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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镇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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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镇尹远远看见人群里头一身染血蓝袍的少年,貌不惊人但气势十足,在他周围空了一圈空地,人人如避煞神般躲开他。只见他左手拎着人头,右手提着长剑,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中居然还能气定神闲,仪态自然。
他带着人一路砍杀到那少年跟前,一勒缰绳,俯视少年清瘦略有些秀气的脸:“可是沈敛大人?”对方含笑点头。双方在四周的喊杀声里客客气气地寒暄两句,唐镇尹示意身后的属官:“给沈大人牵一匹马来。”
苏席雪没想到这位千户这么客气,不过有马自然是好的,当下毫不客气地翻身上马,顺手把花姑也拉上来:“多谢唐大人借马,我与唐大人一见如故,但现在还不是细谈的时候,我们府衙见。”双方互相拱手道别后,苏席雪与花姑去寻魏大青他们。
这一边,唐镇尹带人清扫战场,一共清点出一百五十多人头,还有七十余投降的,俱是青壮年。城内的妇孺被统一驱赶到一片开阔的空地。那些女人们围在一处瑟瑟发抖,不知官兵要如何处理自己。其中有位妇人手里搂着六七岁的女孩儿,在人群状若癫狂,一直在尖声大叫。众人皆侧目而视,一位年纪颇大的娘子叹着气对身边人道:“那也是个可怜人,她家相公去岁访友后一去不回,自从那时起董娘子就有些不好,成天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众人忙离她远了点,董娘子惨笑一声,用手指着周围人喊叫:“你们以为现在就没事了吗,这群天杀的官兵连孩子都不放过,可怜我相公去了唐家村,和他们全村一起陪葬了。就是这群官兵,屠了整个唐家村,还有我可怜的相公……”她呜呜咽咽,把孩子抱在怀里蜷缩成一团。
场上其他妇人心头俱是沉重,虽然她们不知董娘子说的是真是假,但整个平县还活着的百姓,所有人在过去几月里主动或被迫都成为了青巾军的同谋,官府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你们打算怎么做?”唐镇尹听完手下的回报,忽然听到一声清亮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头,苏席雪斜提着剑从他身后走来。她坐到唐镇尹面前的椅子上,把剑抱在怀里,侧着脑袋盯着面前之人:“如不出我所料,平县恐怕已经沦为贼寇的老巢。”
唐镇尹笑了一声:“你是怎么看出的?”苏席雪只说了一件事:“若是被迫,平县不会这么安静。这里虽小但也算是山西向京师的要道之一,每日来来往往不少行人,真有心抵抗贼寇,这件事不会隐瞒这么久。”唐镇尹赞许地点头:“此话不错,平县早在四五个月前就被青巾军所占,期间不少百姓自愿加入青巾军,县衙根本控制不住。反抗的官兵都被乱民杀了,剩下贪生的都加入了青巾军,其中包括县太爷陈陆。”
苏席雪无意识地摸索着手里的剑,回忆道:“陈大人啊,他手下会出这样的事情,我可一点都不奇怪。”唐镇尹看了她一眼:“确实,陈陆治下百姓对他怨言颇深,道此人官商勾结谋取民利,横征赋税以致民不聊生。去岁城西王大户家唐姓佃农忍无可忍杀了田庄管事,王家田庄一群人索性落草为寇,陈陆抓不到人,于是将唐家村上下全杀了,以此诱王家田庄一帮人出来,没想到那群人加入青巾军,引狼入室,反而将陈陆反客为主囚禁于府衙,自此平县皆由青巾军掌管。”
苏席雪听了这话,摸摸下巴问:“唐大人可知陈陆在哪?”唐镇尹要摇摇头:“还不曾找到。”苏席雪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砍杀贼寇首领时,恍惚看见陈陆的尸体倒在一旁,应该在城南那片儿,离大人借马与我处不远的一户独门大院里。”
唐镇尹顿了顿,头也不回吩咐身边属官:“听到沈大人的话了吗,还不去找?”属官忙去了。苏席雪又对唐镇尹道:“还不曾问过唐大人所属,“她补充道,“我想一个县的巡检司应当不可能调动这么多人马。”唐镇尹见自己开头玩的小花招被识破了,索性大大方方道:“大同镇镇虏卫下属千户唐镇尹,见过沈大人。”苏席雪也回手一礼:“宣府镇左卫下属千户沈敛,见过唐大人。”两人对视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正好唐镇尹下属过来汇报事宜,苏席雪见他事务忙碌,便识趣地告辞,唐镇尹还热情邀请她晚上一起吃庆功宴,苏席雪含笑应下,抱剑离去。
出了府衙大堂,她找到一旁无所事事的花姑。花姑早就联系上赵柴他们,现下带着苏席雪和八人会合。路上,花姑好奇地问:“你们在里面说了这么久,都说什么了?”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苏席雪看向身侧的花姑:“关于平县叛乱这事交换一下彼此的消息,顺便摸一摸对方的底细,”她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剑思索道:“唐镇尹瞒着我自己的职务,原本是想独占这份功劳,被我看穿后倒也坦诚告诉我了,话里话外还抛出了些别的线索。不过我刚刚走马上任手里没人没权,空有个职务,其他事情不好掺和,还是以后再说。”
话罢,她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不知说给谁听:“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急,不急。”
屋内唐镇尹手里拿着下属送上来的账册,抚掌展颜:“今夜多亏诸位辛劳,有了这个我便能回去禀告指挥使大人。”在场众将士也很高兴,今夜攻克青巾军势如破竹,打得爽快,而且在不和鞑子打仗的时候能立下这样的功劳,升迁赏赐也必不可少。
唐镇尹一一拍过他们的肩,说几句鼓励人心的话,又宣布今夜在平县锦簇楼摆宴,众人纷纷答应,说笑着散去。屋内只剩下唐镇尹和心腹属官。那属官打量了一番唐镇尹的神色,打趣一句:“大人今日还真是和善。”唐镇尹与属官是上过战场的交情,说话也不拘礼,随口反问:“难道我平日待你们不好?”
