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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Chapter 51 ...

  •   历数过往二十七年,关女士整他的花样多得两只手数不清,天山雪莲事件的惨烈程度能排进前五。

      依稀记得那是10年的时候,市面上掀起了一波养生热,雪莲虫草藏红花的身价都翻了一倍有余,尤其雪莲,被吹成了包治百病的灵药。卖保健品的外围商们炒上了天,供货商开始有花花肠子了,供来的雪莲良莠不齐,弄得他们正经药厂都买不到品质稳定的原材。

      任星索性在天山买了块科研用地,跟着雪莲保护协会的专家尝试培育海拔3000米的人工雪莲。有当地专家帮忙牵个关系,很容易找到合作供货商,拿到雪莲的正常市价。

      正赶上程签放寒假,那阵子他正申请留学,手续繁琐文件多,宅在家里人憎狗嫌。关女士以“天山风景优美,女孩更美,满山都是佟丽娅”为饵把他忽悠了过去。

      结果一个佟丽娅都没看见,被亲妈安排得明明白白,盯着工程队干了两个多月,才把试验基地建了起来。

      人工基地选址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山村边上,当地没被划进旅游区内,穷得让人肝颤。最近的镇离着六十公里,而下山的公路在进了雪季后会全线关闭,内地运反季蔬菜的车上不了山,程签辣白菜配面旗子,这么吃了俩月。

      南边雪山、北边荒漠、东边隔条边境线就是外蒙。粗犷豪放的汉子们天天喊他一起去撵野驴——那时退耕还林和限制乱采的法规卓有成效,生活在盆地里的野驴们胆子大了,不怕人了,冬天饿得狠了,总是站在村口嗷嗷地嚎。

      往事不堪回首。

      程签被威胁地没了食欲,自觉跟更年期的老母亲没办法友好交流,把镜头一反转,自己优哉游哉蘸着醋继续吃饺子。

      “怎么,不稀罕看我这张老脸啊?亏我给你弹视频前还敷了个面膜呢。”

      关女士又刺了一句,等看清人,关女士高贵冷艳的眉梢立马弯成了笑弧,眨眼就春回大地。

      “哎,妍妍呀,吃饺子呢?这饺子都不冒热气了,是不是凉啦?重新点两盘吧。”

      “阿姨下个礼拜才回B市呢,过两天冬至啦,来阿姨这儿玩啊,阿姨包的饺子可好吃……没事,我这儿都有,锅碗瓢盆都不缺,你带着嘴来就行了。”

      江知妍认真应着,没表现得太热络,倒也没觉得尴尬。最近她跟程签呆一块的时间多,母子俩打电话她撞见了好几次,程签总要捎带着她,让阿姨跟她说两句。

      只是她总有种阿姨看透了一切的窘迫感。

      江知妍心神不宁,含蓄地问过程签两次:“阿姨是不是……”

      程签:“是不是什么?”

      江知妍:“你是不是……跟她讲过我了?”

      程签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啊,我哪儿能那么不懂事,你这还没答应呢。我妈就是觉得你给我治病,挺辛苦的,对你好一点。”

      江知妍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病人家属瞧医生,似乎都是这样的亲热,于是主治大夫的样子端得稳稳的。眼下这个电话,她也揣着副服务行业的标准微笑,还仔细讲了讲程签最近的用药和恢复情况,药量减轻了一些,增加了一个外用药酒,每天早晚各按摩一次云云。

      关女士听了没两分钟:“没事妍妍,阿姨相信你,用什么药怎么治你跟程签商量,阿姨先去忙啦”。说完撂了电话。

      程签:“嘿,真我亲妈。”

      江知妍哈哈哈:“阿姨忙嘛。”

      “得了吧,她就是心大。”

      程签喝口汤,惆怅回忆起往事:“我小时候读现代诗,每回看到歌颂母爱的,什么‘你妈在哪儿,哪儿就是最快乐的地方’,什么‘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还什么‘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些酸诗,我都觉得一定是假的!”

      “我小学以前是在海南的爷爷家住的,后来转回B市上的小学,头两年家里还没司机,我爸妈他俩工作忙,都顾不上接我放学。学校离得不算远,但那时候吧,我们那个区出了好几个人拐子案件,治安挺差的。”

      “我那会儿个子矮,胆儿又小,每天补完课出来天就黑了,一路走着小巷子回家,两边要么是阴森森的吊脚楼,要么是搬得空空的四合院,我特怕有人拐子跳出来把我抢走,卖山里给人当小媳妇去。心惊胆战的,把这事跟我爸妈说,他俩都笑话我。”

      “后来学校也开始重视人拐子事件了,要求亲爸妈来接,才能出校门。我妈就在我们住的那老街门口,雇了个修鞋师傅,一个月给人二三百块钱,让他装我爸爸。修鞋师傅每天骑个板车去接我放学,那师傅也是人好,一到放学点儿就早早等在门口,不管刮风下雨一天不落。”

