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治疗老寒腿》宣蓝田

77、Chapter 77

　　江知妍脑子迷茫了会儿，仿佛听不懂“我在你楼下”这是什么意思了。

　　她僵坐了半分钟，手指勾到了黄毛老鼠的卷毛，那处有个小小的毛结，弄疼它了，江黄黄咕一咕一地叫起来。

　　她突然心慌得厉害，抓了一顶毛线帽子戴上，跑到阳台上拉开窗户，探出头去看。

　　外边下雪了，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的，雪刚刚盖住地皮，却下得挺大。

　　漫天的鹅毛大雪里，亦有雾，那一束前照灯穿破雪雾照在她楼下，霎时撒了满地银辉。

　　那道高高的黑影冲她招了招手，朝着单元门的方向走出几步，嫌慢，跑了起来。

　　“你慢点……”

　　江知妍不敢喊出声，忙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按开了单元门锁，拖鞋都没有顾上换，钻进楼道，站在电梯前等他。

　　1层。
　　2层。
　　3层。

　　江知妍屏住呼吸。

　　可从电梯门缝里透出的那丝儿亮光，很快从她眼前晃过去了，继续往上爬，直到6层才停下。

　　噢，不是他。

　　楼道里冷得很，江知妍往门里缩了缩，又盯着变暗的电梯示数等了一小会儿。刚拿出手机解了屏锁，想问问程签怎么还没上楼，却听到了上层楼梯间有运动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她抬头，眼前忽的一黑，一道身影以恶犬扑袭的姿态，给了她一个扎扎实实的熊抱。

　　恶犬埋在她头发里哧哧笑成傻狗：“哟，这谁家大宝贝啊？站门口翘首以盼的。”

　　江知妍冷不防备，被他吓得心蹦跶了半天：“你怎么从楼上下来了？”

　　程签：“……手一哆嗦，摁错楼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今晚确实一滴酒没沾，身上却有烟味，在寒风里一吹，散去了多半，只留下一点烟草味的枯香，凉飕飕地钻入鼻间。

　　庆典直播里穿的那身西装还没换下来，是薄薄的三件套，这么一截路走过来，程签贴着她的脸都是凉的。

　　“冷死了……”江知妍被凉得打了个寒战，头往边上偏了偏，程签舍不得冻着她，往后退了退，却抱着没放开。

　　“你有两条路，一，主动点亲上来，给我添点温暖，我就下楼开车回家，明天再来找你玩。”

　　“二，让我先进屋吹会儿暖气，娘的，冷死我了。”

　　第一条是不可能的，江知妍拉着他进屋。

　　程签好几天没见她，叭叭个没完：“晚上吃完饭，我寻思着也没我什么事了，就夜行千里来奔赴你了。但这会儿又饿了，好饿，你家还有剩的饺子没，给我热一盘行不？”

　　防盗门关上的声音有点响，轻轻“砰”了一声。两人要穿过客厅，也绕不开主卧。

　　江爷爷和江奶奶觉浅，夜里房间空气不流通，对老人不好，他俩睡的主卧是从不锁门的，会留半条缝。

　　路过主卧时，江知妍听到奶奶咳嗽了两声，在屋里问她：“妍儿？怎么啦？你摔着了？”

　　听声音，好像要下床来看了。

　　江知妍心都快从嗓子口蹦出来：“没事，我下楼扔了个垃圾。”

　　凌晨三点扔垃圾，她瞎话编得离谱，自己脸颊火烧一样，顺着耳根烧到了后颈。

　　一回头，瞧见程签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她又气又无奈，把程签往卧室里推。

　　程签：“哎哎，我没换鞋呢，我鞋上全是雪，给你踩一地。”

　　江知妍声音小得成了气音：“没事你踩吧，我一会儿拖，你声音小点呀，我家里八口人都在的。”

　　程签：“也好，捉奸阵仗大。”

　　江知妍没谈过恋爱，也没体验过气到想掐人是什么心情，这会儿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

　　“你快进屋，别出来，我给你热饺子。”

　　她自己轻手轻脚地去厨房热了一盘饺子，饺子都是今晚煮出来的，没吃完剩下了。江知妍怕吵醒家人，不敢花太久工夫，也不敢用微波炉，把开水倒进煮锅里，火开了最小档给他热了热，油烟机也没敢开。

　　新年第一顿饭，只有凄凄凉凉这么一盘饺子，有点说不过去。

　　觉得这样太委屈他了，江知妍又煮了一把鹌鹑蛋，切了半盘牛肉和速食熏鸡，勉强又凑了一盘。冰箱里剩了些菜，可都是家人动过筷的，没舍得拿给他吃。

　　程签不是第一次来爷爷奶奶这边的房子了，上次来是以病人的身份，没见着她的卧室什么样。

　　眼下站在她卧室门口瞧了瞧，是多年前的旧房子了，房间里的家具并不新，墙纸和床具都是跟着年纪换过来的，浅色的莫兰迪色系，她这几年喜欢的颜色几乎没有变。

　　程签打开手机，用剩下的最后五格电，拍了一个“第一次进门”vlog。

　　他不敢把鞋脱外边，又不想踩脏她的卧室地板，站在江知妍房间门口脱鞋。

　　刚脱了一只，听到身后有人问：“……你是谁呀？”

　　程签正扶着墙单脚站着，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得他差点摔地上，踉跄两脚才站稳。

　　回头一瞧，好嘛，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这是她侄女？

　　小丫头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开，正揉着眼睛呆呆看着他：“你是贼吗？”

　　声音糯糯的，看着挺好忽悠。

　　“我不是贼呀。”程签慢腾腾地脱了鞋，只穿着袜子，蹲到了地上，露出最最温柔和善的笑，趁小孩还困着，忽悠她：“你有没有听过灰姑娘的故事？”

