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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漫长的夏天还剩一条尾巴,池夏房间的空调也坏了两个月。
      她暑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门,被奶奶逼着去电器修理行走了三回,回回碰上关门,第四回再不肯去,靠一台小破电扇熬过大半炎炎夏日,半夜热醒的时候就是该把风扇敲转的时候。
      实习的第一天晚上,风扇彻底罢工了。
      爷爷让池夏去他们房间打地铺,她不乐意,睡前把纱窗外面的一层窗户打开,期盼清风能识趣。她热得迷迷糊糊,手上执了把奶奶编的扇子,胳膊已经酸了,动作仍未停,许是惯性在作祟。
      池夏心里一直清楚,期盼与现实向来有不小的落差。
      譬如南方冬天的暖气,譬如炎热夏季的凉风,譬如实习班级的同学很好相处,指导老师柔顺可亲,譬如一觉醒来,三个月的实习期就已结束。
      因而她尽量不去期盼,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

      池夏所有的噩梦都是重复的,刹车,碰撞,热,汗水,血,模糊视线前晃动的人影,然后于蝉鸣最为聒噪之时,她会在茫茫然中看到铺天盖地的白色,仿佛走到世界尽头。
      这天夜里的梦终于有所不同了,相同的是醒来仍旧心悸不已。
      丁国华的嘴唇一张一合,浊臭的烟味从黑黄的牙齿缝隙中泄出来,冰凉黏腻的手指掐在她的胳膊上。他说:“池夏,你身上好香。”
      他的脸越靠越近,越放越大,烟味越来越重,池夏想尖叫,嗓子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干燥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惊惶间,她望见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能把人吞掉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说:“池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把她拉出梦境的人是萧白杨。
      清晨六点,池夏满身大汗地醒来,风吹进房间,空气依旧闷热,带有泥土的腥味,她往窗外看,半亮不亮的天阴云密布,目光可及的地面铺上了一层深色。

      不好的事都发生在夏天。
      池夏讨厌夏天。

      面包店虽然雇了人,爷爷仍习惯早起干活,池夏起床的时候一般看不见他,奶奶会把早餐准备好,等她一起吃,吃完再去店里帮忙。
      鲜肉包,白煮蛋,一根油条,一碗豆浆,池夏胃口不大好,半个包子下肚胃就涨得不行,她头埋着,闷闷不乐地说:“奶奶,我不想当老师了。”
      “这话你也就只能和我说说,”奶奶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她,数落道,“要让那老头子听见了,准训你一顿。”
      池夏抠掉蛋白面上残留的一小块壳,恹恹地咬了一口放到碗里,低声说:“真的,我帮爷爷做面包,帮你看店好不好?”
      原来她这些话向来放心里,奶奶偶尔能从她略微鼓起的腮帮子看出她不情愿的小心思,她想要什么不说,眼巴巴望一阵子就扭头不再看,不想要什么,腮帮子便鼓一鼓,然后点点头。奶奶担忧地问:“夏夏,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你管不住那些小崽子?”
      池夏摇头,“不是。”
      “那怎么——”奶奶细看她脸上的神情,她的腮帮子又鼓起来了——这孩子的性格,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没变过,奶奶在心底叹了口气,说:“咱好歹也是大学生,以后日子还长呢,夏夏不要灰心啊。”
      “嗯,我知道了,奶奶,”池夏吃掉剩下的鸡蛋,把豆浆喝完,边收拾桌子边说,“今天要带早读,得提前些去。”
      “好嘞,我来我来,”奶奶抢过她手里的碗筷,嘱咐道,“路上小心。”
      池夏迟缓地点点头。
      出门前,奶奶用纸袋装了两个包子非让她路上带着,池夏抱着包子撑开伞,慢吞吞地离开了。

