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千山》甜橙仙君

15、马市

　　火堆旁，身着衲衣的中年道人在火边挥舞着桃木剑，边唱边跳：“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等唱完一段，他从侍立在一旁的道童手里迅速抽出一张黄色符咒，右手端起小碗含一口狗血，接着一口狗血喷在符咒上，符咒腾然起火，周围的村民哗然大惊。
　　那道长不慌不忙，把符咒丢到一旁的草堆上，草堆中顿时响起似人似鬼的尖叫声，周围的村民惊恐地叫着退后。道长皱了皱眉，道：“太上有命，搜捕邪精。”说着又抽出一张黄纸，在火苗上方引燃，黄纸上逐渐出现了各种鬼怪张牙舞爪的形象，道长点点头：“妖物已被捉拿，众位可以放心了。”说着将那黄纸一抛，燃烧着的纸在空中化成灰烬，消失不见。
　　四周的村民皆下跪叩拜，口中称老神仙。道长微微一笑，携了徒弟往一边去了。早已候着的村长连忙上前，跟着老神仙离开。
　　苏席雪抱剑站在一边，看着面前仿佛神佛显灵的场景，嘴角微勾不以为然地轻轻一哼。身旁的一位大爷怒瞪她一眼：“你是什么人，休要对老神仙不敬。”苏席雪摸摸下巴：“不好意思大爷，我今日路过贵地，借住在一户人家。刚刚不是不敬，乃是好奇，这位老神仙是为何驾临贵地，您能说说么？”
　　大爷听了解释，倒是慢慢消了气，回道：“你们外来人不知道，前些日子洪水泛滥后，不少村子开始闹瘟疫，谁也治不了，多亏了这老神仙，前两天听闻我们这里出了事，特意前来救村子于水火，你瞧，今日不就找出了妖物。真是可惜老神仙没有早来几天，不然隔壁的大牛也能活下来了。”
　　苏席雪又想继续问，大爷摆摆手：“你这少年废话恁多，我还要赶着回家给我儿子女儿喂老神仙的灵药，哪有时间和你掰扯。”说着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一个小碗，颠颠走远了。
　　晚上沈澈和苏席雪随意随意吃了点农家饭菜，花姑累了一日，苏席雪捏捏她的脸，让她早早上床休息，自己搬了个竹凳坐到沈澈身边，报告下午的所见所闻。
　　沈澈听了，喝了口茶道：“此人不过是跳梁小丑。”苏席雪赞同：“师叔，明日你等着瞧吧。”沈澈含笑看她：“你想必有了主意？”苏席雪笑嘻嘻说是：“师叔你还记得云越师叔吗？”沈澈想了想：“那个喜欢在丹房捣鼓的小胖墩？”苏席雪道：“云越师叔炼丹不成，但是却弄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今日那道士的手段，我看得一清二楚，只需准备这些东西……”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苏席雪带着花姑，指挥着一群侍卫又搭了一个草棚。渐渐有村民围过来，苏席雪站在中间笑道：“昨日看了老神仙一番作法，在下心中也有所悟，今日再给各位除一次妖魔。”说罢，也不念咒，抬手点燃黄纸扔进草堆，昨日那种诡异的声音再次出现，村民们纷纷惊叫，苏席雪朗声道：“各位稍安勿躁。”接着，她又将另一张黄纸放在火苗上，黄纸上慢慢燃出两个字“骗子”，众人哄然闹开。
　　苏席雪悠悠然在火堆旁解释道：“要做成这样并不难，这草堆里撒了水银，藏了油点燃之后自会发出这般声音，黄纸上事先用硝酸画好图案晾干，燃烧后自然会将画好的图案显示出来。你们请老神仙过来，问问他究竟是不是个骗子。”
　　早有村民去找那位老神仙，只可惜对方看情况不妙，已经溜之大吉。找不到人，也就说明真是个骗子，那治疗疫病也是假的，顿时就有村民大哭，不少人家中有人染了疫病花重金求老神仙赐药，结果现在不仅没治好，反而损失了不少钱财。
　　也有人凑上来想求苏席雪帮忙，但被侍卫拦住了。苏席雪提气朗声说道：“各位，请大家不要惊慌，那老神仙我们已经派人去追了，想必很快就能捉到。另外，官府也不久会派有经验的医者到这一带来解决问题，疫病之事无需担心，请不要再偏听偏信江湖道人所言。”
　　善后工作在沈澈这尊大佛的面前显得极为容易。那道士和他的徒弟没多久就被抓了回去，山西道州府接到沈澈的手令也迅速派大夫去各个地方诊治。等沈澈一行人离开的时候，此间事情已经几乎解决。只是沈澈和苏席雪略略提了一句，那道士和他徒弟似乎是长生观的挂名道士，借着长生观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多年。于是苏席雪给师父写的信里也提到此事，请云阳道长彻查。
　　一路轻车简行，终于在年前到了京城。
　　过了热闹非凡的外城，一行车马继续向着达官贵人所住的内城行进。沈府坐落在玄武大街，面朝南而坐，听闻沈澈回府，早早开了大门迎接。面见过沈府的几位大人之后，苏席雪跟着沈澈在沈府安顿下来，有时被沈澈提溜着出去参加宴会，大多数时间除了练功无所事事，沈澈索性让她和族里的子弟一起进国子监读书去。
