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恒星凡辰

1、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硌得慌——原来我正睡在一条布满石子的小溪旁边，手里还攥着一块很粗的布，而我的周围是一大群古装的人们用好奇又担忧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心中一紧，乖乖，我这是穿越了？只是下班看了本书喝了点酒就穿越了？
　　这时，一个男子驱散了围观群众，一袭白衣，十分好看地笑着对我伸出手说：
　　“郑旦，我相中你了。”
　　2
　　原来我这位宿主的名字叫郑旦，原来我是当时比西施还有名的大美女，原来范蠡第一个找到的是我。
　　来之前看过一本书，里面恰好有提到这个人，只是描写她的笔墨还不如西施的一半多，是个女配，还是三线的那种。
　　不过穿越到她身上之后，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西施又聪颖又柔弱，身量娇小，是个能够捧着心口装柔弱的平胸，所有男人都会被她迷住；而我，穿越来之前我不知道，穿越来之后，大概就只剩胸大了……
　　不然怎么会在范蠡伸出手之后傻乎乎笑道：“嘿嘿，我也相中你了……”
　　直到他身边的随侍皱着眉头斥了句“怎可对范大夫无礼”我才回过神来，正要说点什么，范蠡低低笑道：“‘浣纱双姝’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
　　我又傻乎乎问道：“哪样？”
　　范蠡摇摇头，霁月清风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阴险：“无甚，只是我低估了你们的美貌，高估了你们的心智罢了。”
　　我好半天回过味来要去打他，然而人家早都到了河对面去了，同对门我的邻居，正是所有史书里的女主角的西施好一阵热聊，估计是觉得凭我刚才展现出来的智商水平灭吴无望了吧。
　　不过那一身白衣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那微微眯起偶尔不经意望过来的丹凤眼，还真挺好看的。
　　偏偏这么美好的人，最后跟那朵小白花私奔了，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我朝他眨了下眼睛，收拾起扔在地上的粗布衣服回家去了。
　　3
　　听我这里的爷爷说，西施从小到大就压过我一头，还好我长得比她美且壮(……)，从小就是十里八乡求娶的对象，在“浣纱双姝”叫出来时也总是我排在前面。
　　但是我自己一直不知为何拖着不肯嫁，对门的西施也像铆劲儿似的跟我一起到了十八岁还没有嫁。
　　可是我为何就成了她的配角呢……
　　我托着下巴在篱笆小院里沉思着，然后被一阵清脆的叩门声惊醒，抬头一看正是那身白衣和熟悉的笑。
　　根据史书的记载，范蠡此时不应该和西施看对了眼浓情蜜意干柴烈火……
　　他为何会站在我家院门口……
　　爷爷热情地将他迎进来，他躬身行完礼，瞥了坐在小马扎上的我一眼笑意更深，对爷爷道：
　　“夷光家无处可住，此地偏远，可否在贵府借宿一晚？”
　　瞧瞧，就聊了一会儿，“夷光”都叫上了，那可是西施的闺名，想到这里我就一阵没由来的不舒服，忽然又有点庆幸西施家只有她和她娘。
　　爷爷竟也听得懂，没等我拒绝，早就笑眯眯地同意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故意问：“范大人，你们是否明天就启程？”
　　“‘你们’是指何人？”范蠡仍旧优雅地喝着碗里的稀粥。
　　“你和施夷光施姑娘啊。”我好心解释道。
　　“郑姑娘还不知道，自己也在入选之列？”范蠡吃一口就要擦一下嘴，看得我很心累，“是明日启程，不过是‘我们’一起走。”