　　辛夷傻傻点头。

　　“仙度瑞拉知道吧？我是她的哥哥，程度瑞拉。”

　　江知妍：“……”

　　她站在厨房远远望过去，程签身上的西装还没脱，一身商务灰色，又开了五六个钟头的夜车过来，脸上的妆有些脱了，面有倦容，愈显得灰头土脸的，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辛夷张着嘴：“程……度瑞拉？”

　　小孩儿还在犯困，又因为妈妈从事国学，平时讲给她听的故事多是孔融让梨这一挂儿的，对西方童话故事明显有点生疏，迷迷糊糊地想灰姑娘是哪个故事里边的。

　　噢，灰姑娘，想起来了。灰姑娘灰头土脸的，果然和他好像哎……

　　辛夷笑起来：“我想起来啦。”

　　“哎，乖孩子。”程签戏精上头了，操起字正腔圆的翻译腔：“噢，美丽的小姑娘，你是南瓜童姥的孙女吗？你是来送我南瓜车和水晶鞋的么？”

　　“我的脚44码——只要你找到一双44码的水晶鞋，送给我，我就能和你的姑姑在一起幸福生活一辈子啦。”

　　他右脚迈出一步，给小孩儿比划自己的大脚丫子。

　　江知妍：“……”

　　辛夷隐约觉得自己被忽悠了，但她幼小的心灵里还没有“被忽悠”这个概念，被江知妍牵走的路上，还一直扭着头傻愣愣地看。

　　程度瑞拉冲她挥挥爪子，送了个飞吻退了场——轻手轻脚地逃回江知妍房间了。

　　等江知妍带着小姑娘上完了卫生间，送上楼哄睡，再下楼回屋，程签半盘饺子已经进肚子了，一副余悸未消的样子：“吓死我了，得亏我随机应变能力强。”

　　江知妍揉揉脑袋，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

　　他坐在她从小用到大的书桌上吃饭，桌子明明不小的，可不管什么家具，一叫他用，就显得局促了。桌子也窄，椅面也小，怎么看都憋屈。

　　江知妍给他倒了杯水，冲了一袋燕麦粥：“你怎么大半夜开车回来，晚会都没有看完吧？叔叔阿姨那边，不会生你气吗？”

　　“不会，我往年也没看完过。”

　　江知妍撑着脸颊看着他吃，还是纠结：“总归还是不好的。”

　　会让叔叔阿姨以为她不懂事，半夜三更地催他回来。

　　程签咬着一只饺子笑：“哪里不好？让我爸妈以为自己儿子被狐狸精叼走了？放宽心，要叼也是我叼你。”

　　江知妍轻飘飘瞪他一眼，自己也笑出来。罢了，说也说不过，由着他吧。

　　她不知道自己眼睛有多美，这样瞪人的时候，眼神灵动，又有多美，眼角眉梢都在发光。

　　程签把剩下的两只饺子一口吃了，电脑椅转了个向面朝她。

　　“外边即时温度-17℃，寒冬腊月的，我开着车跑了六百多公里回来见你，没有奖励吗？我脑补的情形不是这样的。”

　　江知妍今晚停不下笑：“你脑补的什么？”

　　“我进门前，都做好电梯一开门，你就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准备了，可我犯蠢摁错层了，这也就算了。”

　　程签一口喝了半杯燕麦，五官皱巴地咽下去了，比喝中药味儿好不到哪儿去。她家人跟她一样养生，买个速溶燕麦都要买无糖的，寡淡没味，像喝了一团黏稠的浆糊。

　　“你都没有欢迎我回来，牛肉是凉的，饺子是剩的，燕麦是速溶的，哎，世界好冷。”

　　江知妍：“……”

　　刚才就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叫他这么一说，更愧疚了。

　　可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这确实难为她了。

　　江知妍冥思苦想，半天，拿起自己手边那杯温水，跟程签手里那杯燕麦碰了个杯，玻璃杯“叮”得一声脆响。

　　“欢迎回来。”

　　程签：“……你这不糊弄人么。”

　　他嘴上说着不满，实际心里一圈粉红小人都哒啦哒啦地跳着舞。他盯着江知妍的每个表情，每个和以前不一样的表情细看，瞧出了好多端倪。

　　江知妍：“我很开心。”

　　轻飘飘四个字，在程签心头稳稳地砸了一个直拳，直砸得他找不着北。

　　这一瞬间他想了可多，比如她这卧室可真小，不够他撒丫子跑几个圈；比如她屋里的灯颜色真差，护眼的，不够亮，什么也看不清，连她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普通程度的喜欢、还是特别特别的喜欢，都没来得及分辨。

　　但程签还是甜得眼睛发酸，他眨了两下，拉着她的椅座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把，膝盖抵着膝盖，促膝长谈的架势。

　　程签收了笑：“这不是开心不开心的事儿——我说的是，元旦到了。”

　　江知妍：“嗯？”

　　程签认真看着她：“我等到元旦了，你说话得算数。”

　　江知妍：“啊？”

　　程签瞪大眼睛：“你感恩节那天晚上说的！会好好考虑我们合不合适，要不要在一起，到元旦给我一个正式答复！你忘了？”

　　江知妍真的忘了，她那时定下的“元旦”，又不是对他的考验期，是理清自己心事的时间。

　　理了一个月，亲密值早早跨过了朋友的那条线，没想通的心事都还在，却通通后退，让位给了多巴胺和荷尔蒙，由着他一路攻城略地了。

　　眼下，她就算想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也想不了了，脑子里一半装着困意，一半装着他不要钱似的灌给她的糖精。

　　江知妍从二者夹缝中，思考出了唯一的答案。

　　“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