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韩晔靠着陈子衿的力量,费了很大劲儿才坐上车后座。她车后座上还堆了很多要送到寺庙里的东西,后备箱里更是满满当当。陈子衿光收拾东西给韩晔腾出一个平躺的空间就累得气喘吁吁,而那男人刚才一长串字正腔圆的国骂似乎用尽了全部精力,此时闭着眼一声不吭。
安顿好韩晔,陈子衿爬上驾驶座,先把西瓜刀从靴子里拔出来随手扔副驾上,又抖着手指把车发动了。
她从后视镜看一眼韩晔,后者将左腿平放在长椅上,右腿支撑,军大衣塞到背后靠着,后脑抵着车窗。她又盯着座椅上刚刚滴上去的鲜血看了几秒,嗓子发紧。
她的车座垫是浅灰色的,韩晔的血滴在上面就像一片红斑特别碍眼,陈子衿面无表情的把车点着。
车子发动了却半天没开,韩晔有些奇怪,看向陈子衿的时候,正看到她掏火点烟。
眼睛微微眯起,深吸一口,炫赫门烟嘴上香甜的味道顺着气管滑进肺里,转一圈,吐出来,掩盖住了鲜血的腥味。
陈子衿突然想起来一些急救的常识,她扭头问韩晔,“用不用给你找俩木头板夹着腿?”
陈子衿的面部肌肉就像是石头做的,很少有起伏,此时更是纹丝不动,但韩晔就是能感觉出她情绪里的焦躁。他强撑着笑了一下说:“你快开车吧,木头板对我没用。”
陈子衿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然后点点头,抬手挂档,掉头。
她一边开车一边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镇子,镇子里应该有个小医院,只是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还开不开门。”
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们可以先去看看,不开门的话就去最近的K市。”说着瞟了一眼时间,3:20。
“不……”从坐上车韩晔就又开始迷糊,失血过多导致眼前一片片发白,再加上腿骨中夹得那颗特殊物品似乎还有干扰神志的作用,“不能去K市,去镇子……找欣欣服装店……大成……”声音越说越小。
陈子衿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晕过去了,眉头紧锁,嘴唇抿得很紧。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镇子还有两座山要翻,速度快一点还得花将近1个小时的时间,偏偏遇上这样的大雾天,2个小时能到就不错了。
为了减少颠簸降低韩晔的痛苦,陈子衿尽量将车开得平稳,结果找到欣欣服装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2个多小时。
雾气散了,天际透着混沌的藏蓝色,黑夜就要过去。
欣欣服装店很小,看起来就像是个用砖头和木头板搭起来的简易房,能有个三十几平米,孤零零的夹在两块苞米地中间,苞米地之外就是居家的四合院。
房檐上挂着用硬纸板写的“欣欣服装店”四个字,风一吹就像风筝一样飘起来。
当然了,整个镇子也都不大,经济不景气的样子,其他店面差不多也都这样。但是陈子衿看着这扇破了好多洞也只用报纸勉强糊住的门,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里能有人么?
她挑着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地方轻拍了三下,凌晨的空气实在是很冷,陈子衿发现自己不自觉的在发抖。她搓了搓手又拍了三下门板,这次力气使得有点大,门板让她拍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就像要散架了一样,她吓了一跳,感觉整个镇子都快被这个声音吵醒了。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屋里面有人嘟嘟囔囔的走出来,似乎穿着塑料拖鞋,拖拉鞋底的声音很大。
那人走到门板前打着呵欠问,“谁呀?这么早敲什么敲!让不让人睡觉了!”
陈子衿说,“我来找大成。”
“大成?什么大成?”
“我也不清楚,有人让我来找大成。你能不能先开一下门?”
那人不再说话了,想了一会就犹犹豫豫的把门打开,门只开了一条缝。
门后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头发乱糟糟的支棱着,身上只披了件土黄色的棉袄,腿上套了条短裤,风一吹腿上的鸡皮疙瘩全立起来了。
陈子衿垂着眼盯着他的腿看,全是腿毛。她又看向他的脚,果然跟她想的一样,穿着塑料拖鞋,还是藏蓝色的澡堂拖鞋。
被一个陌生女人盯着看,小伙子不自在的曲了曲脚趾。
“你到底找谁?”
“大成。”
“他谁啊?”
“你不认识?”
“不认识!”
“你肯定认识。”
小伙子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我他/妈应该认识他?”
陈子衿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是在确认他没说谎。小伙子有点恼火了:“没事儿就赶紧走!”
陈子衿侧过身指着自己的车说:“你来看看车上的那个人,认不认识。”
小伙子这下真把她当神经病了,退回屋子碰的一声把门关上:“滚!”
