用，慢慢地，成为了国内原研药之光。

　　微博上有庆典的网络直播，江知妍头回在饭桌上支起手机，声音开得小小的，吃一口看一眼。

　　说是庆典，前半段更像是开了个大会，前排管理层都正襟危坐。一个半小时的直播，前十分钟主持人预热，十分钟领导讲话，二十分钟的优秀员工和感动事迹评选颁奖，最后十分钟的企业发展史和员工励志话的剪辑。

　　剩下半个多小时的自由提问时间，几乎全由程签一人开麦，他坐在主席台偏右边，西装革履，也不怎么笑，是江知妍从没见过的庄重样子。

　　最开始答的问题，都是任星今年的发展总结、预财报，来年的规划和科研重点云云，后来，场上记者全问起了他的药联分公司，似乎药联是任星来年的热点，份量很重。

　　他秉承了自己一贯的风格，回答时金句频出。

　　即时弹幕里一大片的“啊啊啊啊啊好帅老公嫁我”涌过去，挡得图像都看不到。

　　江知妍笑起来，把弹幕关了。

　　“姑姑？姑姑？”

　　小侄女声音糯糯地喊她，江知妍回神，看小姑娘手里捧着碗汤正给她递，忙接过来。

　　“辛夷对不起呀，姑姑走神了。”

　　小姑娘凑过脑袋来：“姑姑你在看什么呀？……哇，好帅呀，妈妈你快看，好像超超！”

　　江知妍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听她俩话里说的，好像是个男明星。

　　母女俩像模像样地评判了一番，最后得出了程签更帅一点的结论，和弹幕一样沦为了他的颜粉，让江知妍啼笑皆非。

　　小区里响起电子烟花砰砰声的时候，江知妍忍不住地，朝窗外望了一眼。

　　窗外万家灯火，B市在北边……居民楼的方向，好像是坐北朝南？可坐在客厅里，她也分不清哪边是南哪边是北了。

　　九点半，任星直播的讲话部分结束了，后边也全是歌舞节目了。江知妍犹豫了会儿，觉得他现在应该不忙了，才发了条消息给他。

　　“新年快乐。”

　　发完盯着这四个字瞅了瞅，似乎有点寡淡，尤其是她这句前边，还是程签下午发来的一大段碎碎念。

　　——天天开会开会，又没点正经事，车轱辘话来回晃荡好几遍。

　　——你不知道，分公司来的一位老高层还送了我面八卦镜，胸口那么大的，让我回去挂家门上，说是挡灾。

　　——他说我属猴，今年害太岁，容易祸从口中，要多做事少说话。我都没明白这爷爷是关心我，还是变着花儿损我。

　　白天就看过的，江知妍这会儿重看了一遍，还是笑了。

　　那会儿上着班没顾上回，于是聊天页面只有他的一大串话，前后占了两页。最下边，才是她淡淡的一句“新年快乐”，在同一个聊天框同一页版面里，显得她冷淡又没良心。

　　想了想，江知妍加了句稍微有温度一点的——“忙完了么？”

　　他应该是在忙的，晚会直播都没结束，没有回她。

　　爷爷奶奶作息很好，十年如一日地十点睡觉，过年过节都不难为自己，爸妈哥嫂都是老远赶回来的，也早早去睡了，只剩下个辛夷陪她熬了会儿，熬到了十二点。

　　晚会里的倒计时、城市里的新年钟，都咚咚咚地响起来。

　　“姑姑，姑姑，放烟花啦！”

　　小区里炸开砰砰砰的焰火声音，辛夷拉着她去阳台看，探着脑袋找了半天，只听着声音看不着花。似乎是这两年走红的电子爆竹，江知妍没玩过，辛夷也没找着在哪儿放，灰心丧气地回屋睡觉了。

　　江知妍抱着手机，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刷直播间评论，一条一条往前翻，看网民对任星的评价。看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总是不踏实。

　　两只荷兰猪都在卧室里，她今天提着个猫包把它俩装回来的。老鼠，改不了昼伏夜出的天性，这会儿撒着欢儿满地跑，该剪指甲了，爪爪尖刷拉拉地刮着地板，江知妍听着，更睡不着了。

