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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Chapter 50 ...

  •   这一场冷空气刮过大江南北,一下子把“今年暖冬”的说法打了个措手不及。

      犯风湿的比往常多了,尤以五六十岁的老人家为主,儿女带着老人看病,关心则乱,多数没有要在门外等的自觉。跟着江知妍的实习助理脸皮又薄,不太好意思撵人,诊室里本来零星几个病人,连上他们的亲属就翻了两倍,围了两圈人,都跟看猴儿似的盯着大夫诊脉。

      程签站门缝边瞧了一眼,知道自己挤不进去,垫了张纸巾坐外边了。

      他最近电脑用得多,有点腱鞘炎先兆,江知妍教了他一套手指操,有事没事就捏捏穴。

      旁边等号的老大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自己忙着玩手机的孙儿一眼,再一次感慨“手机毁掉了一代青年人”,选择跟看着比较顺眼的程签唠起嗑来。

      “小伙子看什么病啊?”

      程签:“没,我等女朋友下班,这不快十二点了嘛。”

      老大爷赞道:“白衣天使,社会最值得尊重的职业。里边哪个是你女朋友哇?”

      程签也不说,就笑眯眯听着老人说。大概是他生病的这一年来人太闲了,青年人身上的锐气变得圆润了许多,有了亲和力,再加上他浓眉大眼额头饱满的先天优势,一眼瞅过去就是个时代好青年,挺招老年人喜欢。

      老大爷方言味儿重,程签懂一句不懂一句,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心里稍有点走神。

      他是九月初到Y市的,三个月下来,已经养成了好几个可以被归类为惰性的坏习惯。不用上班开会,就几乎没了时间概念,分不清工作日和周末,往往是一觉睡到半上午,电影游戏刷俩钟头,来医院陪她吃饭,下午睡个午觉,在酒店里的健身房晃荡俩钟头,就又入了夜。

      今年以前吧,虽然也是昼夜颠倒、玩物丧志的混蛋一个,但那会儿爱折腾,仗着年轻,没个累的时候,每个礼拜在公司和渔家乐两头跑,市里签单郊外赚钱,忙时开会,不忙就去俱乐部玩车,隔三差五还出个远差。

      而现在,就像是早早过起了养老生活。

      时间短尚不觉得,时间一长,渐渐生出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天天干了点啥,怎么一天眨眼就晃过去了”的荒诞感。

      想到这里,程签心里一咯噔。

      江知妍怎么想呢,她嘴上从不评价他的日常生活,心里呢?会不会多想,会不会觉得他玩物丧志不务正业,是个贪图安逸享乐的啃老废物?

      程签又恍然记起她感恩节那天说的,要不要在一起,她得考虑一个月,元旦时再给他答复——可一个月考虑什么呢?说不准每天都在暗戳戳观察他,看他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种富二代,是赚俩花仨还是有好好理财有固定资产,有没有工作能力学习能力和上进心,对当下和未来有没有规划,活得通透还是肤浅。

      这么珍贵的一个月,这都过半了,他都做了点什么啊,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接她下班?哪有显露出一点值得托付的男性魅力来?

      这么想想简直惊悚,程签几乎是一瞬间就出了点汗。

      老大爷聊至兴起,问他:“小伙子做什么的?”

      程签精神一凛,坐得端端正正:“我开公司的,B市五百强企业,我当总经理。”

      “嗬!看不出来。”老大爷赞赏:“我还以为你开火锅店的,哎这一身麻辣味。”

      这什么神仙鼻子!

      程签左右领口闻闻,他半上午是吃火锅了,可他换衣服了换衣服了啊,从里到外都换了,还刷了牙,就怕江知妍闻出来又板着脸凶他,这都能闻出来!

      他揣着一肚子胡思乱想,等江知妍下班的时间就愈发难熬,程签看了眼表,十二点过十分了,老加班老加班,饭点过了都出不了诊室。

      风寒湿痹有三个诊室,正副主任的专家室稍微大个两三平,还有两个普通科室。江知妍今天破格在专家诊室代班了,她主诊,旁边坐着另一个大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夫,一头黑发蓬松乌亮,说话中气很足,隔着门都能听到。

      这是省医科大来的老教授,年底了,很多医院要与其挂靠的医学高校来一波产学研交流活动,顺便联个谊加强感情。

      一院直接挂靠省医科大,学生来医院实习,医院推荐大夫去进修,算是互惠互利。所以职称高的医生往往都有带教任务,临床、教学、科研都不能耽误。

      而华学诚教授更是省医大的厉害人物,中医三个一级学科,专业教科书是全国统编的,最新那一版,其中两大套教科书都是华教授主持编写,单这个成就便足够他名垂几十年。

      兴许是平时关在学校和实验室里闷坏了,手上摸的是针灸铜人,研究用的是黑纸白字的病例报告,偶尔有同校的老师学生身体不舒服来让他摸摸脉,也净是点头痛脑热的小病,没几个疑难杂症,华教授颇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