      湿哒哒的雨天很讨厌,池夏也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可能喜欢呆在家里吧。
      坐上公交,车厢空荡荡的,吊环整齐地摆动,过了几站都没人上车。池夏小腿肚上溅了泥水,她把伞挂在窗台上,抽出手帕弯腰正准备擦拭,司机突如其来的急刹让她一头撞上前排坚硬的塑料座椅。
      车门打开,有人上来,池夏泪眼汪汪地捂着额头直起身子,白白胖胖的包子从怀里落到地面,滴溜溜地滚了几圈,停在一双运动鞋前,粘了满身灰,最终没能逃过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池老师,”萧白杨的声音由远及近,和晃悠的吊环一样摆到她耳边,“好巧。”
      他一屁股地坐到池夏身旁的位置上,大大咧咧地把腿往两边一撒,与池夏瞬间绷紧的大腿肌肉碰到一块儿。他扭了扭脖子,幅度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软泥般瘫在椅背上。
      什么叫祸不单行,池夏想,这大概就是吧。
      她不动声色地往里边挪了挪,“你好,萧同学。”
      “叫萧同学太见外了,”萧白杨把脑袋别到池夏的方向,轻佻地笑了一下,“叫我阿杨嘛。”
      他笑起来有酒窝啊,放在他脸上太甜了,有些违和。
      池夏把偷跑到他那儿的视线捉回来,放在装包子的纸袋上。
      阿杨,昨天那个女生就这样叫他。
      “阿杨,你怎么停下来了嘛,人家还没亲够呢。”
      坐他前面名字叫梁振东的留级生喊他杨哥儿。
      额头磕到的位置又疼起来,把那些画面从脑海里赶了出去,池夏伸手摸了摸,好像肿了个小包。
      萧白杨丝毫不在意池夏的沉默,顺着她的举动看见她额前凸起的肿块,和周围雪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手又不受控制地伸上去,“池老师怎么长角了?”他嘴角噙笑,活脱脱一个调戏姑娘的小流氓。
      “嘶——”被他一碰,池夏先前因吃痛含在眼角的泪花滚了出来,她惶惶然往一旁又挪了一点,胳膊靠在水雾氤氲的窗玻璃上,无路可退了。
      池夏说:“撞了一下,没事。”
      攥在掌心的手帕被抽走,萧白杨打开一瓶矿泉水,往手帕上浇了一大半,然后拧干,叠成大小合适的豆腐块,敷在池夏红肿的额头上。
      “老师,你怕我做什么,”萧白杨不让池夏自己按着手帕,非要亲自给她敷着,他同她说话要低头,逼仄的空间里,像是把她密不透风地圈了起来,“我难道会吃了你么?”
      池夏被他戏弄得有些恼了,“萧白杨!”
      薄薄的脸皮又渗进了淡红的染料,软而怯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一丝愤怒的硬气,却在眼神交汇的瞬间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就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萧白杨肚子叫了一声。
      池夏:“……”
      萧白杨收了手,一点也不臊地拍拍肚皮,说:“没吃早饭,饿了。”
      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黑T恤,胸前绘着她看不懂的图案,有些湿的头发东倒西歪,像狂乱而欣欣向荣的雨后草原,一对黑眼圈进一步昭示了主人前夜的战绩——十有八九是在网吧熬了个通宵。
      就算我不吃也不想给他,池夏盯着纸袋的褶皱又发了会儿呆,然后把东西捎带纸巾一同递给萧白杨,说:“可能冷了,不好吃。”
      “头发也擦一擦吧。”她补充道。
      池夏心道,我是老师,老师应该关爱学生。
      萧白杨不客气地接过去,两秒就解决了池夏一分钟解决的东西,原来奶奶还在里面装了一盒牛奶,她就说两个包子怎么会比平时重。萧白杨也一口气喝完了,神清气爽地叹口气,“操,真爽。”
      男孩长手长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池夏皱皱眉,想说什么,还是没吭声。
      车停靠在学校前一站,雨似乎停了,窗外嘈杂声忽起,有人朝车里看,看见萧白杨便大声嚷道:“杨哥儿,下来啊,大金攒了个局,上午打牌,下午皇家,晚上撸串,走起走起。”
      萧白杨应了声好,起身往车门走,跨到一半想到什么,转身把手上的水瓶精准地扔在他刚坐的位置上,还有一颗大白兔奶糖,他没擦头发,水珠滑进酒窝里,又溜到下巴上,天放晴了,“谢谢池老师的包子。”他说。
      车门关前的最后一刻,他大步迈下去,融入花花绿绿的一群人。
      池夏看到他们当中有人在抽烟,拿了一根给萧白杨,他别在耳背上,和另一个穿紧身小脚裤的男人交谈。
      她讨厌穿紧身小脚裤的男人,所以她一般自己在家剪头。
      车开走了,萧白杨也不见了。