陈子衿接着拍门,三下一停,三下一停,破门板被拍得震天响。也不知把谁家院子里的狗给吵醒了,嗷嗷直叫,结果一只狗叫,其他院子里的也跟着叫。
屋里的小伙子实在受不了了,一脚把门踹开:“你他/妈有病吧!”
陈子衿依旧指着自己的车:“你去看看他。”
小伙子深吸一口气,扭头呸了口痰,低声骂:“操!”然后抬脚往车那边走。
陈子衿跟上他,“你去那边开门,这边不行。”
小伙子憋了口气,也没听她的,粗暴的扯开车门,韩晔本来抵着车窗的脑袋一下滑了出来,咚的一声磕在门边上,发出一声低吟,小伙子一下就僵住了。
陈子衿面无表情的说:“你看,我告诉过你了。”
小伙子根本没管她在说什么,扭头就跑了。
陈子衿:“……”。
还没超过10秒,小伙子又跑了回来,两只手上带了副白色胶皮手套,一把扶起韩晔被雾气和血水粘得打绺的头,抖着手试了试他颈部的动脉,还活着,他舒了口气,摸这温度烫得都快冒烟了,应该是出啥大事了,不能再拖。
他扭头跟陈子衿说:“帮我扶着七爷,我进屋喊人。”
陈子衿也没多想,走上前把他替换下来。她胳膊没那么大劲儿不能托着,只能让韩晔的脑袋靠在她的肚子上。
小伙子飞快的跑进屋里,拖鞋拍着脚板啪嗒啪嗒直响。
陈子衿不去理他,专注的看着韩晔。
这个人长得还不错。
但要按照现在年轻女孩喜欢花样美男的标准的话,韩晔就不够看了。他没有活力,没有飘逸又邪魅的眉眼,他最多只是五官端正而已。
但是他很符合陈子衿这个年龄段的女人的审美。
韩晔的脸部线条很坚毅,鼻梁高挺像刀削一样。他留着一头黑色短发,眼睛很长,眼尾稍向上翘。他此时闭着眼,睫毛长长的盖在下眼睑,投下一片小扇子样的阴影,轮廓分明。陈子衿还记得他的眼睛有多黑,像一湾看不到底的深谭,不笑的时候寒意凌然,笑起来又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十分和善。
他的嘴唇扎实,有人睡觉的时候,嘴唇会很松散,但韩晔不是,就算是昏迷过去,嘴唇也紧紧地闭上。
陈子衿曾看过一本面相书,书上说有这样唇形的人都是性格极端坚韧的人。
韩晔是不是这样的性格,陈子衿不知道。
陈子衿双手轻轻搭在他还算干净的肩膀上虚扶着,指尖隔着黑色的外套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那温度非常猛烈,要把她的手指融化了。
小伙子很快又拖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带了副白色胶皮手套的男人。男人大约50多岁,身前推个医院里做手术时推病人的移动床板,因路面不平哗啦哗啦直响就像要散架了一样,一脸焦急的冲过来。
小伙子伸手,陈子衿侧身让出了位置。
她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将韩晔抬上移动床板,其间一句话都没有。而韩晔一直昏迷着,眉头似乎因为颠簸有点皱,长睫毛一颤一颤。
陈子衿胸口痒痒的,很想摸摸他的睫毛,或者抚平他的眉头。
没一会,俩人就飞快的把韩晔推进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欣欣服装店里,招呼都没打一声。
陈子衿猫着腰,倚靠在车门上。
她从兜里摸索出一包烟,咬了一根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点着,打火机的火苗因为寒风窜动了一下,陈子衿抬手护住它。
一口烟吸进,陈子衿缓缓地将它吐出来,眼前被烟雾迷蒙住。
她眯着眼侧头望着远处的天际,天空开始朦胧地透出亮光,看上去像是一块拧过的、潮湿的淡蓝画布。
她忍不住想到莫奈的画面,光与影的交错,没有具体的形态和轮廓线,只有光色的搭配——静谧的,朦胧的,深邃的,阴暗的,富有韵律的——就像人的内心,直面灵魂。
陈子衿很快抽完一根烟,她将烟头掐灭,将车门车窗关好,手抄着兜。
好奇、执拗、求证或者执念太深……事后回忆的时候,她也忘了自己究竟为何踏出那关键性的一步。
她只记得男人昏迷时抖动的睫毛,和紧皱的眉头。
陈子衿挺直着脊背走进那扇破旧的门板,和阴暗的房间。
身后,朝阳一瞬间冲出夜幕,一切皆似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