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壹 ...
-
整幢宿舍楼几乎都空了,某个寝室里,唯有宋楚天还在慢慢吞吞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楼下想起了鸣笛声,楚天走到阳台上探出头,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父亲从车里走出来,挥手示意他动作快一点。
楚天不喜欢他的催促,只是也朝他打了个手势叫他上来,随后便转身回到房中。
“老啦老啦……爬这么几层楼也吃不消了。”几分钟后,父亲气喘吁吁地踏进房内,“怎么,有东西要我帮你拿吗?”
“嗯。”楚天边把一大堆书放进书包边应着。
“还好上回放寒假前,你妈提醒我接你的时候多拿点不必要的东西回去。”父亲看来看床铺上的杂物。
“我去漱洗间把热水瓶拿回来。”楚天说着往门外走。
“不用了,下学期你妈说要给你换一个。”父亲把他拽回来,“快点下去吧,引擎还开着呢,大热天的开着容易烧坏。”
“干嘛不关掉?”
“还不是里头开着空调么。”父亲边说边把撑足了的书包往肩上抗,“大中午的学生都走光了,保安这才通融我把车开进宿舍区,也别待太久。”
父子俩提着大包小包,费力地走下楼梯,好不容易才挤到了车旁,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好塞满后备箱,宋父才把儿子和自己也塞进车里。
车在宿舍区里绕着,楚天透过隔离网,看着骄阳下空旷的校园和球场,地板被烈日晒得刺眼,当一扇窗户反射的光划过车窗时,他敏感地别过脸去。
“楚天啊。”快出宿舍区时,父亲边向坐在伞下,刚才为他大开方便之门的保安抬手致谢,边问道,“下午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有些疲惫的楚天揉了揉眼睛道,“我想睡一觉。”
“也好,但别睡太久,晚上还要去参加你表哥的婚礼。”见儿子没有反应,宋父轻敲了他脑袋一下,“没忘吧?”
“我记得。”
“你表哥原本想请你当伴郎,但他看你好像挺忙,这才算了。”
“我也不会喝酒。”楚天低声说道。
“你表哥酒量好着呢,他应该能应付。”
车开出了大学校园,驶上了高速公路,楚天想起过去,每次到告诉公路上总要把窗户放下来,他最喜欢疾风拂面的感觉,看到反光镜中自己额前飞扬的刘海,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就能忘却一切甚至心潮澎湃。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种感觉被他渐渐遗忘,抑或,他有意逃避着。他觉得,如今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无论人或事,都本不该属于他,而自己,也是一个本该在众人眼中消失的景象,虽然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却心知肚明,对于身边的得失,有便有,没有则罢,欲望尚且缺乏,追求二字,更是奢侈。
开开停停绕绕弯弯,车终于在熟悉的小区里熄火了,楚天觉得这是他有史以来坐父亲的车最难受的一次。
回到家洗了澡后,疲倦感才排山倒海地袭来。
“你妈在新娘那里帮忙,我现在要去公司一趟。”父亲进屋,帮楚天调整好闹钟,“五点左右再来接你,打了电话你就下楼。”
关门声后,楚天躺在床上,侧首时无意瞥见书桌上的一张合影。面对那永久的笑容,深深的歉疚开始煎熬着他的心,使他不得不将视线移开。
楚天苦笑着闭上眼睛,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发过誓的,可眼下,如何向那誓言交代呢?
“你怎么没穿我给你新买的衣服?”在酒楼底层大厅里,见到一身素装的儿子的宋母不满地质问,“今天是什么场合,怎么还这样随随便便?”
“我乐意。”楚天不以为然地转过身,看着玻璃墙外一群群正往里涌的亲朋好友。
“你说什么?”
“好啦好啦。”看到妻子脸上怒容浮现,宋父赶紧劝道,“都是自家人,随便点也没什么,再说今天这么多人,没人会注意的。”
“越来越不像话。”宋母气结地瞪着楚天,“这样待会儿怎么去敬酒?”
