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恒星凡辰

2、吴地今日有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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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夜，我正扛着一个小孩儿吭哧吭哧走在回家的路上。
　　“夫人要回吴地，微臣不敢阻拦，只是请把少主留下。”忽然一群人横在我面前，为首的白衣中年男子摸着胡子笑眯眯道。
　　我靠！又是这个诸葛亮！先前在蜀地，仗着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就没少嘲笑欺负我——幸好我的兄长是东吴大帝孙权，连刘备那个老头都不敢动我，诸葛亮也只能动动他那最不饶人的嘴皮子了。
　　这都出了蜀地了，我堂堂江东小霸王还能给他面子？于是我抽出缠在腰上的银丝蛇皮软鞭兜头向他劈去！
　　我从小便舞刀弄枪，力度掌握得极好，这一下不会留疤，只是够让诸葛亮这个文弱书生疼哭的。
　　可没想到，我一鞭下去，一张人皮面具飘飘然落下来……
　　正当我目瞪口呆的时候，年轻了二十岁的诸葛亮走过来，月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分外沉静好看，他低声在我耳边说了句：
　　“夫人，得罪了。”
　　我还不明就里，就被放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2
　　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东吴的家里，兄长孙权偕同都督周公瑾正一脸歉意地站在我的床边。
　　我想起昏倒前的惨状，顿时气得牙痒痒：“诸葛亮呢？阿斗呢？”
　　兄长在一旁担忧地说：“妹妹，你不是睡糊涂了吧？你是被一头驴给驼回江东的，什么诸葛亮什么阿斗都与你再无关系了。”
　　驴……我记得诸葛亮正有一头取名小桃花的驴，据说很通人性，蜀郡营帐里无人不知。
　　我再度咬牙切齿：“把那头驴拉来！我要鞭打鞭打它！”
　　兄长和周瑜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把小桃花给拉来了。
　　这头驴最别致的，就是那身像极了它主人的雪白雪白的皮毛。
　　小桃花拼命昂起头用鼻孔看着我，我刚刚抽出软鞭，只听虚空中一阵带着笑意如泉水流淌开来的声音：“我已点住了夫人周身各大要穴，夫人近日是无法动武的。”
　　我被这声音一吓，四下看看并没有那个白色的人影，手里的软鞭掉下地，而后提气一试，果然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最后我当着兄长和我的青梅竹马周瑜的面，怒指一头驴骂道：
　　“诸葛亮，你有本事到吴国来！老娘不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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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那日醒来一闹，我的哥哥和周公瑾以为我是在蜀地待得不开心所以魔怔了，出了房门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商量着把整个江东吴地的才俊都送到我面前来让我相看，以消除我对蜀地那（两）个老头的阴影，顺便也是补偿一下我。
　　这种做法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会有个名字叫“拉郎配”。
　　不过其实江东最俊的就是都督周公瑾了，可惜他已经娶了江东第二美人乔家小妹了。
　　想当年我也曾恋慕过他，只是还没表明心迹就嫁给了臭不要脸的刘老头，还认识了笑面虎诸葛亮，在蜀地待着的时候就听说他已经娶了小乔，志得意满情意绵绵。
　　“公主，这已经是您对着我第八次叹气了。”对面的“才俊”吕蒙皱着一张脸道，“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我也不喜欢您啊！”
　　我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他被我吓得一个激灵，抱着头道：“您看您又要打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温柔婉约！”
　　“谁说要打你了？”我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倒说说，谁够的上是温柔婉约？！”
　　“这个嘛……属下可说了啊！”吕蒙得到我的允准，滔滔不绝起来，“二乔都算得上，甄宓也算得上，那刘老头的甘夫人也算得上……”
　　“……”我眼神愈发不善地盯着他，他越说越小声，最后一个箭步冲出了茶馆，换作小桃花闲庭信步地顶着众人的目光走进了茶馆，咬我的裙子。
　　我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忽然觉得有点落寞：“这世上是谁都喜欢温柔婉约的女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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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发觉得，诸葛亮是个妖精，还是特别磨人的那种。
　　小桃花就像是他派来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我，虽然之后再没听到过虚空里有什么声音，可那双大大的驴眼，天长日久竟然觉得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怪我天生美貌善良，天天给那头驴喂各种好吃的把它养得白白胖胖，在蜀地时待阿斗也是如此，要不阿斗怎么会死活要跟着我这后娘回江东呢……
　　闲来无事我就喜欢跟小桃花说话，不过大多是骂他的主人的。
