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千山》甜橙仙君

25、定乱

　　天色朦胧，一轮孤月虽仍挂在天边，但已逐渐隐没在慢慢亮起的天光中。
　　孟钰成在府衙等了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人依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客栈方向隐约能看到有火光四起。他思考着派去之人为何要放火，心里有种不妙的揣测。想了想，他叫来身边身手最好，最机灵的手下，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你去看看客栈那边的情况。”
　　手下领命而去后，他倚在太师椅里思索着，对方进城的时候只有十个人，自己这边派去了六十九个，里面还有四十余原本平县的武备，按理说绑了那十人再带着东西回来用不了太多时间。莫非他们起了内讧，还是想要私下藏匿财物？
　　孟钰成向来疑心颇重，且任人唯亲，说的好听些是念旧情，说得不好听就是心胸狭隘。跟随他多年得他喜爱的手下，每次都能占据大部分抢来的财物和赏赐，而半路到他手里的人他就不那么客气了，脏活累活都是他们去做，拿到手里的东西却没多少。
　　这次派去客栈的也是一群刚收拢的新人，有刚投奔他的流民，也有原平县的守军。原本想着这点小事打发他们去跑腿便是，谁知这些人竟然一去不复回。孟钰成怒火中烧，脑子里一遍遍想着万一被背叛了该如何找回那些人加以惩处。坐在他身旁的陈陆觑见黑衣男人沉得吓人的面色，微微哆嗦了一下。
　　府衙大堂里的气氛一时格外凝滞。
　　另一边，十余个身影出现在客栈外大道的拐角。周围静悄悄的，这些个被孟钰成派来试探情况的人都摸不着头脑，领头的人谨慎道：“情况有些不对，我们从后门进去。”于是这十余人调转方向朝客栈后门走去。领头那人走着走着眼角抖动了下，总觉有人盯着自己，令他如芒刺在背，但转身环顾四周，却没有发觉任何人的踪迹。
　　他心下一个激灵，喝令其他人：“等会儿都别分散，我们一起走动。”其余人皆应了，一行摸到客栈后门。客栈大门处还有残余的火在烧着，后门相对完好，但一靠近就能闻到一种奇异的气味。
　　几人面面相觑，试图合力把门砸开，试了几次未果后，决定搭人梯进去。最上面的那人攀上围墙刚往里头看了一眼，顿时腿一软就要摔下来。领头之人站在一旁问：“怎么了？”那人哆哆嗦嗦答道：“里头都是死人……看起来还都是咱们兄弟……”领头之人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往里看的人抖着嗓子回报客栈里面尸横遍地的场景，领头的那位立刻当机立断：“快撤，得把这事儿告诉大当家的。”十余人吓得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回跑，突见拐角处慢悠悠晃出来五个手里提着刀子的人影，几瞬间靠近后，向他们猛地扑过来。
　　不远处的酒楼上，苏席雪俯视着故意剩下的那一个慌忙逃窜的背影，抬头望望天色，掂量了一番花姑的行程，回身对身边三个人道：“走，我们去城门。”三人随着苏席雪下楼，魏大青忍不住问：“大人，为何要让赵哥他们放走一个回去报信，这样贼寇不就知道这里的情况，万一激得他狗急跳墙，咱们也来不及逃出去啊。”
　　苏席雪摆摆手：“就是要他狗急跳墙，这人一急才会露出破绽暴露自己，要是让他躲躲藏藏的反倒不好。”魏大青似懂非懂，但不敢再多言。几人顺手牵了对面骑来的马，向着城门处飞驰而去。