“大不了不敬呗。”楚天还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
“你……”
“行啦……”宋父担心老婆会失态,连忙把她拉离楚天,“你就是太爱面子,楚天和他表哥从小感情就不错,他哪会介意这个?”随即又转向楚天,“你也少说两句吧。”
“哼。”宋母懒得再和这个变得越发不可理喻的儿子争论,一气之下转身走人。
“楚天,以后不要跟你妈这么说话知道吗?”虽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但对楚天这以一年来消沉的情绪已经见怪不怪的父亲,仍然选择耐心和他交谈,“有什么烦心的事咱们回家再说吧。”
楚天看了父亲一眼,从他日渐衰老的眼中,他清楚地看到了一丝无奈,他心微微一颤,自责再次油然而生。
“走吧,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呢。”父亲露出一丝微笑,搭着楚天的肩与众人一起踏进电梯。
坐在席中,楚天一个人啜着茶,满堂一来一去寒暄和客套在他的耳里进进出出,习惯用心蒙上耳朵的他对闹哄哄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
司仪宣布婚礼正式开始,进行曲中,新郎和新娘挽着手,踏着红地毯走来。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对新人,唯有楚天依旧麻木地喝着茶,对身后走来的一白一黑毫无兴趣。
二人从楚天身边走过时,新娘面带幸福的笑容侧首看了新郎一眼,捕捉到这张侧脸的楚天瞠足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放下茶杯。
那……那是……
“可可!”
在场所有人包括新郎新娘,都疑惑地将目光投向突然站起来大喊的楚天身上,楚天这才发现自己看走眼了,那新娘分明是与哥哥恋爱三年的女友,那张脸即使化了妆,也理当再熟悉不过了。
正当楚天不知道如何收场时,脑袋边突然亮起了闪光灯,替他解围的父亲举着相机,对着双双回首的新郎新娘拍着。
“可爱,可爱。”
不以为意的新郎新娘慷慨地朝父子两个笑了笑,继续踏向幸福的殿堂。
比父子俩更尴尬的是楚天的母亲,整个晚上她要不就是离得楚天远远地,否则一看到他,就白眼翻个底朝天。
“你们爷俩今天闹的是哪一出!”回去后,宋母劈头盖脸地朝父子俩开吼,“还嫌自个儿不够丢脸吗!?”
“是我们不对。”宋父忙扯出个笑脸道,“现在很晚了,有事天亮再说好吗?”
宋母瞪了他一眼,随即便把目光转向兀自回房的楚天身上。
“回来!”宋母厉声喊住儿子,不顾丈夫在一边不停地拉扯她的袖子。
楚天厌烦地转过身,转过脸去不愿看母亲的脸。
“你这是在跟谁过不去?”母亲怒视着他不屑的脸,“难道我还欠你不成?”
楚天像是没听见,一脸不屑越发顽固。
“自从你进了大学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我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好了好了,你也别说了。”宋父上前劝道,“楚天,快跟你妈认个错。”
“我不过是看错了而已。”楚天烦不胜烦地瞥了母亲一眼,“至于吗……”
“你的意思是我错怪你了?是我不对?”母亲气红了脸,扯大了嗓门喊道,“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连最起码的礼仪都不懂,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做错了事,你还觉得挺有理!?”
“你要是觉得我丢了你的脸,大不了今后我干脆不回来,免得处处丢人现眼!”忍无可忍的楚天也毫不客气地出言顶撞。
“你……”气得面红耳赤的宋母抬手就要打,被眼明手快的宋父拦住。
失望似乎到了极致,宋母推开丈夫,坐到桌边,满腔的怒气转化成了悲伤,委屈地流泪着。
“你住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哪天不在担心你?你一个月回来一两次,我哪次不是把家里收拾干净,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菜等着你?可到头来你非但不让我省心,还要让我看你的脸色!在外头受委屈也就算了,可到家也没个笑脸。对你,对这个家我几乎是无微不至!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楚天在一旁默默听着母亲的肺腑之言,心里并不是滋味,不知所措的他直到父亲边拍抚妻子边给他使眼色时,才硬着头皮上前打算认错。
“妈……”
“别叫我!”母亲起身打断,“我没有你这儿子!”说罢,进屋“砰”地关上门。
父子俩呆呆地站在厅里,宋父叹息着看了看楚天。
“回房去吧……”
楚天脚步沉重地踏进自己的房间,他靠着门长叹一口气。两点,但他睡不着,他坐到书桌边拧开台灯,目光又不自觉地射向那张合影。
照片上的笑容依旧如此温柔,双目仍然这般迷人,不同的是它只能永久定格在那里,成为刻骨铭心的回忆。
他真的变了吗?