　　我摸摸被我硬是牵进茶馆里的小桃花的毛，乏味地挥手放他回去了。
　　从相看之后我的脑海里就不可抑制地不断回放着诸葛亮那张在月光下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于是回绝了所有哥哥给安排的相亲，天天来这家茶馆坐着。
　　并且因为我发呆时面色不善，小二和老板吓得抖如筛糠，以为我要在这里等什么人寻仇，生怕砸了他们的馆子。
　　“殿下，微臣来接您回家。”正当我托着下巴走神的时候，那泉水般的声音突兀地传到我耳朵里，我不甚在意地不看小桃花说：“你又说话啦……”
　　可小桃花已经回去了呀……
　　然后我一抬头，瞬间惊掉了下巴。
　　这一袭月白，不正是诸葛亮吗？可他怎么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东吴地界，要知道，自从刘备赖去了荆州，他就成了江东全民公敌了，这自然也是连带蜀地所有有些名望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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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静下来的我才发现，诸葛亮顶着他的真实面容，大摇大摆地拽着我的手牵着小桃花在街上走，引得不少女子侧目，幸而东吴女子都比较含蓄，没有敢在大街上抛媚眼的。
　　诸葛亮也就那么气定神闲地走着，半晌突然来了一句：“我已看到夫人留下的书信了，老夫人还好吗？”
　　我不由得发窘，兄长是随便找了个托辞想将我带回来，他这般绝顶聪明的人也会当真，于是干巴巴地说：“好啊，还好，呵呵呵。”
　　诸葛亮转过头来，眼神中七分戏谑三分认真：“那总该去拜见一下才是。”
　　我突然慌乱起来：“不，不行，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
　　诸葛亮拂开我耳边的碎发，将我抱坐在小桃花的背上，第一次温柔地笑了：“无妨，在下诸葛瑾，是来求娶孙家大小姐的。”
　　我不知他为何特意跑来江东求娶我，只是觉得从小看到大的夕阳，今天的似乎特别美，于是鬼使神差地，我说了句“好吧”。
　　“毕竟不是所有男子都喜欢温柔婉约的女子的，也有人，喜欢英姿飒爽，不畏强权，第一次见面就敢把鞭子抵上征战沙场多年的老油子脖子上的女子。”诸葛亮温声道。
　　我一窘，那是我刚刚嫁到蜀地，害怕那老头真把我当他的夫人，所以干脆破釜沉舟，连蜀吴好不容易建立好的关系都不要了的前提下做的，没想到他还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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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美色的诱惑下我已经同意了，哥哥却不能简简单单地把我交给他。
　　东吴的人大多对“诸葛”这个姓很过敏，只是正待兄长刨根问底些什么，诸葛“瑾”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羽扇摇啊摇的，坦然地笑着说：“主公不必问，我正是蜀汉丞相诸葛亮的弟弟。”
　　兄长和下属们听到这句话一个个简直要喷火，我看得害怕，赶紧护在诸葛亮身前说：“他虽姓诸葛，却并不为蜀汉效力，何况……”我不禁脸红，“妹妹我、我心悦他……”
　　忽而感觉手被握紧，诸葛亮仍然噙着笑，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温柔坚定：“今日瑾已奉君为‘主公’，来日若娶得尚香为妻，必为东吴效犬马之劳。”
　　兄长看我们这样，也没了办法，微微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转而眸色深沉起来，“诸葛瑾，你若立誓一生一世待吾妹尚香好，我便用你不疑，也无须立什么另外的功劳。”
　　诸葛亮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将手放在胸口，“微臣在此立誓，若有悖逆，当生生世世受滚雷轰顶之刑。”
　　我听得心惊胆战，可惜被兄长瞪了不许说话，好容易熬到同他一起出来，便怪道：“你怎么发那么毒的誓？我倒不是怕你不守诺，只是那‘生生世世’太吓人了。”
　　诸葛亮又执起我的手，嬉笑说：“因为我是住在九十九重天上的神，只有一生，不会有‘生生世世’；”又正色道，“阿香，我原以为不会动凡心，可天不遂我愿，既然你是我认定的人，我也想立个誓好好待你。”
　　“我名讳繁炽，是父神的拇指所化，家住九十九重天，因司命转世的诸葛亮意外身亡而主动接替司命来人间游历的，很高兴重新认识你，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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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诸葛亮带我飞上了九十九重天，那里抬首一望就是浩瀚的星河从天中间飞过，广阔无垠的云海中是鳞次栉比的宫殿群，比任何一个我所到过的地方更华丽，却只有诸葛亮——不，应该说只有繁炽一个神，可想而知他的孤寂了。
　　那些壮美的景象在一瞬又轰然崩塌，那些云那些星星那些巍峨楼宇皆化作沙砾向脚下那个巨大的空洞流去。
　　一个时而浑浊时而清明的声音吼道：“他是六界之外的神，你爱不起他，爱不起他——”
　　最后我也掉了进去，而繁炽就站在顶上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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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吓得喊着诸葛亮的名字醒来，找遍了整个孙府也没见到他，只有小桃花安然啃着胡萝卜。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小桃花通身白光一闪，紧接着又开始说话了：“繁炽大人要我告诉你，今夜魏吴战事突然吃紧，孙权只得夜里紧急支援，现下已经在几十里开外的地方了。”
