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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民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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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十五年秋。
陕西、山西民乱始。
西京不远处的岐山脚下,围了一群灾民,长生观的弟子们持剑拦在山门处,试图阻止他们闯进山门。推推攘攘间,不远处的山上下来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弟子,他身后跟着一群人簇拥着他,一行人慢慢走过来。
山门处的弟子弯腰行礼:“王师兄前来有何指教?”
王梦书不曾开口,他身后的弟子道:“大师兄听闻百姓遭难,前来看看这边的情况,你们不必拦着他们,叫这些可怜的百姓上山去吧。”
守山门的弟子有些犹豫。
王梦书见无人搭理,又见一旁言老老神在在地抽着水烟,微微一弯腰,皮笑肉不笑道:“七爷,您看?”灾民们眼见有了活路,纷纷对着言老下跪。言老起身不紧不慢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是小老儿一人能决定的,不如向云阳道长禀报一番。”
王梦书依旧一张笑脸:“云阳师叔已经将观内事宜委托给我们气宗的紫仙师祖,云阳师叔近日照顾观主分不出神,还是不要打扰为宜。”言老点头,王梦书以为他就要答应,谁知言老慢慢道:“山门开不开,只能由观主宝印决定,既然云阳道长暂时无空,便等他有空了再请教此事。”
王梦书差点没维持住笑脸,他身后灾民号啕不断,他盯着言老,语气不善:“七爷,道家心慈,见死不救可不是我辈所为,还请七爷勿要囿于门户之见,为山下百姓做点好事。”周围一些弟子听了这话,不禁有些被打动。言老依旧道:“该做的,长生观并不曾少做,分发米粮,派发药汤,哪一件不是观主亲自吩咐的?但这群人有手有脚,虽流离失所却不算山穷水尽,若像师侄所要求的皆放入山,无需多日,我长生观弟子可让位给山下乱民了。”
山门处争执不休,观主屋内却一室寂静。
近来观主身子不适,剑宗一脉云阳道长侍奉师父事必躬亲,云越、云清、云舒几位道长不顶事,加之近来山下渐渐乱了,云阳道长无奈之下将部分观中事务交托给长生观气宗一脉的紫仙道长。紫仙道长是观主的师弟,云阳道长的师叔,他掌了些权之后,气宗一脉渐渐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王梦书虽是气宗一脉大师兄,但以往人人都只知长生观玄徵大师姐,他颇有些不是滋味,因此得势之后便越发要显示自己的能耐。气宗一脉的弟子原先被剑宗一脉压制,如今也趁势翻了个身。
云越道长虽然炼丹炼得有些糊涂,但大事还是知道的,他间或隐晦地向云阳道长提了几句观里的事情,但见云阳道长实在是分身乏术,加之觉得云阳道长在剑宗正统就不会动摇,又觉得这堆儿琐事且由他去吧。
这一切,苏席雪全然不知。
云阳道长写给她的信里几乎都是道学上的谆谆教诲和武艺上的指点,每次都是大段的絮絮叨叨,念叨她的学业、身体、交际,来来去去那么几个意思,看得苏席雪都快背出来了。这次的信里,云阳道长略提了提观主身子不好,但让苏席雪不要忧心,在外头不要过于牵挂观里,观里其他事情还一切顺利。
苏席雪合上信,妥善放进小盒子里,那盒子里头堆满了厚厚一叠信件,大半是这几年云阳道长寄给她的家长里短,夹杂着几封慧空、沈放等友人的来信,苏席雪把这些信一一收好,放回床头。
这一年的春汛来势汹汹,虽然沈澈一早就向各府县下发公文,令他们务必提前做好防汛准备,也派人去各地督查,但地方应对上级的方法实在无穷,且沈澈作为布政使按照国朝惯例无法过于插手地方事宜,因此春汛后依旧有大批的农民庄户遭了难。山西一地的情况在沈澈的控制之下还无大事,但一入夏,北方一带大旱,加之官府为抵御辽东鞑子和南方起义苛捐杂税过多,陕西终于支撑不住乱了,且波及了山西境内,造成流民遍地。
“师叔找我何事?”苏席雪抱着厚厚的一摞摞公文,脚步轻快地进了屋,沈澈闻声丢下手里的折子,眉头依旧皱着,语气却很柔缓:“狗儿,用过饭不曾?”苏席雪摇摇头:“师叔可是饿了?下面人饭菜已经热了两次,师叔不如用点?”沈澈含笑颔首:“你去叫他们上饭菜吧。”苏席雪利落应了一声,转身出门找到廊下徘徊了快一个时辰的郭主事:“先生,师叔说想用饭了。”郭三弦抹了抹汗:“多亏小道长劝了大人,不管圣上怎么罚,饭总不能不吃,我这就叫他们摆上。”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送进了书房,沈澈让伺候的侍女都下去了,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青瓜蚕豆火腿汤,慢慢饮着。苏席雪默默吃肉,沈澈喝完了汤也无甚胃口,就给苏席雪夹青菜,看着她苦着脸把小半盘子青菜吃了下去。