　　那一日，苏席雪和沈府的几人从国子监下学回来，四房的沈敏提议去西四的马市逛逛，听说那里近日新进了一批好马。众人听了也无异议，高高兴兴商议着顺便在西四吃了饭再回去。沈湛长子沈政打发小厮回府通报一声，就带着府里的少爷小姐们坐马车前去。
　　路过西四牌楼的时候，苏席雪好奇地指着牌楼北面香火袅袅的一个庙宇，问道：“那是什么庙宇，为何众人皆从两边绕行？”沈玫瞥了一眼，原本的笑脸变冷：“还能是什么，今上给鞑子太师立的庙，说是为了纪念当年不杀之恩，这种无耻行径简直给祖宗丢脸。”
　　沈政喝令一声：“玫儿，慎言。”却也没说这话不对，可见沈府并不太喜欢今上所行。沈玫撇撇嘴：“我有说错吗？我朝边关二十万人马，无数的黎民百姓，统统毁于鞑子的铁骑，竟还要为鞑子太师立庙，我呸，若不是锦衣卫管得狠，这庙早就被拆了。”
　　连向来不说话的沈放都露出了赞同的目光。沈政头疼地挥了挥手：“好歹是在外面，你们都给我收敛点，谁再乱说话，我就叫人把他送回去，马也不必再挑。”其余的几人这才安分下来，互相对视几眼，复又笑着说起了其他话题。
　　等到了马市，大家又欢喜起来。马市里喧嚷热闹，不仅有卖马的，隔壁还有卖羊，卖猪的，一旁有人在叫卖各种糖糕点心，当街表演杂技，画糖画的老头儿，卖热汤的大婶，地摊上摆满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街角还有小贩露出猥琐的笑容兜售带颜色的书籍，沈敏心向往之，被沈政一把扯住领子拉了回来。
　　沈玫兴冲冲奔到一边去买了冬季时令的大串山楂糖葫芦，一边吃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掩着嘴，生怕冰糖的碎渣掉落到脖子上。苏席雪被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吸引，卖马的贩子看见沈府一行人品貌不凡，赶紧上前兜售自家的马匹。沈政对苏席雪温声道：“阿雪喜欢这匹马？也是，国子监听说聘请了一位大同回来的武将来教授马术，也该准备一匹好马。”说着就示意小厮上前掏钱。沈敏一听连忙叫道：“大哥，我也想要一匹。”沈政一瞪眼：“你不准买，家里马厩里还有你五六匹马，别乱花银子，”训完沈敏，又对沈放道，“我记得放儿也和阿雪一同上马术课？你也挑一匹，你还小，叔父应该没有给你准备。”沈放满脸兴奋地一口答应下来，拉着苏席雪就去选马了。
　　苏席雪见沈政在外对家中兄弟姐妹的花销大包大揽，也就不再反对，心里默默记住沈政的善意，日后若能有所回报定不推辞。正挑马的时候，苏席雪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转身，和一个同样穿着国子监衣饰的年轻学子正对上视线。
　　“赵靖光？赵师弟？”苏席雪忍不住一愣，居然这么巧遇到了，赵靖光显然也有些吃惊，他顿了顿，竟向着苏席雪走来。一旁的沈放专心听马贩子推销，没有注意这边。
　　“大师姐，”他低声说道，“你现在住在沈家？”
　　苏席雪点头，又问：“你呢？”
　　赵靖光垂眸道：“我叔父是大理寺卿，我便住在他府上，过几日准备春闱了。”苏席雪恍然，笑道：“那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赵靖光也笑了笑：“多谢师姐，”他顿了顿，“大师姐，我先走了，有空再见。”
　　两人低声道了别，沈放还没有选好马，苏席雪走过去，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不免一乐：“放儿，”她悠悠道，“不若你看哪一匹马愿意跟着你走。”马贩子松开缰绳，其中黑色的那匹大马低下头温顺地蹭了蹭沈放的手，沈放欢喜道：“那就这一匹了。”
　　一行人买完了马，又兴致盎然的逛了整条长街，酒足饭饱之后回到沈府。苏席雪刚进门，就被丫鬟请到沈澈的书房。沈澈年过三十，却无妻无子，少时在长生观出家，回到沈府后依旧无牵无挂，也是京城众人皆知的稀罕事，众人不知原因，只听说是他小时候批命的结果。如今沈澈带了师门的师侄回府，对其视作后辈关爱有加，沈府众人不免也对苏席雪客气不少。
　　师叔侄两人惯常聊了聊，等苏席雪准备回房歇息的时候，沈澈突然冒出一句：“狗儿，你师父近日可有给你写信？”苏席雪道：“师父责怪我为何不去和安观呢，知道我来了沈府，只好叫我在师叔这里不要惹事。”沈澈半张脸在烛火下看不清神色：“师兄也怨怪我呢，”他叹气，“你当长生观在西京就与这京中局势毫无关系了吗？你师父是太子这一派的，自然要让你和太子亲近。师兄日后要接观主的位置，他之后便轮到你接观主的位置，师兄他因此才这么上心。但是，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苏席雪听不懂他的话，只在心里默默记下。沈澈盯着烛火一会儿，挥手让苏席雪回去睡了。苏席雪走了之后，他又自言自语了片刻，终是提笔给云阳道长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