　　说完，它突然“呸呸呸”地把胡萝卜全吐了，桀骜不驯地说：“这都什么呀？给老子整点儿肉来，不然老子吃了你！”
　　我：“哎！好嘞，大爷！”
　　我用我高超的手艺烤了只鸡给它，它才满意：“你这凡人，手艺还不错嘛！现在我知道繁炽大人怎么会看上你了……”
　　我默然，我爱慕诸葛亮的起因，好像就是那次，阿斗的爹娘因为他没背出来书不许他吃饭，我偷摸把他带到膳房去吃夜宵，然后正巧遇到了诸葛亮，他说他也没吃晚膳，然后和阿斗一起津津有味地喝着我的鸡丝粥，席间还把胡子拿了下来，我才开始觉得他是个不赖的人，而且年轻……
　　更别提，我有一次正好看到他沐浴，将那皮囊拿下来，俊美鲜嫩(……)的□□了。
　　所以扛着阿斗回家那晚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诸葛亮年轻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拍案而起：“小桃花，带我去找他，不管多远都要追上他！”
　　我就怕，那个梦是真的，至少我爱不起他那句话，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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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花吃完了鸡，眼皮都没抬一下：“看在你这凡人烤的鸡那么好吃的份上。”用蹄子踏了一下地，白光一闪我们就到了驻扎的营地外面。
　　本来预设好的万里寻夫的戏码顷刻崩塌……我倔强地抹了一把灰在脸上，然后作出哭哭啼啼的样子进了营地，兵士们都被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而营帐里的兄长和诸葛亮一针见血：“妹妹(阿香)，我们不过才走了四十里，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场面一度分外尴尬，我抹了一下泪强撑说：“都是你们不好，要打仗不叫我，难道我没跟着兄长打过仗吗？怎么能因为我要嫁人了，就不带我玩儿了呢？”
　　兄长果然还是心软，刚想站起来替我擦眼泪，已被诸葛亮捷足先登，不由把伸出的手背在身后，不发一言。
　　诸葛亮替我擦完混在一起的眼泪灰，转头对兄长施了一礼，笑道：“看来微臣是要告退了，主公和诸位大人继续吧。”
　　兄长点点头，我们便退出了营帐。
　　诸葛亮看我还是扁着嘴，失笑道：“我不是让小桃花告知你我的行踪了吗？怎么还不放心，要跟到这里来？”
　　“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到你是神，所以不能爱我……”
　　诸葛亮将我揽在怀里，轻抚着我的背，用温暖的声音说：“原来我的阿香这么担心我，我很开心……不过放心，谁都不会走，我不会，小桃花也不会。”
　　他顿了顿，接着说，“阿香，你神识未开，我又不能替你点开，所以不记得，我也不能提前很久就告诉你，你原是我养的一株明月空，乃是父神一根发丝所化的仙草。有一次小桃花不小心踩到你，将你的原型花茎踩断了，你的魂魄由此堕入轮回。”我感觉到一双大手轻抚着我头顶，“我好容易才找到你，绝不会轻易离开。至于梦，”他找到一个兵士休息的营帐，一挥手，一个紫衣的女子便凝结在我眼前，“梦灵，你需要解释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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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衣女子摸了摸鼻子，讪笑说：“繁炽，我这不是帮你测试一下这个小姑娘吗？没想到她直接就找你来了，其心简直日月可鉴啊！”
　　我撇嘴，说得好听，还不是惦记我家男人，这种小白花我见多了。
　　梦灵还浑然不觉，伸出手来说：“你好，原来你就是明月空啊，那朵繁炽怎么也舍不得给我们看的花。”
　　然而我并不想理她，见状，繁炽把手按在额头上说：“梦灵你给我正常点打扮。”
　　“好嘞！”梦灵在我的目瞪口呆之下变成了紫衣男子，“对不住啊，九十九重天就是个和尚庙，我觉得无趣，才以女子装扮行走世间。”
　　我点点头，终于跟他握握手，可是，握手是什么礼仪……
　　“我是父神的幻梦所化，所以干脆就叫了梦灵，是繁炽的邻居。”
　　“等回九十九重天，成亲礼绝对不会邀请你的。”繁炽没好气地说，我在一旁附和着点点头。
　　恰逢小桃花走过来，梦灵抱着小桃花就开始诉苦：“本大人都是为了帮你们好不好！一片丹心绝无恶意的好不好哇……”
　　小桃花则嫌弃地对他打了个响，它又不能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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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担心的诸如九十九重天会崩塌，繁炽会受到天劫惩罚之类的通通没有发生，而繁炽听到我这些话，只是无语地说：“天最不可无情，就连父神也深爱着女娲娘娘，不然你以为他的嫡子是哪儿来的？”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最终，因为我死也不回家，而诸葛瑾被哥哥调派驻守这里，我们在沙场之上成了亲，虽然我曾梦想过很多很多结亲仪式的样子，但其实只要跟最爱的人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晚上洞房的时候，也很好……
　　“阿香，再过几年，我们便可以回九十九重天，你也可以回归神位了。”
　　“为何？”
　　“因为诸葛丞相，五十四岁就去世了，于他的一生只剩下短短的几年光阴了。”
　　“啊——”我唏嘘道。
　　“不要难过，他的命格早在十多年前就不再运行了，后来的他是我。神明与天同寿，于我们，还有长长的一生。”
　　“我很期待。”我轻笑道，他的唇柔软得不像话，“对了，能不能把阿斗也带上，他好可怜……”
　　吴地今日又起东风，一树一树的桃花灿若云霞，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