属官摇摇头,叹道:“大人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做事,吩咐我们时话也不多说几句。今日不知是否是因为打了胜仗,大人脸上常带笑容,就连对那位年纪轻轻的沈大人也和蔼可亲,有问必答。”唐镇尹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一撩衣摆在府衙书房内舒适的美人榻上坐下:“我向来公事公办罢了。至于沈敛那小子,年纪不大但看着有股锐劲,本以为是个愣头青,没想到还挺机灵,看破不说破说也点到为止,值得相交。”
属官心里嘀咕着,就从没见您对谁这么热情过,但想到自家上司那句“看破不说破”,还是决定闭嘴绕到另一个话题上:“如今青巾军也愈发猖狂了,偏偏这群人田里地鼠一般,平日里隐藏得深,就像这次,若不是沈大人心思细腻,恐怕也要遭了他们毒手。”
唐镇尹蹙起眉头,叹息:“他们汇报上来这四月里还有几个过路的官员豪商遭遇不测,虽都不是显贵,但这群匪徒着实胆大妄为,我感觉他们近来还会有动静,却不知这群人的老巢究竟在哪里。”他凝视着桌上的账册和口供,心里一阵阵发凉,陈陆能被收买,其他官员难道就能不为所动吗?
这边,苏席雪和花姑二人与魏大青等人碰头。一夜过去,这几人身上都沾了血迹和脏污,但幸好没受什么重伤,只有些轻微的擦伤割伤。赵柴上前对苏席雪拱手一礼:“大人,我们的马车和马昨夜在客栈里烧毁了,所幸行李里贵重的东西提前转移了都还在,说着一指王瑱几人手里提着的包裹。
苏席雪接过自己的包裹,掂量了一番,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大丈夫立于世当建功立业,这次剿灭平县乱党,大家同心同劳协助我,我定不会亏待你们。”赵柴等人忙说不敢。就在此时王武的肚子突然发出一串响亮的叫声,众人同时一愣,回过神后大笑起来。王武揉着肚子憨笑:“俺都一夜没吃饭了,能不饿吗?”
苏席雪思索一番笑道:“现在城内戒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吃的,不如去请唐大人帮忙安置,日后再谢过他便是。”毛喻性格老成持重,听后赞同地点点头:“恐怕此时城内还不安全,唐大人有兵有马最是稳妥。”于是一行人返回府衙。
唐镇尹得知忙让人把他们请进来,听了苏席雪的请求后,唐镇尹爽快地同意了:“没问题,我叫他们再收拾两间房出来即可,今夜咱们正好一齐去赴宴。”苏席雪含笑道过谢,领着花姑几人回房休息。
时间过得飞快,秋天太阳落山得早些,两三个时辰后,天色就有些昏暗。苏席雪匆匆洗漱了一番前去府衙门前,唐镇尹亲自给她牵了匹马。在护卫的陪伴下,一行人快马飞驰在黄昏平县的街道上,向锦簇楼而去。
这是苏席雪第二次到这里赴宴,上一次还是和师叔应陈陆的邀请而来,一晃大半年过去,时过境迁教人颇有感触。她心里想着师叔会如何应对平县这件事,陈陆所行算得上叛乱,师叔难免落下个体察不清的罪过,虽然最后平息了事,但无论是她还是唐镇尹都是军镇下属,宣府属于北直隶,大同虽属山西但更多归军镇管辖,这份功劳几乎算不得师叔头上。
就在她深思时,锦簇楼已近在眼前,门里的迎宾远远看见唐镇尹一行人扬尘而来,站在酒楼门口叉手等待,苏席雪与众人一起翻身下马,被护卫们拥簇着,向酒楼内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