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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道义 ...

  •   傍晚,国子监放学。监生们却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没有走大门乘自家马车回家,反而结伴走后门,沿着朱雀大街向午门走去。越靠近午门,聚集的百姓越多,众学子好奇之下互相问道:“他们可是为此事前来相助?”
      一旁有百姓搭话:“今日有人在午门被斩首,听说是个极美的女人,大家都要去看看呢。”一番打听后,众学子方知道,今日是阿云案的阿云被处刑之日,人们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迷住了大理寺卿,以至逃脱罪名十六年。听到这样荒谬的说法,一时间,国子监生的队伍里竟然无人说话。
      与看热闹的百姓群体相较之下,千余个义愤填膺的国子监生们极其渺小,很快就被淹没在蜂拥而至的人堆中。学子们面露茫然,有人突然痛哭:“天下将亡,道义不显。”路过的百姓大部分视若无睹,也有人觉得这群监生莫名其妙,在一旁指指点点。
      真是可笑啊,朝堂倾覆,伦理磨灭,臣子名誉几不存,圣人之地被践踏,百姓关心的只是处刑的热闹,他们不知阿云是什么人,不知这一案牵连了什么人,如此无知又无情。有监生如杨衡宇般仰天长笑,连带着众人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而周围的百姓看他们就像看一群疯子。
      究竟是谁无知?
      杨衡宇的师兄任晴苦笑:“是我等无知,不是百姓之错。读书人不愁吃穿空谈国事,却要求平民百姓也通事理,岂不可笑?”
      忽有一人站出列,言辞冷静:“任师兄所言不虚,但正因为百姓不明事理,才需要读书人匡扶正义。若你我都失去胸中浩气,这世间究竟有何人还能心怀大义?”于是有人问他:“章师兄,我们现在该如何?”章峻峋思量片刻,果断道:“现在午门不可去,我们去太师庙。”
      太师庙是今上为鞑子太师所立的庙碑,这确实是个绝佳的去处,明晃晃打今上的脸面。众学子纷纷赞同。他们迅速奔向西四牌楼,因为早已过了回家的时刻,学子们都心知家中大概已经知晓此事,因此赶路匆忙,不少人不顾仪态,在街面上狂奔。

      与此同时,大理寺也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江恕之坐在赵棠的面前,悠悠道:“大人若是知晓有今日,当年可还会做出不智之举?”他喝着茶,笑得英俊风流:“大人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站队这种事情还是要眼光独到,才能长久地富贵下去。”
      赵棠坐在对面椅子上,发髻散乱,全无平日里的青天模样,他低着头:“愿赌服输,江大人想要炫耀,本官洗耳恭听。”江恕之听了这话,表情有一瞬间的阴狠,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俊雅:“赵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想想,若是心里有什么话现在说出来,也好过进了诏狱再被拷问。”
      赵棠只是不语。
      江恕之示意身后随从呈上一卷文书,他将文书在赵棠面前慢慢展开,不出所料地看见了赵棠惊变的脸色。

      “殿下,此事事不宜迟啊。”
      太子的脸在东宫深夜的烛火中显得极其苍白,他抬头看向说话的属臣:“孤若是做了此举,与禽兽有何异?”
      太子洗马上前叩首:“殿下若是不先发制人,等江恕之拷问出那样东西,殿下要如何收场?”
      东宫的脸在烛火映照中忽明忽暗,他的手缓缓放到桌面下:“但也要寻一万全之法。”

      天顺十五年正月二十五日,赵棠暴毙于大理寺。
      百官震愤,奏折雪花一般飞到今上的桌案上,皆云锦衣卫欺人太甚。
      东宫内,一个属官低声回报:“殿下,赵棠已经去了。”太子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自己盯着案上烛火,心里冷笑,都说陛下的朝堂上官员因为派别不同而争执陷害,这东宫内也不缺这般人物,只可惜赵棠是必死不可的。
      太和殿内,江恕之跪在皇帝的榻前,俊美的脸上都是惊慌:“陛下,赵棠不是我除去的,他对陛下还有大用,我怎么会杀了他?”皇帝添了一口酒,顺手将酒爵中的酒浇了江恕之满头满脸,他伸出手划过江恕之的脸颊,细声细气道:“朕知道不是你杀的,但是天下人都这么认为,朕有什么办法。”
      江恕之听这话意思不对,掩面而泣道:“陛下不管我了吗?”皇帝轻笑:“瞧把你吓的,朕怎么会不管你呢。太子以为自断一臂就能保全首尾,朕只看到他在自毁,”他喃喃笑着,“勿要惊慌,这天下都是朕掌中的玩物,朕才是这个国家的君主。”