　　我撇嘴：“你不是嫌弃我的智商？”
　　“充个数回去复命罢了。”范蠡凑过来在我耳边吐气如兰。
　　我的脸瞬间烧热，瞪了他一眼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4
　　到了越王宫，我们马不停蹄地就开始接受作为女特工的各种训练，比如礼仪，妆化，歌舞，学问，媚术，弄权之术等等。
　　范蠡作为整个越国最出色的在野学问大拿，自然是担任教书先生一职。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总爱怼他，他总在媚术课和权术课时罚我做别的事情。
　　“郑旦，下节媚术课你就不要上了吧，刚刚你的释义有问题，留下来找到正确答案再去。”
　　只要我一瞪他，他就会道貌岸然地说：“我听说夫差最喜欢的便是伶俐体贴的解语花，难道你想做个说话写文章牛头不对马嘴的文盲？”
　　其实，他都是体罚我去演武场做体操，跑操场……我本来就长得略壮，已经不是先秦人民所喜爱的柔弱了，体罚使我变得体质更好，装柔弱于我就更远了。
　　没事，我脾气好，我忍了。
　　“郑旦，权术课反正是最后一节还是我的课，我有事给你做。”
　　然后我肯定会听到他过来低声附在我耳边说：
　　“帮我洗个衣服/做个饭/削个竹简，反正此事你擅长。”
　　越国——应该是整个奴隶制社会，等级制度相当严明，所以即便范蠡有再过分的举动，因为他是士大夫，我也没法忤逆他。
　　我在越王宫受训的一年，简直被他(和西施)“欺凌”得惨绝人寰。
　　而我的学问成绩也因此总是第一名，连西施也比不过我，除了媚术和权术，其他成绩也是第一。
　　而我因为范蠡吊车尾的这两门，西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其他的就不如我了。我简直怀疑，范蠡是为了不让我这个前世今生的学霸盖过他女朋友的光芒抢了他女朋友的功劳所以故意来拖我后腿的。

　　一年后考核完毕，越王一个挑眉，朱笔还是落在了我和西施的名字上，果然范蠡的脸色瞬间就黑长黑长的了。
　　西施担心的目光立马送了过去，而我只是瞥了一眼范蠡，好想拍拍胸脯说，还好我只爱学习，不谈恋爱。
　　可是走出越王宫的那一刻，好像也并没有很骄傲很开心很轻松呢。
　　大概是因为要面对吴国那个老头子了吧，说实话，哪怕范蠡这样对我相比之下也还是更愿意面对他一些，因为他长得好看……
　　我又看了一眼范蠡，此刻他的目光与我的在空中交汇，里面竟含着许多我看不清的情感，只是一瞬，他又快速地偏过头去。
　　我顿时更加失落了。
　　但当越王为显宽厚问我是否想去时，我忽略了范蠡眼中突然亮起的光芒，咬着牙点点头，说：“死而后已。”
　　5
　　范蠡一向是不拖沓的人，护送我们去吴国却特意绕道去了西施和我的家乡晴明山。
　　可能主要是为了西施，我记得某野史里言之凿凿，范蠡和西施早就暗通款曲，到了吴国孩子都快会走路了。
　　加上这一路以来，范蠡一直冷着脸，和我不说半句话，只对西施算得上是温柔以待，恐怕野史说的是真的了。
　　他不想理我，我心中也有些闷。
　　坐在家乡客栈的房顶上，我边看月亮边喝酒，没过一会儿眼睛就红了，掀了屋顶上的一片瓦扔到屋后的池塘里，骂道：“臭范蠡，死范蠡，就跟西施好去吧，我不管了……”
　　“你怎么可以不管？”后面一道蕴着凉凉怒气的声音响起来，“是你说相中我了，怎么，撩拨完就要抛下我了？”
　　我回头，呆呆地看着一袭月白长袍满面怒容的范蠡道：“可是你对我不是体罚就是挤兑，只有对西施算得上好啊……”
　　范蠡俊颜染上粉红，低声质问道：“遥光，我对施姑娘只称得上客气，礼貌我小时候就学会了；可我虽然小时候就见过我心爱的姑娘，却一直没学会该如何恰如其分地喜欢她，我想让她变得更健康，想与她分享我的生活，却没想到让她误会了……”