      “我每回坐在板车上,看着那师傅汗流浃背的背影,都特感动,小学每回一写作文我就歌颂他,什么‘我的英雄’,‘我的领航人’,恨不得歌颂出花儿了。我每天淋着风淋着雨坐着小三轮,回了家去邻居那儿蹭个晚饭,我爸妈坐在茶餐厅里跟生意伙伴谈笑风生,两相一对比,我就对他俩特别特别特别失望。”

      前一句的时候,江知妍还当他是说着玩的,可这句听出了点不对,一时分不清程签是意思意思抱怨一下,还是真的难过了。

      她正组织着语言想该如何安慰,程签又换了个例子。

      “初中时候,有回玩滑板,撞马路牙子上了,脑袋上磕出一道血口子,那血啪嗒啪嗒往下流,我自己打车去医院缝了五针,还怕他俩担心,住了一礼拜校,等拆了纱布才敢回家过周末。”

      “但是缝合线还在啊——脑袋上顶这么长一条大黑线!头发都剃秃了一块,我爸妈没一个注意到的!”

      江知妍:“……”

      “看见没,就这儿。”程签扒拉开发际线给她看。

      在右边额鳞的地方。时隔多年,印子浅得几乎看不清,江知妍离近摸了摸,上手感觉就明显多了,微微有凹凸不平的手感。

      那道口子有江知妍小拇指那么长,这地方皮肤很薄,轻轻一撞就会露口,但伤口这么长的,怕是连颅骨都会透出来,当时应该挺严重的。

      难怪他每天抓头发做造型做得那么认真,但总要在这里留出一撮毛,看起来不是很端庄。江知妍还当他是耍酷——像他不对称的衬衫、戒了烟还一定要装在身上的打火机一样。

      原来是为了遮这道浅浅的疤。

      她贴在程签额头的手猝不及防被抓住,扎扎实实锢住她手腕,是属于男人的力道。他们好像不知道女孩子皮肤软,力道便总是没轻没重,这样一抓,传达过来的都是侵略感。

      江知妍用了点劲也没能缩回手来,气虚了一半:“你干什么……”

      程签咧了咧嘴:“你摸我,经我许可了么,打报告了么?摸了就想跑,哪有这个道理?”

      大白天的……

      江知妍脸上炸开两团火,烫得厉害。好在跟程签呆久了,超出她承受范围的突发事件经历多了,她控制表情的能力也有可喜的进步,这会儿心跳蹦得快了几拍,眼神也不过是略微不自然地飘开了半分。

      “医院有祛疤药,皮肤科主任调的,挺好用的,是医院自配药里的销量王,回头你开一个试一试。”

      看起来十分镇定。

      程签永远能绕开她冠冕堂皇的托词,直达本质:“嘿,心疼了啊?没事,屁大点事,真爷们不怕这点子疤。”

      他哔哔完,手却依旧不松。那手背就在他嘴边,摸上去滑不溜手,还有股淡香,不知道涂了什么牌子的护手霜,也许是她自己配的——程签最近见过她下了班蹲实验室里熬浆糊,能熬出满屋子香喷喷的精油味,据说是外科那边的朋友找她要,医生们消毒液伤手,外边买的护手霜里添加剂又多,不如纯天然得好。

      程签脑子打了个岔,理智有一瞬间缺了位,再看那手背温香软玉,一时没忍住,唇贴上去,蹭了一嘴嫩豆腐。

      江知妍冷不防备,手背上的痒意只有一点点,却像套了个增幅器,眨眼就针扎般地走了遍全身,她的反馈来得异常猛烈,手忙脚乱地缩回手,脸上非常罕见地露出慌张的表情。

      “程签!”

      江知妍眼睛刚瞪起来,却见程签捂着鼻子,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吚吚啊啊叫唤了两声。

      江知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抽手时打到他了。

      “……我手重了?”

      她清楚自己的手劲,捣药磨药的活儿做惯了,水果罐头都能徒手开,这话问了是白问。闷闷的呼疼声从程签手心传出来,江知妍尴尬得不知怎么好。

      好半天,程签才放下捂鼻子的手,泪眼婆娑,抽张纸擦了擦眼泪花子,随之起身冲她鞠了个躬。

      “小江同志,我向你道歉,今天是我唐突了。我以后要是再想亲你手,一定提前打申请,咱们走正规审批流程。”

      若世上真的有那种混不吝的滚刀肉,程签一定是其中翘楚。

      他们旁边桌坐着的是刚歇下来吃午饭的店长夫妻,听着他俩打情骂俏,夫妻俩笑成一团。江知妍面红耳赤地扫码买了单,逃回了车上。

      程签脸皮比她结实多了,神清气爽地打包了一份生煎:“哎,她人害羞。老板你家饺子挺好吃的,改天我还来啊。”