      池夏确实不用担心会和萧白杨朝夕相处,他唯一一次出现在学校就是她实习的第一天,公交车上一别,之后几天她再没见过他。
      他称职地扮演着不求上进的学生,成天在外面鬼混,池夏则兢兢业业地当着她的实习老师,听课,讲课,与班上同学相安无事地处着,有女生会问她身上的裙子是在哪儿买的,她也尝试在课堂上表扬了俞庆的作文。
      当老师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自从上回被萧白杨撞见,丁国华没再对池夏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语文组的办公室总会有一两个老师在,吃饭和分到十中的实习生一起去食堂,她也不用担心会和丁国华单独相处。
      周五转眼就到了,下午没课,作业可以带回家批改,和池夏同在语文组的刘盼盼约她下午去KTV唱歌,说是喊了几个实习老师,语数外政史地全方位覆盖,大家伙晚上再一块儿吃个饭,相互认识一下。
      池夏本来不想去,耐不住刘盼盼在她耳边念叨了两三天,几个认识的老师也知道刘盼盼喊了她,便不好意思再推脱。
      唱歌地点定在皇家汇,这一带环境算中上的KTV,就是老板的品味比较奇葩,把门面装修成了中式土豪与欧式华丽的结合体,乍一看,又和泰姬陵有那么几分相似。
      刘盼盼开她的小甲壳虫把池夏拉到目的地,勾着她的手上了二楼201包厢,实习老师都是大学快毕业的小年轻,啤酒搬了两箱,果盘零食爆米花堆了一桌,已经热火朝天地拼酒开唱了。
      池夏不会唱歌,和众人打完招呼后就找了个角落坐着,刘盼盼闲暇之余往她怀里塞了一桶爆米花就去点歌了,此时正和某个教物理的实习老师对唱《郎的诱惑》,玩得正嗨,旁边的桌子围了一圈人摇骰子,叫得脸红脖子粗,“五个五”“六个五”“六个六”“开”……
      中途,池夏被拉过去玩了几把,只不过玩几把输几把,拒绝无能的她被灌了将近一瓶啤酒,晕晕乎乎地出去上厕所。
      酒精作用下,池夏大脑运转速度直线下降,从厕所出来后,她就忘了自己是从哪个包厢出来的。二……二零几来着?身体先思想一步推开了一扇门,震耳欲聋的歌声冲进耳朵,死了都要爱好像永远不会过时。
      池夏眯起眼在晃动刺眼的灯光下寻找刘盼盼的身影,却发现每个人的脸都是陌生的。
      不对,有一个人的脸是熟悉的。
      萧白杨。
      池夏冲他笑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惊讶,躲开左边女孩主动送上来的香吻,“池老师?”
      于是池夏成了以他为中心一堆人的焦点。
      她怔怔地站在门口,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等身上有知觉的时候,萧白杨的手已经揽上她的肩膀,把她搂到众人面前,“给大伙介绍一下,我们学校的美女老师,池……”
      “萧白杨。”池夏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萧白杨俯首,见她的眼睛仿佛蒙了雾气,就像清晨她身后的那块窗玻璃,迷迷瞪瞪地盯着他瞧——她喝酒了?身上有酒味,脸还是红红的,嘴巴也红,是不是涂口红了啊……萧白杨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还没咽完,池夏一个巴掌呼到了他脸上,她语调软绵绵的,和平时也一样。
      池夏嘟嘟囔囔地朝萧白杨骂道:“哼,流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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