      这回难得看到几个真病人,望闻问切已经远远填补不了他的兴致,等把几个病人的大小毛病事无巨细地问过了,教授再从头到脚给人讲一遍,头上的斑秃、脸上的痘、嘴里的口疮、胃里的火气、肚子里的肠炎……都怎么来的,还有吃喝穿用睡零零总总所有不太健康的习惯,都一样一样地讲,引经据典博古论今,听得病人大为感动,就差当场写感谢信了。

      是以风湿科平时清清闲闲的一个诊室,接诊效率直线下降,愣是把二三诊室也一起开了,原本排到轮休的两个主诊大夫全回来加班,撑着精神陪老教授体察人生百态。

      江知妍昨天下午就跟他同坐了半天,这会儿见怪不怪了,任由老教授跟病人讲养生,自己接着后边的排号诊,把写好的药单打印出来递给病人家属,继续听下个患者讲述病情,埋头写药方,几分钟后又递过去一个方子。

      这边是三下五除二的小年轻,那边是医者仁心的老专家,两相一对比,前者就显得很是敷衍了。诊室里的病患都排到了华教授的桌前,普普通通的面诊一下子变成了养生宣讲会。

      瞧出这大夫见多识广本事大,人还热情,病人和家属们也不再拘泥于风湿骨病,问头问脚问便秘问痔疮的都有,还有给家里爹妈打了微信电话的:“妈,你是哪边儿小腿爱抽抽来着?”

      两边隔着视频问诊,病人和家属们还乐淘淘地加了教授的私人微信,整个诊室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拜大年的欢脱劲。

      没病人找她看了,江知妍就安安静静填接诊记录,等把一上午的记录整理完了,华教授总算给这个病人说清楚了,时间已经快一点,剩下的三个号没法看了。

      华教授笑盈盈摆摆手:“不早啦,该去吃饭啦,下午我还在,大家去吃个饭再来。”

      等病人散去,程签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跟学校门口接孩子似的,探头探脑地望了会儿,客客气气跟领导点了点头致意。

      江知妍正要起身,却被华教授拍了拍肩膀,低声念叨:“小江啊,当大夫得耐心一点嘛,医者仁心,咱们要给人家讲清楚嘛,应付了事就不好了。”

      似乎是不太喜欢她的坐诊风格,敲打了两句。

      “先生说得是,我记下了。”江知妍笑笑,却没要走的意思,从还等在诊室里的16号病人家属手里拿过病历本,接着问老人家的病情。

      老教授一怔:“还诊?不先把饭吃了?”

      江知妍把这个坐轮椅的病人名字敲在电子版病历上,低声说:“16号病人是县里来的,风湿也严重,这么冷的天得寻地儿吃饭,也没地方休息,应该不太方便,我给他看完吧。”

      老教授多瞧了她两眼,重新坐下,把解了一半扣子的白大褂又系上了。

      华学诚并非是正统中医家出来的,说起来,他早年经历颇有些传奇,是中越战争时的后勤兵。边陲孩子野,那会儿十来岁的年纪,在野战医院里呆了两年,跟着十几个军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学了医,一手开着草药单方,一手操刀割疽缝线,算是“中西医结合”最早的一批落实者。

      后来仗打完了,他拜了个师傅跟着药铺跑堂,直到80年代后期医卫体系大改革,没文凭的中医不好谋生了,才重新捡起书本上的学。

      这大半辈子剑走偏锋,能有如今成就,一步步都是造化。等把中西医临床学到了头,前些年才开始转科研,单说临床,他的资历比绝大多数的中医教授都要丰富,而早年因师从名医、熟读经典,学术造诣同样也很高,所以看年轻孩子多少有些轻视之心。

      刚才敲打了两句,又被这小大夫不轻不重地顶了回来,华教授心里多少是有点不高兴的。这会儿坐旁边瞧着江知妍问诊,翻了翻她刚打印出来的那一沓接诊记录。

      都是今天上午的,按着病情记录、处方笺、药方的顺序一页页排着,记得十分详细。连每页该手写签名和日期的地方都一处不落,几几年几月几日,主诊大夫XXX,联系电话XXX,数字并不连字,工整又清楚。

      华教授不知道这是一院的药方规范,还是她个人的习惯。他自己行医几十年,是从没这么规规矩矩写过字和日期的,当医生的,大多一手字笔走龙蛇,药房看得懂,患者鬼见愁。

      即便这些年大医院都用电子记录了,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像这样签名写得横平竖直,号码数字跟小学生做作业一般工整的定是少有。

      瞧见这么一沓记录,先让人冒出来两分好感。

      再看那药方,并没有照着他给病人讲病时的思路写,是她自己的想法。华教授瞧了两张,乍看每张方子都中规中矩,拿了中医必学的经典方剂为框架,像照搬了教科书,规范又板正,并没什么创新。