      国子监生于太师庙前静/坐已有一日。
      期间不断有学子家中长辈前来,苦劝不管用后甚至将人打昏带走。一日下来,太师庙前的监生们只余下几百人还在坚持,他们又饥又渴,章峻峋请人出去买吃食回来。苏席雪觉得自己动作颇快,于是毛遂自荐。
      她和沈放两人迈着步子从太师庙走到西四的街面上,不说卖给他们吃的,百姓对他们完全是避之不及。沈放苦笑一声:“我们总不至于强逼着百姓卖吃食给我们吧。”苏席雪看了看身上的国子监服,道:“我们脱了这身衣裳再去。”沈放只好点头。两人行至偏僻角落,正要换衣服,突然有一辆马车在他们身边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两张冷峻的脸。苏席雪和沈放同时僵住了。
      “六叔,政哥,你们怎么来了?”
      沈政怒声道:“再不来你们打算在太师庙待到何时?若不是担心暴露身份,我和六叔早就去将你们揪回来,”说着,沈政喝道,“还不上车,对了,把玫儿和敏儿也叫回来,回家之后定要家法处置。”
      沈放看见沈政就哆嗦,但是还试图坚持:“我们是出来买吃食送回去的,如果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不义?”苏席雪颇为赞同。沈澈瞥了两人一眼,开口道:“你们真以为凭这几百监生就能如何?这般无谓之事不过是浪费时间,今上不惧,百姓不闻,做了有何意义?”
      苏席雪张了张口,终是低头:“但求心中无愧。”
      沈澈摸了摸下巴:“你们去把他们两人叫来,沈府供养你们吃穿不是为了让你们行这种无意义之事拖累家族。至于太师庙那边,你们两人在这街面上碰壁还不够么,我自吩咐人买了吃食送过去,也不让你们愧疚,如何?”
      两人低头,却也无可辩驳,只要不曾脱离家族,就无法随心所欲,况且沈澈说的也有道理。
      等回府之后,各人被各家拎回去家法伺候。苏席雪跟着沈澈进了书房,心里惴惴不安。沈澈也不多话,坐下来就开始面露哀戚,垂着头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师兄将你托付于我,是师叔不曾好好教导你。”
      苏席雪何曾见过沈澈如此表情,连忙认错:“是狗儿不对,师叔莫要生气。”沈澈又道:“这几日你在太师庙,师叔心里焦急万分,一方面担心你出事,一方面又觉得愧对你师父。也罢,你也大了师叔管不了你了,还是听你师父的把你送去和安观。”说着又咳嗽了数声。
      苏席雪膝行上前,将下巴放在沈澈的腿上,仰头看他:“师叔怎么咳嗽,可是哪里不适?”沈澈垂眸:“这几日急火攻心,有些上火而已。”苏席雪心里责怪自己:“是狗儿不好,叫师叔为我担心,我已经知错了,师叔不要再这样说些让狗儿难过的话。”沈澈却不看她:“师侄哪里知道什么难过揪心,我看你在太师庙快活得很。”
      苏席雪连忙指天发誓:“我去只为了全师友道义,为了心中的浩然正气,并不曾有一刻快活。我确实愤恨这世道,忧心师友,但是也没有忘记师叔。若不是心系师叔,狗儿也不会就这么回来,违背章兄所托。”
      沈澈挑眉:“看来师叔与你说了那么多,你依旧不忘你那可笑的道义。”苏席雪抱紧沈澈的腿,认真道:“师叔,我们静/坐太师庙或许可笑幼稚,但这一颗真心却不可笑。”
      沈澈摸摸她的脸,叹气:“你回去收拾东西吧。”苏席雪把脸埋进他的膝头:“师叔还要赶我走吗?”沈澈语气依旧凉凉道:“谁叫你这孩子冥顽不灵,”见苏席雪眼眶湿润,他又叹气,“后日师叔就带你回太原,这京中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苏席雪闻言抬头,脸上笑起来,眼角还带泪:“我听师叔的。”
      沈澈轻抚狗头:“不过此事却不能这么过去。去抄写一百二十遍清静经,好好修生养性。”苏席雪只好乖乖点头,心下腹诽师叔这惩罚的方式竟然和师父一模一样。
      后日,沈澈果然在天明时分带着苏席雪匆匆离京。一行人十分低调,快马加鞭向着太原前行。但没人预料到路途中的变故,正如没人预料到皇帝究竟会如何处理京中局势。

      京郊,一处庄园。
      深夜里,有人举着斧头,敲响了庄园管事的大门。管事怒气冲冲开门,却被迎头一斧头劈成两段。血色从庄园内流淌到园外的沟渠里,扛着斧头的人们也从园内走出去,在夜色里向着附近镇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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