　　遥光是我的小字，因为与西施的名字太像，我知道后从不会告诉别人，没想到他只和我爷爷住了一夜，我爷爷连这都告诉他了……
　　6
　　“其实……”我完全没法应对这样的范蠡，十分愤怒而又十分压抑，何况我还是醉意朦胧的状态，“我也挺中意你的，只是你老让人感觉若即若离的……”
　　“你再说一遍？”范蠡的神色突然松动下来，只剩下凤眼中跃动的星辰。
　　“我说，我挺……唔……”
　　本来我要好脾气地再说一遍，却突然被他吻住了……
　　这是什么神转折？我脑海里一瞬间纷乱无比。啊，原来范蠡对我是那个意思啊……
　　突然想到野史里说，等到了吴国时，西施和他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这下主角可能要换成我了……
　　然后我就感觉一双手摸上了我引以为傲的胸……嗷，说好的刚正不阿范老师呢！
　　“遥光，我相中你了……”只记得伴着朦胧星光与月色的，还有这句初相见时的玩笑话……
　　第二天，西施惊奇地看着我们说：“咦，范大夫和遥光也会得风寒？”
　　当然，要不是我昨天喝多了酒把范蠡在屋顶上就地正法了，也不至于我俩大夏天得了重感冒……
　　我羞愧得不想见人，而范蠡一直噙着笑，只有我知道他是餍足的神情，但是更加羞耻了有木有！
　　我狠狠地掐了他的腰一下，他顺势在背后捉住了我的手，再也没放开。
　　7
　　去吴国在范蠡的授意下本就已经很慢，加上西施怀孕，我们不得不走得更慢。
　　野史诚不欺我，不过孩子爹并非范蠡，而是西施在越王宫中结识的一个侍卫，俊秀阴冷武功奇高，看身量只有十五六岁，但是问起孩子是不是他的时，竟微微红了脸，讷讷地点了头。
　　一旁的西施捂着嘴笑得十分少女。
　　我摸着下巴，心想，原来西施喜欢小奶狗啊……耳边突然传来范老师的低语：“以后我们也生。”
　　我被弄了个大红脸，愤愤地回过头去，只见话主若无其事地噙着笑：
　　“启程，吴王该着急了。”
　　8
　　进吴王宫前，范蠡用广袖遮挡着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嘱咐道：
　　“遥光，进宫后万事以保全自身为先，施姑娘会负责所有我们的计划和联络。”
　　我心里有点不服气：“那我呢？”
　　范蠡摩挲着我的手掌，浅笑道：“你只需跟我联络便是，这计划里，你是最不可缺少的一环。”
　　“那你怎么知道吴王就不宠我？”
　　范蠡的脸有点黑，故意道：“我们早就打听过，吴王喜欢柔弱的女子。你太壮还会舞剑，”见我生气又捏捏我的鼻子，“只能是我喜欢的类型。”
　　“遥光，吴国覆灭最多三年，到时我就来娶你，从此闲云野鹤，恣意逍遥。”
　　一切都如范蠡所料，吴王只是看了我和我的才艺一眼便随随便便封了妃住进了个宫殿；西施则一下子勾中了色老头的心，色老头在灵岩山为她建了一座馆娃宫，里面游乐设施应有尽有，可谓穷尽奢侈，我只有幸见过一次，进入的时候嘴就没阖上过，果然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
　　可是偌大的吴国，哪是一个小女子就能够随意倾覆的？西施只是一个挡箭牌，而越王与范蠡真正要做的事情是架空吴国国力，一击而溃之。
　　过了两年半，时机已到，范蠡传书让我去吴王那里狠狠说一顿西施的坏话，所谓“最关键的一环”便是这个。
　　其实我生得比西施更有狐媚相，只因为爷爷残疾我是唯一的劳动力而常年干活儿有着强健的体魄，所以吴王一直看不上我，这番说完他亲亲西施的坏话，他更加不想理我，直接用鼻孔看我：“好了爱妃，你退下吧。”
　　然后他对西施的宠爱果然达到了顶峰，直接住到了西施在的姑苏台，完全不再理会政事。
　　半年后的一天，天空中很远的地方燃起了烽火，我就知道我最爱的范老师来接我了。
　　9
　　很快，郑娘娘去世的消息就在吴国传开了，而此时我与范蠡正在晴明山的家里，穿着简单的喜服成亲。