　　平县是个小地方，平日里守备不过百人，城门守军不过二十余人。苏席雪赴任宣府前，沈澈让她去周州那里待了几天，稍稍熟悉了些军营常识。平县这里大概应是夜里五人为一组，轮流守夜。
　　她足尖点地，几步跃上城墙。城门墙上，一伙人正围聚在一起，看起来都有些昏昏欲睡。苏席雪无声抽出破雪剑，腾跃上前，那五个围聚的士兵还没回过神，黑夜里剑光骤然闪过，仅仅十息，那五具身体软软倒了下来，连呼救声都没发出。
　　先她一步到城门的赵柴几人此时从城墙另一边上来，恭敬道：“大人，其余城门守军也都处置好了。”
　　苏席雪点点头，她回首望向城门内，原本一片平静的平县此刻鸡飞狗跳，人声和马蹄声混杂着，喧嚷不止。她有些好奇此刻平县内的贼寇是什么心情。
　　此刻的孟钰成气到了极点，逃窜回来的那人血淋淋地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孟钰成猛然拔出腰间长刀，一刀削去那人首级，怒气冲冲地把手下的尸体踹倒在地：“废物，都是废物，才十个人都应付不来？”他兀自恼怒，身边无一人敢劝。
　　过了一会儿，孟钰成稍稍平静了心情，渐渐找回思绪。他沉吟一会儿道：“纠集所有人马，我们撤，离开平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嚷嚷起来：“大哥，为什么要走啊，咱们把他们抓回来不就行了，反正才十个人。”这汉子到了平县找了个婆娘，手里捏着抢来的金银，日子过得不错，自然不想走。
　　孟钰成瞪了他一眼：“才十个人，才十个人你们都应付不了？再说，对方万一跑了招来朝廷的兵马，谁去扛？”他沉声吩咐下去：“叫我们所有兄弟收拾好东西，婆娘孩子来不及带就丢下，一刻钟后马上撤，往河间方向走。”
　　话吩咐下去，但执行起来却没那么好办。跟着造反的都是过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现在让他们放弃稳定的生活，他们不乐意，被扔下的婆娘孩子更是呼声一片。间或有人浑水摸鱼在里头抢夺他人财物的，收拾行李拖拖拉拉带一大车的，足足闹了一个时辰。直到孟钰成带着亲兵当场诛杀十数人杀鸡儆猴，剩余的人才不甘不愿老实起来。
　　平县内乱成一团，城门上，苏席雪一直眺望着南边的方向。离平县最近，又驻军的，是铜县，距离平县往南一百五十里。花姑离开已将近四个时辰，按理说，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快到了，但如果出了什么波折就麻烦了。
　　苏席雪估摸着平县里头的人出来的速度，轻声对身旁几人道：“若是一刻钟后，援军还没来，你们先撤，不要管我。”毛喻头一个跳出来反对：“老爷派小的保护少爷，小的绝不可能独自离开。”其他七人纷纷附和，赵柴早就看出苏席雪想立功的心思，劝道：“大人发觉了贼寇的阴谋，又诛杀贼寇七八十人，已是英雄出少年，就算拦不住他们，也不是大人的过错。”
　　苏席雪摇摇头，周州曾经和她说过一句话：“杀一百个小兵，不如一颗匪首的项上人头管用。”要杀，她就要拿最大的那份功劳。
　　就在她打定主意后，耳畔突然传来一阵人马的嘈杂声，由远及近，她望向城内，却见魏大青指着城外道：“来人了，不知是敌是友。”苏席雪转过头去，远远就看见那群人马身上的官兵服制，慢慢呼出了口长气。赵柴也松了口气，语气轻松道：“是我们的人。”
　　那群人马离城门还有三四里的样子，苏席雪一个纵身跳上城门高台，长啸一声，清亮的嗓音响彻四周：“宣府镇昭信校尉沈敛在此，城内宵小还不尽快伏诛认罪。”她身侧赵柴等人个人敲响了城门上的擂鼓，魏大青几人爬上烽火台，点起火折子，烽火台的火光在朦胧的天色中熊熊燃烧，将城门处照得亮如白昼。