      而细看,内里却挺讲究,每张方子都大有不同,并不单单是对症,君臣佐使配伍准确利落,针灸、药酒用得也十分得宜。

      中医本是不分科的,分了科室以后,常常会有个弊病,就是让大夫眼光局限了。常用的方剂背那么几个,甭管病人的风湿是疼在胳膊还是腿,疼在关节还是体肤,受湿疼还是伤风疼,疼痛固定还是游走,就那么几张方剂来回捣腾,不分表里,也不分外邪还是内寒,助阳而不治血,吃的病人盗汗上火,关节痛却只得到了轻微缓解,隔个下雨天就又犯起来了。

      所以坐在一个科室久了,还会不会开阔思路,对症下药,是好大夫与差大夫的一个很大的区别。

      而眼下,老教授看完了她的几张方子,不再说什么了。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已经一点多了,食堂应该也只有残羹剩饭了。程签看着她抹着洗手液洗了两遍手,被冬天的凉水冰得红通通,实在心疼她洗第三遍,拽着她手走出了洗漱间。

      “行了行了啊,没有细菌没有病毒,病毒它儿子孙子都被你洗干净了。”

      江知妍笑半天,对这医盲扯淡的话也没有反驳。

      他看过她日程表,知道她这周排班多了,下午能轮休半天,自个儿安排得挺好:“咱外边吃?中午去我那儿?”

      “好,今天我请。”

      虽说上了九年漫长的大学,毕业后上班也快满两年了,可江知妍人情世故实在活得不明白,吃喝花销都是大学里带出来的那一套,连着几回AA吃饭,朋友边界清晰,程签接她下班时捎杯奶茶,她隔会儿就会还他杯热饮,把程签堵得不轻。

      好赖次数多了有点长进了,渐渐变成你请一顿我请一顿了。

      程签知道江知妍在这些小事上总有点固执,并不说破,也从不端出“你就那儿点工资还是我请吧”的傻缺说法,拿地图搜了搜附近小饭馆,挑了家物美价廉的饺子连锁店。

      牛肉大葱胡萝卜,青椒土豆瘦猪肉,北瓜鸡蛋鲜虾仁。三盘饺子两叠醋,再配一碟无骨鸡爪,一碟清炒莴苣,满桌子鲜香,人生乐事,不外如是。

      饭吃到一半,程签收到了关女士的慰问电话。资本家总是最大效率榨取时间,对亲儿子也一样,“在哪儿呢,吃了没”寒暄了两句,就转到了主题上。

      关女士:“我这几天不是在桃源这边的度假村玩嘛,遇到了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女老板,她开着家快递公司,以前是给周边几个市的药材站送药的,主要配送OTC药,做了十来年了。”

      “今年赶上大整改,要砍掉药品经销了,到年初,合同到期解约了,找不着下家就得破产。她公司里有百来号物流人员,都在愁失业了怎么办,正好这公司物流和医药配送资质都是全的,也有意向去省会发展,你要是想签下的话,跟他们人事联系。”

      真是……

      跑度假村玩两天,都能活生生翘走人家一个公司百来号人。程签对资本家女士的工作态度表示了崇高的敬意和出自一个儿子“您真是天生劳碌命”的关切与无奈。

      他这个说法,受了关女士一声冷笑:“你那公司过完年就要剪彩开业了,人齐了么?……呵,还有三个月才开业?乖儿子,三个月很久么?你物流链完善了么?合同已经签了十几单,配送人员缺口却有四五百人,到时候哪儿雇那么些人,全雇临时工,不培训直接上岗?……呵,培训一个月就行?你要让员工赶着过年培训呐?怎么这么不通情达理呢?”

      程签听得头秃,意图挣扎:“现在招人,工资就得多开俩月……”

      关女士:“创业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怎么行,自己想办法。”

      这噼里啪啦一阵呲儿,程签只剩“行行行我知道”的力气。

      关女士那头有人喊了她一声,离得挺近,视频上挤进来另一张老阿姨的脸。程签眼睁睁看着亲妈变脸似的温柔了神色,叉了一颗珠圆玉润的水果球吃进嘴里。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夏阿姨,儿砸,快跟阿姨打个招呼。”

      程签撑起一个笑,热热络络跟这小夏阿姨寒暄完,手机又回到关女士手里。

      “签签呀我跟你说,想自己创业就要好好做,最近你一群叔叔阿姨天天问我你在做什么,都想投你资,我说你这项目可好了,成长好风险小,海口都给人夸出去了,你可别刚开业就给我黄了。”

      怕他不上心,关女士又补了一句威胁:“要是黄了你别想好,呵,还想吃喝玩乐谈恋爱,回你的天山栽雪莲去吧。”

      程签的微笑裂了个豁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春暖花开,我回来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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