　　礼成后，我们进到被范蠡布置得很漂亮的新房，今日范蠡穿着玄色的喜服，比平时的白衣还要俊逸。
　　我歪着头看他，忽然笑起来。
　　范蠡也浅浅地笑了，问道：“遥光，在吴国三载，心智还未成熟一些？”
　　“我早就成熟了，只是在想，你是怎么喜欢我的呢？”我斟酌着用词，“世人皆说你和夷光男才女貌是一对。”
　　“你也许不记得了，小时候你是扬名越地的小才女，不过不记得也好……”范蠡将我揽在怀里，“不输夷光分毫，只是我私心不愿你太露锋芒；若不是故意叫你旷课，你就会引起大王注意，我不愿你委身吴王。”
　　说完他细细吻了上来……
　　“范蠡，你轻点，轻点……”
　　“遥光听话，叫夫君……”
　　10
　　有一个秘密我没有告诉过范蠡，村里的人都以为是我的樵夫爸劈腿西施妈被赶出家门入赘才有了我名义上的妹妹西施。
　　其实西施妈是被吴国灭的小国的王后，逃难之前就怀着西施，西施是背负复国使命的公主，她看上的那个小奶狗侍卫，其实是她指腹为婚的夫婿，只是刚巧在越王宫里重逢了。
　　而爷爷是越国剑宗一样的人物，和小国国君是忘年挚友，为了保护他的遗孀，不仅自己相救时落下残疾，还狠了心将我爹逐出家门假装入赘西施妈的家，就连我的小字也是后取的，为了让村里人觉得我和西施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罢了。
　　这就是原主那么美，却当了那么多年绿叶的原因。
　　不过聪慧如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至于范蠡说的，其实我也有原主的记忆，只是想再听他说一遍喜欢我罢了。
　　他喜欢的是郑遥光，而我喜欢的是范蠡，仅此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西施爱国，爱的是自己的国家，应承下越王这桩差事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将来要是计较起来，谁也别说谁套路深啊！
　　11
　　越国铁骑很快将吴王宫踏平，范蠡也向越王请辞。
　　越王惊愕道：“大夫不等施姑娘回来再走吗？”
　　范蠡微微笑道：“大王已经功成，还请放臣与心爱之人远遁江湖。”
　　他讲这些给我听时，我们已经坐在一艘小船上，往无锡去了。
　　我嗔怪道：“你为何不说心爱之人就是我？”
　　范蠡揽我在怀里，下巴靠在我的头顶轻声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西施的声名越大，便越能掩盖住你的踪迹；世人眼中如何并不重要，我知道我所爱是你就够了。”
　　唉，这腹黑的范老师啊……
　　真的好喜欢怎么办……

　　番外篇
　　当年越国有一剑宗，座下弟子无数，其中最具才名的便是后来成了大夫的范蠡。
　　据说这位范大夫少年时便不近女色，唯独肯垂青眼于剑宗孙女，也是剑宗唯一女弟子的无名氏。
　　新来的侍卫站在范大夫身后，看着自家平日里冷淡肃穆的范大夫笑得如沐春风，把那结实少女扶起来还说出那么一语双关且不要脸的话的时候，不禁感叹谣言诚不欺我，剑宗可不就姓郑吗？
　　冷漠阴郁的性情使他并没有和别的侍卫一起八卦，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河对岸，那浣纱的女子，同他故国的皇后那么相似，即便汗湿了头发也美得惊心动魄。
　　浣纱的女子抬起头，若有感应地看过来，他连忙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就听得大夫说：“该去找施夷光施姑娘了。”
　　他不禁愣怔在原地，父辈人曾与他说过，他们家以前也是故国的贵族，尊贵到与王室有过指腹为婚的约定，而王室，姓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