　　眼见着城内乱党听闻有官军到来军心大乱，苏席雪望了望已到城门下的官军，扬声问：“来者何人？”城下人回应：“铜县巡检司唐镇尹带兵驰援平县，还请速开城门。”苏席雪朗声笑道：“开城门。”
　　赵柴等人应声去开，苏席雪转身跳下城墙，往城内方向跃去，她要先找到贼首所在。城内此时已经大乱，孟钰成手下跌跌撞撞来报：“大当家的，城外来了上千人的队伍，四个城门都是人，正门被他们夺了，咱们出不去了。”
　　孟钰成手一紧，他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人，吩咐手下道：“把陈陆给我带上来。”不一会儿，陈陆被几个人推搡着进了屋，孟钰成劈头就问：“城内可有出去的密道？”陈陆冷笑几声：“平县小地方而已，哪里会有密道。”
　　孟钰成诡异地笑了：“陈大人，你还是实话说好为好。你难道还想着朝廷把你救出去？你收了我们多少银子，我清楚，平县百姓清楚，河间那边也清楚。整个平县落入我们青巾军手里足足两个月，你没有此事上报，人还好好的，陈大人真的能撇开干系？”陈陆咬了咬牙，绝望地摇摇头：“是真的没有。”
　　就在孟钰成威胁陈陆的时候，苏席雪蹲在城内最高点琢磨着对方首领此刻离开府衙究竟藏在何处，忽然肩膀被人一拍，侧首看是花姑。她握住花姑落在她肩上的手，笑嘻嘻道：“多谢了你啊。”花姑捋捋鬓角头发，哼一声：“回头再跟你算账。现在援兵已经到了，你要如何？”
　　苏席雪摸摸下巴：“自然是找到敌寇匪首，抢头一份功劳了，不能让我们几个的辛苦付之流水啊。”花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突然用手一指城南一处院子：“我猜他在那儿。”苏席雪笑问：“为何？”花姑道：“四处都是火光，只有那里悄然寂静，秩序井然，这不合常理，定然是有人占住了那里，周围人不敢打扰。且贼寇们大多喜爱藏于幽僻昏暗之所，所以我猜是那里。”
　　苏席雪点点头：“有理。”说着就要过去。花姑哎了一声：“你不怕我说错了？”苏席雪漫不经心道：“本不就是猜吗，你说的有理自然要听你的。”说罢直接轻功一起纵身而去，花姑只好揉身跟上。
　　小院内，孟钰成擦了擦手里还滴血的刀，陈陆的尸体倒在一旁，几个亲信跟在他身后，准备听他一声令下就突围而出。就在此时，半空中落下一道剑光，孟钰成下意识抬刀一挡，格住了向下的剑刃，他天生神力，一咬牙反倒将剑刃推开。
　　剑光在空中一闪避开了刀刃，苏席雪身姿灵活地落在不远处的草垛上。孟钰成等了两息，苏席雪依旧不动，他心焦时间来不及逃走，冲上前挥刀砍向苏席雪的颈侧。苏席雪不躲不避，在孟钰成贴近的那一瞬间，从他身侧穿过然后迅速绕背，一剑捅进他的脖子，孟钰成的身体在剑下摇晃了两下，苏席雪抽出长剑带出一串血花，剑下的黑衣男人向前扑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花姑解决完那几个亲信，凑过来看苏席雪这里的战况，捂着脸摆手：“阿雪，你这也太血腥了吧。”苏席雪边弯腰去割孟钰成的头颅边道：“周叔说了，有些贼寇会在衣服里穿锁子甲，砍他胸口怕一击不中，还是砍看得见的地方为妙。”
　　说完，她直起身，手里提着孟钰成的头颅，施施然走出了院子，沉声大喊：“贼寇已伏诛，尔等还不速速投降。”声音绵远响亮，乱军听到后人心大乱，不少人松手跪在地上求饶。
　　远处唐镇尹的手下啧一声道：“头功被这小子抢了。”唐镇尹坐在马上，倒是浑不在意：“我们本就是来帮忙的。不过这小子倒有几分意思，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