是的……
他不敢回望过去,那里曾经在他心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烙印,一旦回首,心就会隐隐作痛。然而,他也不敢展望未来,因为在他的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是茫茫一片,在这一大片侥幸而得的汪洋中,看不见希望,看不见幻想,就连下一秒,他都无法把握。
他该拿什么去把握?
置身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楚天发现,最孤独,最想哭的人是他自己,他含着忍了许久的泪拉开抽屉,颤抖着手取出一串菩提珠,在泪水承受不住而落下时将它握紧。
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默喊着。
错的人,是我……
夜色静谧似水,丛里的虫儿顿时停止鸣叫,闷热的气息亦被一丝少有的凉风驱赶。
恕天坐在阳台上,太多的心事让他无法入睡。
也许是夜的关系,在这间向山民借住的房子里,他的思绪变得特别清晰,往事有条不紊地回放在脑海,即使是陈年旧事,也一样历历在目。
回国有一年了,但那怅然的情愫一直没有停息过,只是,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束缚着心,难以名状,让他感到隐隐刺通。
因为痛,所以冷……
他本能地抚搓着臂膀,不意,却触到了左腕上的一串佛珠。他将它轻轻取下,在两手间揉搓着这串用菩提籽串成的念珠,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他最为珍贵的东西,自从他将它戴上那天起,无论到哪里都不曾取下。他原本以为它象征着一个约定,可眼下,竟成了一个纪念。
一个至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空气中微微的波动打断了恕天很可能彻夜的思绪,他将佛珠戴上,回头看着同样睡不着,深夜来陪他的,恋人。
“怎么出来了?”待她坐到自己身边后,恕天脱下身上大衣服给她披上:“山里可不比城里,晚上很凉。”
可可抚摸着自己的双臂,将身子向恕天靠近。
“睡不着?”恕天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低语。
“嗯。”可可将脸颊贴在他肩上,当她的目光触及到他手上的菩提籽时,一段一直以来她不敢触碰的记忆如旧黄历般,一张张地翻滚。
那是一个同样与佛珠有关的故事。
今夜,它不再受她控制,如藤条般缠上她的脑际,延伸至她的内心。现在方知,它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藏在心底,犹如昨昔。
一阵咳嗽将她不自觉的回忆终止,她直起身子掩着嘴,恕天连忙将她肩上的衣服再拉紧些。
“身子还没好,干嘛不好好休息呢?听话,快进去。”
“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可可迎上他关怀的目光,原本想留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那双剑眉下和某人相似的眼睛里,却有着和他截然不同的眼神。但此刻恕天的眼神,越发让她感到愧疚。
“我们所要去的地方,所有的路都要靠我们自己走,你已经病了,再一劳累,不好好休息怎么行?”
可可低下螓首,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只是感冒而已,不碍事……”
“听话,可可。”恕天起身同时将她拉起:“别任性,万一病倒你不是存心让我着急吗?”
说罢,他拉着可可进屋,护送她到床上。
“快睡,否则,明天我只好把你先扔在这儿自己走了。”恕天边给她盖上被子边小声吩咐。
“恕天。”在他起身欲走时,可可突然拉住他的手。
见她似有话要说的眼眸,恕天毫不犹豫地坐下。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会后悔吗?”
恕天愣了一下。
“傻丫头,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会吗?”
可可祈求的眼神,让恕天有些无法回避。
“不会有那一天的。”
“你这么肯定?”可可慢慢放开他的手,垂下水眸。
“好了,不许再多想,快睡。”恕天轻轻抚去她额上的发,“别逼我把你敲昏。”
“你也去睡吧。”可可努力给他一个让人放心的微笑。
“有事叫我。”语毕,恕天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可可的目光追随着恕天的背影,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请你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