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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平县 ...

  •   天顺十五年初春。

      “师叔,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平县?”苏席雪一手端着粥碗,一手给花姑夹菜,“你这么瘦,还吃的这么少。”
      沈澈瞧见花姑实在吃不下去又不好意思拒绝,一筷子拍在苏席雪的筷子上:“你吃你的,哪来给别人夹菜的坏习惯,”他好笑地看着苏席雪不满的鬼脸,心里算了算时辰,“晚上就能到平县了,到时候尝尝那里特色的面饼。”
      “面饼有什么好吃的,”苏席雪吃干净粥,咬着勺子浮想联翩,“我想吃蟹酿橙。”沈澈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整天胡思乱想,我看你像个蟹酿橙。”苏席雪噗嗤一声笑出来:“师叔,你和毛主事待久了,说话和他越来越像。”毛主事是沈澈身边惯用的人,听说祖籍在关外,身材结实,喜欢喝酒,一喝醉了就开始唱二人转,但凡和他一块久了的人总容易被他口音带跑偏。
      沈澈不同她计较,只问:“一百二十遍清静经抄完了?”
      苏席雪:“……”
      花姑在一旁偷偷笑了,沈澈嘱咐她:“花姑不准帮她抄,就得让她长长记性。”花姑声音清脆地应了,苏席雪默默喝了口汤:“师叔是真的严格。”
      不出沈澈所料,到了晚间,一行人趁着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平县。守门的官兵脸色肃穆,一队人马拦住沈澈一行。苏席雪骑在雪白的大马上微微弯腰,把包裹里的牙牌和路引拿出来,一边递给对方一边解释:“车里的是山西布政使沈澈大人,我们正欲前往太原,天色将晚路过贵县歇息,还请各位放行。”
      那领头官兵检查无误后,忙躬身道:“小的不知是布政使大人,多有得罪,诸位请过。”苏席雪收好牙牌路引,略有些好奇地问他:“平县可是出了什么事?城门口居然有二十余士卒在巡逻。”领头官兵忙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前几日,乡间庄园出了大案,有十几个农户杀害庄园管事,趁夜里偷偷潜逃,因此太爷命令我们安排人手防止流民入城。”苏席雪点点头,笑道:“多谢小哥解惑。”那官兵连称不敢,一挥手,放沈澈一行人慢悠悠进了县城低矮的城门。
      进城找了户干净的客栈住下后,苏席雪将此事告知了沈澈:“竟然又出了这种事情,这一次却不知是什么人做的了。”沈澈饮了口茶道:“自打十余年前,国朝惨败于瓦剌之后,天灾人祸不断,各地起义不止,实在是……”他叹气。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毛主事熟悉的嗓门响起:“大人,平县县令知道您来了,摆下宴席邀请您吃饭,轿子停门口了,您瞧着去是不去?”沈澈推开门:“松质,你告诉他们我梳洗一下再去。”毛主事“哎”一声,转头去了。沈澈一转头看见苏席雪期待的表情,不禁失笑:“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会说到这件事。”苏席雪道:“不提的话,我就享受美食算了。”沈澈摇摇头,拿这个吃货没办法:“你和师兄真是天生的师徒。”
      平县县令早就听下人禀报布政使大人驾临本县,但沈澈一路轻车简行,未曾声张,他有些拿捏不准沈澈的意思,于是叫来师爷一块商量。师爷琢磨片刻,道:“太爷,在下觉得礼多人不怪,咱们在锦簇楼摆下最上等的宴席,却不大摆排场,一则叫藩司大人知道咱们明事理,二则别人也无可指摘。”县令点头,吩咐他迅速去安排,自己则坐一辆四抬的轿子,晃晃悠悠去沈澈下榻的客栈拜见。