　　凌晨快一点的时候，接到了程签的电话。

　　电话没响多久，三五声，挂掉了，随后他发来一句微信语音：【睡了没】。

　　真霸道，真睡了也该让他祸祸醒了。

　　江知妍给他回拨了电话。

　　程签：“嘿，我就知道你没睡。”

　　江知妍听到他那头一句奇奇怪怪的东北话，男腔：“开赛车呢你，驾照上的分多了是吧”，隔着电流，听不太真切。

　　她愣了下：“你在看小品？”

　　程签：“害，语音导航，我开车呢。这是沈腾版的语音导航。”

　　“你在开车？”江知妍心一提：“那我挂了，你不要分心。”

　　“别，我有点困，你别挂。”程签不无得意地跟她讨夸：“我今晚一口酒都没喝。我爸怕我腿还没好全，不让我开车，我避过司机，拿着钥匙跑了。”

　　一听就是偷偷开车的，不然他腿还没大好，叔叔阿姨怎么放心他一人。

　　她戴着耳机，隔着电流，程签的每个字全轻轻地往耳膜上撞：“今儿跨年呢，你就没什么好听话想跟我说？”

　　“嗯……”江知妍想了想：“我今天回家了。”

　　程签：“爷爷奶奶那里？”

　　“嗯。”

　　唠着这种闲话，江知妍竟一点都不困了，精神起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我说的都是些废话，你别听太认真，专心开车。你们在哪儿聚的餐，怎么回家这么远？”

　　感觉他开车好久，回家这么远么。

　　程签笑了声，没细说，避重就轻问起别的：“你是不是喝酒了？我听你声音迷迷糊糊的。”

　　江知妍：“嗯，喝了一杯，哄老人家开心。”

　　难怪，比平时呆，也比平时乖。

　　程签来了兴致：“晚上吃什么了？”

　　江知妍乐得把聊天的主动权交出去：“饺子，还有炒年糕。”

　　“年糕？”

　　“奶奶是南方人，喜欢这一口。”

　　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的。

　　平时电话一开头，多是她问程签答——“吃早饭没”、“吃晚饭没”、“喝药没”、“运动没”、“便秘没”，死亡五连杀。今天那些败兴致的话她全忘了问，程签踩在油门上的脚都蠢蠢欲动了些。

　　这一带是山区，高速每走一段就要穿山过隧道，信号时好时差，隐患也多，时不时冒出块限速60的牌。程签被导航时不时的超速提示听得心烦，他开得不快，索性关了。

　　他开在一条前边看不着车、后边也没车的路上，跨年夜里，谁也不浪费在高速路上，景况瞧着凄凉。

　　可程签心里滚烫一片，听着江知妍絮絮叨叨。她喝了一杯酒，比平时话密，漫无边际地讲起她哥哥嫂嫂的恋爱故事，也讲她那个五岁的小侄女。

　　她声音并不算温柔，腔调很稳，不会像很多女孩子说话一样，高高低低的。据说这样的人心平气和，拎到夜间电台节目里可以客串个主播，很好听。

　　程签刚从一片歌舞声里撤出来，怎么听怎么舒服。

　　“嫂嫂是女强人……有一年，中医艾灸业内爆了雷，全行业严查，都关了门要求整顿，重新办营业执照，跑了好几趟也办不下来，得找关系。我哥那时还年轻，脾气直，全靠嫂嫂……”

　　她慢吞吞地讲着，把两只小崽子抱在腿上，瞅一眼，又瞅一眼，摸它们毛绒绒的脑袋。

　　程签：“你那俩老鼠有名儿么？叫什么？”

　　江知妍犹豫：“江黄，江灰。”

　　“噗，真没创意。”程签笑了两声：“能改个名儿不？”

　　“嗯？”

　　“改一只姓程吧。”

　　……

　　他隔着电话跟她臭贫，从凌晨一点，一直唠到了快三点。

　　江知妍困意断了又续上，续上又清醒，到这会儿，再也撑不住了，合上眼皮就能睡。

　　程签却忽然沉默下来，电话那头有锁车的声音。他轻笑一声，喊她：“江知妍。”

　　他扫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2：50。太晚了，我本想着放你去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说。但是又心有不甘。”

　　江知妍：“……什么？”

　　程签：“你把单元门给我打开，我不记得你爷爷奶奶是哪个单元了。”

　　江知妍：“？”

　　程签：“我开了五个钟头的车，到你楼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