眼见沈澈还要再夹,苏席雪连忙放下碗,盛一碗米饭搁到沈澈眼前道:“师叔,你也多吃些吧,你最近几日一直郁郁不乐,担心圣上误会这次流民乱事,不如请首辅大人在圣上跟前说明实情,总不能背了这黑锅。”
沈澈摇摇头:“狗儿,师叔不是在担心这个,首辅大人前日来信,信中道他已为我想办法在圣上面前开解罪过,但即使圣上将这件事轻轻掠过,流民的人数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
苏席雪指了指一旁的公文:“师叔,这几日府衙内人人都从早忙到晚地做事,今日上午还有一位大人因为几日没回家休息在公房内昏厥过去,吓坏了其他几位大人。官府,起码咱们这里的官府,并不是不作为的,至于其他的府县,那些细枝末节盘根错杂之事,一时半会儿您也没办法清理干净,更何况国朝三百年弊端无数积压至此,也非您一人之力可以抗拒。所以您还是好好吃饭休息,只有您这样的好官坚持地更久,世道才不至于倾颓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沈澈一怔,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用力摩挲了一下苏席雪的发顶:“多谢师侄。”他拿起一个素馅儿包子,就着热汤慢慢用着,神色舒展了些。苏席雪顺势拿过桌上的折子一看,圣上果然将沈澈一番责备,但比较起陕西布政使与按察使同时革职进京的待遇,圣上对沈澈已经算是轻拿轻放,这其中有沈湛的功劳,也有沈澈无甚大错也积极救灾的缘故。
桌上另一份公文写的是圣上派遣新的陕西按察使平定乱民。沈澈扫了眼苏席雪手里的公文,缓声道:“卢大人以右参政兼副使之身总督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的军事,战功卓著。圣上这次派他来陕西,对他寄予厚望,令我们必要时候接应他。”
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万县,杨向躺在午后的日光里,微微闭着眼,年纪娇嫩的小妾蹲在他的腿边,轻轻揉按他的脚。不一会,门人轻手轻脚拿来一封信件,交予小厮。杨向原本就是假寐,听小厮回禀此信发自京城,立刻睁眼拆阅,通览后大笑:“卢生后起之秀,救万民于水火,我辈自当放心。”
山西一地的饥荒事宜在布政使司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方面布政使司安抚民生,另一方面,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镇压民乱,防止有人趁机生事,同时加紧募集官兵,加以训练,以待日后所用。
某日毛主事领了沈澈的命令去练兵场向参将们询问粮草情况,苏席雪一直对练兵场颇有些好奇,央了沈澈允她同去。太原境内有一大一小两个校场,毛主事派了一波人去了小校场,自己亲自去大校场督查粮草情况。
大校场在城郊塔楼处,校场外围墙高立,小队的士兵押运粮草从右侧的月洞门进进出出,还有一些巡逻的零散士兵间或列队从左侧的铜钉铁门出来。
都指挥佥事周州恰好正在大校场检阅练兵成果,听闻毛主事来查看粮草,便派手下一名都事前去迎接。周州本是武官,却偏偏性格儒雅,颇有君子之风,是武官里为数不多读过书的人。毛主事虽无品阶,但是沈澈的私人,周州与他寒暄片刻后,得到命令等在一旁的司仓在周州的示意下上前准备引毛主事去仓库。苏席雪本是为了看看校场而来,对精算粮草之事毫无兴趣,她大大方方对周佥事道:“大人,可否让我跟着您去校场一看?”
周州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道长印象颇深,他偶尔去几次布政使司府上总是能看到这个小道长跟在布政使大人身后观摩学习,布政使大人外出宴饮也喜爱带着她,一言一行悉心教导,应该是大人喜爱的后辈。他心思几转,随即爽快答应。苏席雪心下欢喜,对不断往这边看来的毛主事挥挥手,往校场去了。
校场在演练长枪长刀,苏席雪问道:“周大人,我曾读过宣威冯将军的传记,说这长形武器用来在平原上对付骑兵颇有奇效。”周州赞了她一句:“小道长博闻广识,确实有这么个说法,”他目光转向点将台下挥汗如雨训练着的汉子们,“咱们太原镇的兵马人数虽然赶不上大同,更远不及辽东、蓟州、宣府,但是训练的时候绝不掺水,想尽办法对付鞑子,京城里边儿圣上还指望着咱们守好内长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