      县令在客栈门口惴惴不安地等着,等了很久里头都没人,他心里不由开始胡思乱想,突然他一个激灵,想到藩司大人莫不是听闻平县民乱,故而对他这个县令大有不满?他越想越心慌,按理说他已经求了人不对上禀报,藩司大人就算偶有耳闻也不至于去询问地方私事,那不符合官场的规矩,但若有万一,布政使虽无法直接插手官员升迁,但沈家在京城根基深厚,一旦大人觉得自己办事不力,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自己打发得远远的。
      县令在客栈楼下心思烦乱的时候,沈澈正在楼上看侍女给苏席雪整理衣裳,新的描金松石绿曳撒,大红坠玉的披风,苏席雪面无表情任其上下收拾,等那侍女要给她上粉描眉的时候,苏席雪终于忍不住一把捉住侍女的手,眼神却瞧着沈澈:“好姐姐,这可就算了吧。”花姑在一旁掩唇忍笑,沈澈悠悠道:“既然是见客,礼数上就得无少差错……”他瞧苏席雪眼睛都睁大了的呆萌样子,轻咳一声,又道,“上妆便罢了,小孩子清清爽爽的便好。”苏席雪这才松了口气。
      花姑见状打趣道:“阿雪向来不修边幅,大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吧。”沈澈也不反驳,倚在椅子里,抬手掀开茶盏抿了口茶。苏席雪笑嘻嘻道:“师叔,光是我梳洗,您也别闲着呀,小梦,还不快来给你家大人更衣?”
      侍女小梦抿着唇笑,跟着凑趣:“大人可要梳洗?”沈澈伸出一根指头戳着苏席雪凑到他跟前的脑袋上,轻飘飘绕过话题:“小狗儿,还磨蹭着做什么,不是饿了么?”
      苏席雪顿时记起蟹酿橙,顾不上调侃师叔,反而催促道:“师叔,不过见个县太爷,您就别慢慢收拾啦,毛主事刚刚就说县令在楼下等着了,可别让他久等了。”沈澈笑着摇摇头:“无品无阶的小东西,口气倒不小,就算是七品县令,他也是十年寒窗高中进士的才子,为政一方的父母官,做人做事切不可小瞧别人。”
      苏席雪把玩着手里的扇子,随意点点头:“知道了师叔。”沈澈不是喜欢说教孩子的人,点拨几句就也罢了口,稍事梳洗后带着毛主事等人缓缓下楼。
      县令一见沈澈,纳头便拜,沈澈虚虚一扶他,然后解释道:“一路风尘仆仆,不免耽搁时间歇息一番,清沅勿怪。”平县县令,大名陈陆,字清沅,名帖上写得清清楚楚。
      陈陆半躬着身子,一脸谦色:“大人,下官在锦簇楼摆了宴席,还有平县几位同僚作陪,您不妨尝尝咱们平县的特色美食。”沈澈欣然同意,一行人往锦簇楼而去。

      与此同时,平县郊区的一片村庄里,穿着官服的衙役带着一群民兵,冲进一户户人家,把所有的村民赶到村子的中央。村长挤着笑脸,凑到为首的一个衙役身边,给他悄悄塞了点碎银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那衙役收下银子,把村长一推:“老匹夫,给我站好了。”
      村长一下子跌倒在人群里。
      这时村里的人大多已都在村前的槐树下,三五个衙役们与十余个民兵将几十个青壮男子一一用绳索捆束起来,那些青壮年们无论憨厚还是无赖,纷纷乖顺地束手就擒,仿佛待宰的羔羊,一个个不安地等着官府衙役的命令。
      几个衙役把老弱妇孺赶到一旁,然后为首的衙役开口道:“近日,平县有一伙劫匪打劫了郊外几处庄园,不仅抢夺财物,更夺人性命,罔顾国法家规,实乃穷凶极恶之辈。太爷命令我等严加追查,此前有人通报劫匪之中有人乃是唐家村之人,可见你们唐家村与这些人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衙役说了半天,觉得嘴巴有些干,又看着下面半懂不懂的平头百姓,嗤笑一声懒得再说,直接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动手吧。”