      店长夫妻吃个饭的功夫,欣赏了一出都市言情轻喜剧,还挺乐,“好好好”地多给他打包了俩生煎。

      江知妍开车送程签回了酒店,被他忽悠上了楼,程签自觉今天够本了,没敢再逗她,两人各自占了餐桌一角,抱着电脑各忙各的。

      年终各科室都忙,研究所却是一年最清闲的时候,江知妍就剩年终总结了。只是今年的总结写得尤为艰难一点,个人总结,临床述职报告,年终考评,还有痹病所的新药进度综述,发给省药研所和省医科大的实绩成果汇报,研究难点痛点和现有的困惑,申请下一进度科研经费,新来的规培生评价和考核……

      林林总总列完提纲,她估摸着写下来得六七万字。

      这种报告并无什么含金量,满纸翻来覆去,也没几个专业词。但想拿到足够的经费,就得申请课题评优,而挂靠医院的课题评优总是比较难,她在省医大既无导师,又无门路,想要压过他们本校博士的自选课题,不是一件容易事。

      自我总结和尬夸都不是江知妍的强项,专业词一多,又怕审核的老师不是专精此领域的,频繁注解,啰啰嗦嗦,写起来颇有点捉襟见肘。

      程签在衣帽间里捯饬了十分钟,出来时换上了衬衫和西装马甲,小翻领笔挺精干。他又架了副平光眼镜,还用遮瑕仔仔细细地把下巴上刚冒出来的一颗痘遮住了。

      所谓人靠衣装着实不假,这么一穿,江知妍盯了两秒才错开眼,“你要出门?”

      程签微微勾唇,换了身衣裳,他一笑,就活脱脱一条大尾巴狼。大尾巴狼装作随意又自然说:“要开个视频会议,公司有点事情。”

      他还颇有心机地描补:“其实吧,我们公司高管八个人,各个都是硕博起步,但很多需要拍板的事情还是得我来。唉,他们能力还是欠了点火候。”

      江知妍神经粗,没能领悟他话里的弯弯绕绕,“我键盘声会吵到你么?不然我换个屋。”

      程签忙说:“没事没事,不吵。”

      心说笑话,你换个屋我还怎么装逼,怎么展示精英男士蓬勃的荷尔蒙。

      他创业的药联公司成立两年有余,尚未上市,虽挂着任星前缀,但实际控制权还在自己手里。像这样任星参股的小公司有十多家,包括生物技术、健康产业等等,名义上都算是子公司,各自拿着一两个项目做,自由度比较高,债务自偿,风险自担,等能证明自身业绩成长性好的时候,集团才会加资控股,给予真正的扶持。

      用个直观点的例子,就是“皇帝养了十几个儿子,让他们自己蹦跶,赚了钱你上交我一半,赔了你自己受着,混得不好的打入冷宫,混得好的立为太子”。

      而程签这样创业刚两年的子公司,离太子之位还隔着十万八千里,连投资都得自己拉。好在他所在的圈子人脉多,药联网项目看起来前途又敞亮,再套上个“药品流通大革命”的帽子,拉投资不算什么难事。

      里边的董事会成员,一半是任星大股东的子女们,了解内情,看好药联网的未来发展;一半是做小风投的个人,也都是程签圈子里的人。这些娃们大多年纪轻轻,手头三五百万闲钱,往往会分散几家创业期的小公司进行投资,也就是所谓的天使轮。

      这种个人小风投,行话称之为“九死一生”,所投的几家公司里但凡有一个成长性强的,撑到VC、PE专业风投接盘,利润就会十倍百倍地翻,剩下投资的几家,哪怕全在创业期夭折了也不要紧。

      个人天使背后没投研团队,而种子期的小公司也给不出多漂亮的财务数据,所以往往是看好什么行业就投什么,有靠谱的朋友在创业,也投着试试,九死一生就不亏,要是目光犀利点,五死五活就血赚。

      同为富二代,大家尿性颇有不同。

      靠谱的有。正新婚度蜜月的,妆容精致坐办公室的,机场休息室里等着起飞的。

      不靠谱的也有。开着摩托艇在湖里浪打浪的,提溜个小马扎蹲在串货市场淘古玩的,也有正在喂鳄龟的。

      养鳄龟的这位是任星东南片区总经理的独子,跟一个姑娘八年爱情长跑,最后惨被甩,打那以后,他就热衷养起了冷血动物。眼下把镜头转向他那宝贝龟:“乖儿子,跟你程叔叔打个招呼。”

      鳄龟张开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住一个飞来的苹果,嘎吱一口咬碎了一半,慢条斯理地嚼吧起果肉来。

      这鬼畜的问好方式看得程签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一个麦序好半天才有了图像,也是个少爷,正跟着私教打拳击。他助理端着视频的手总是晃,集中不到他家少爷的脸上,是以两块鼓囊囊的胸肌就在镜头里左左右右地晃荡。

      董事会八个人,通通被钉在这视频八宫格里,一派鸡零狗碎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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