      他身后的衙役和民兵们拔出腰间长刀,切瓜砍菜一般一个接一个将已无法动弹的青壮年们屠杀殆尽,槐树下一时间哭声震天,求饶之声不绝,一旁的老弱妇孺只管对着那几个衙役叩头,却也不敢上去拦住那几把杀尽他们父兄子孙的长刀。两柱香之后,槐树下已经倒了成了尸山血海,一个衙役揉着酸软的胳膊抱怨道:“该叫那些掌惯了大刀的刽子手来做这等费力事,我这刀都快卷了口了。”另一人道:“先别说这些了,等会儿把剩下的这些处理了,速速回去跟师爷回报。”早有等在一边的把看上的妇孺带走,剩下的一律跟被杀掉的青壮年们一块儿烧了。
      同一时间,平县横街屋檐下,一个小孩儿在自家院子里玩毽子。她轻轻一踢,毽子飞起来挂到了晾衣服的架子上,她抬起头,突然指着远处的被烧红成一片天空,快乐地尖声喊:“阿母,火烧云,你看。”年轻的女人正弯腰在灶前生火,她随意抬头一瞥,瞧见远处浓烟滚滚映着火红的天空,心下有些疑惑,却很快抛之脑后,只对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儿嚷嚷:“不准吃糖糕了,等会儿等阿爹回来吃饭。”
      唐家村的后山腰,几个贫苦打扮的庄稼汉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其中一个道:“唐家村的下场你们见到了,说起来那伙人里头只有一个唐家村的,却有三个我们村的,说不定唐家村的今日就是咱们的明日,不如咱们回去带着家人快逃吧。”
      另一人道:“能逃去哪里?别说太爷能不能叫你逃出平县,就算逃出平县,沦为流民就好过么,到时候饿死在路边都没人知道。”
      先头说话的的那人咬着牙道:“那如何是好?”
      第三个人慢慢开口:“我听说前些日子河间附近有人打着圣教的名义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不如咱们跟着混进去。”

      平县的锦簇楼是当地最富盛名的酒楼。沈澈一行人刚到酒楼,酒楼东家就带着伙计在门口迎接。头戴冠巾,双手交叉作礼的小二半弯着腰领着沈澈等人去了锦簇楼最有特色的雅间金玉漱石。金玉漱石说是雅间,其实几乎是一个小花园,前头带着庭院,据说庭院里还引了温泉,春寒料峭的时节在这种地方煮着锅子,小酌一番,确实是十分惬意的事情。
      陈陆笑着陪沈澈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庭院,说说闲话,苏席雪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天空突然飘了细雨,沈澈这才回转屋内。屋内是平县有头有脸的官员和豪绅,他们原先见沈澈在跟陈陆说话,不敢妄然上前,此刻赶紧抓住机会一个个给沈澈见礼。
      屋内气氛逐渐融洽起来,沈澈悠悠和几个小官聊了聊民生,话题绕到平县劫匪上头。陈陆给沈澈斟了一杯酒,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劫匪一事下官已经派人去查了,想必不日就能将那些歹徒抓捕归案,确保平县日后不再出这样的事情。”
      沈澈含笑望着他:“平县的上报一向风调雨顺,这劫匪是从何而来的呢?”陈陆心知藩司调查下属辖地的事情实需费一番功夫,于是面不改色道:“下官惭愧,平县百姓虽朴实,但容易被一二山野贼人挑唆,此事乃是下官教化不力,还望大人宽恕。”苏席雪在心里摇头,这县令,说的话跟没说一样。
      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劈了三声响雷,宴席上的众人皆惊,过了一会儿,细雨突然变成了瓢泼大雨,落在屋檐上叮当作响。有个官员凑趣道:“春雨贵如油,这雨下得这样好,想必来年定是五谷丰登。”说着,几个人便要敬沈澈一杯,沈澈笑笑,浅酌一口。苏席雪却瞧见师叔眼里冰冷一片,知道师叔是想起春汛的事情了,去年山西境内因黄河凌汛一事毁了万顷良田,此间众位地方父母官竟无一人面露忧色,但她跟着师叔行事,因此也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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