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入剡中

9、 非人哉

　　但总归是存了心事，第二日将茶泡好端在手上，走进去递给九渊殿主的路上就又想着纹路的事，然后被一阵灼热给痛醒过来，茶不知怎么全都倾倒在衣袖上，热茶顺着袖子覆盖住手臂，小心翼翼地扯开衣袖，不出意料是大片的红色，好在有衣袖的阻隔，并没有多少严重。
　　听到动静的九渊殿主出来，看到的就是衣袖撩上去露出一截手臂的辛九。
　　罗刹宫虽不能说是暗沉，但也不算光亮，辛九本来就白，手臂在大片大片黑色的衬托下更见莹白，被烫红的皮肤并不算严重，偏偏辛九手臂肤质细腻，平时不小心磕到落下的青紫都尤为明显，更何况是烫伤。辛九看到九渊殿主，就俯身连忙请罪，被殿主一把托住，九渊托得很轻，要不是确实感受到了不让自己向下的阻力，也确实看到九渊殿主扶住了自己，辛九几乎以为是错觉。
　　九渊轻扶住辛九的手臂，手掌与黑色的衣袖接触，手指虚拢，几乎可以是小心翼翼，但辛九很难能从这样的接触上感知到对方的心意，他虽然被九渊殿主的做法愣神了一下，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一丝不苟地行完了自己的礼。
　　高大的鬼君看着面前瘦弱的少年鬼奴，想到刚刚看到他受伤时心里的悸动，或许是心疼吧。
　　辛九维持着自己行礼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九渊殿主低沉的嗓音慢慢地响起：”既然受伤了，就先回去吧。“辛九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的便是九渊转身回殿内的身影。

　　九容很快也得知了辛九手臂被烫伤的消息，翻出了治烫伤的断玉膏，便急匆匆地捏了个诀去看他。
　　辛九前脚刚踏进自己的小院，后脚就有当值的鬼医来替他看伤。
　　辛九受宠若惊地听着鬼医的叮嘱，时不时的点头附和。老鬼医也是很久没遇上这么乖巧的小鬼了，兴致大开滔滔不绝地闲聊了起来。所以等九容进到院落，看到的就是鬼医自顾自在那说个不停，辛九一脸倦怠却还是强撑着仔细聆听的样子。
　　瞬间九容大人就觉得自己这颗心被刺激到了，好想搂进怀里揉一揉啊。但看到辛九的勉强，立马还是心疼地咳了一声。老鬼医转头看到九容，一嘴的话不甘地憋了回去，识趣的告辞退下，退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辛九不解地问道：“按理说都是鬼族，这茶再怎么烫，伤成这样也是有点奇怪。”其实是不应该，茶水再热，浇在本就死去的虚构的身体上，也不至于会有烫伤这样如此“凡人”的症状。
　　辛九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帘回道：“似乎是天生来如此，畏热又怕寒。”
　　老鬼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九容行了个礼才离开。

　　九容见老鬼医一离开，就去拉辛九的衣袖，“给我看看，烫成什么样了？”
　　“没事。”辛九将手臂往后躲了躲，避开了九容伸过来的手，又想到这样的躲避不应该是面对大人物所作出的反应，辛九又软语重复了一遍“没事”。
　　九容察觉到了辛九的拒绝，长睫低垂，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没事就好，既然鬼医都来看过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是，劳大人费心了。”辛九依旧像往日般和顺地回着话。
　　九容却觉得自己很难再忍下去，他微微启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留下了一句“好好休息，等你好点我再来看你”后离开。
　　匆匆的来，匆匆的走。辛九看着九容远去的背影，衣衫上那绚丽繁复的刺绣仿佛也正在一点一点暗淡凋零，他闭了闭眼，本就秀致的眉目阖上后，近乎一种禅意。就像漫天神佛在香火后垂怜露出的面容，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神态沾染上悲天悯人的色彩后，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能得到平静。
　　辛九不理解感情，但他再如何迟钝，也感觉到，九容大人待自己，已经过了那条应有的线，一开始或许还想着是玩物，是个难得有趣的小鬼，但再怎么喜欢，也不会那么快得知一个“玩物”手臂受伤的这种消息，就算因着消息灵通知晓了，也不该这般快的赶过来探望，辛九想着，真的太逾距了。

　　好在老鬼医给的药膏效果很好，第二天烫伤的地方就好了很多，辛九轻舒出一口气，烫伤的虽然是左臂，但也是多有不便，能快点好，自然是最好的。因着烫伤，九渊殿主后来遣鬼奴过来说是让他修养三天再去主殿奉茶。
　　来传话的鬼奴一脸艳羡：“辛九你也真是好命啊，你那日烫伤后，殿主一回殿内就叫鬼医来替你看病，现在更是让你好好修养修养，你可真得好好谢谢殿主的恩赐。”
　　辛九听着鬼奴的念叨，在等他说完后，才慢慢地回了声：“殿主仁厚。”
　　鬼奴见辛九一脸恭敬，才满意地甩甩袖子回去复命。

　　*
　　重天境前几日就遣人送来了拜贴，精致的请帖翻开，上面的字迹笔走龙蛇，扑面而来的锋利气势，但内容却颇为……闷骚，大意是：本君新收了个徒儿，我徒儿特别乖巧特别可爱，她一直想来地府找个人，于是本君就带她来了。
　　行文很长，过半的话语却都是在夸自己的徒儿如何如何。九渊接到这个拜贴，内心也是颇为无语，但总归也是多年的交情，既然要来，那也就来吧。

　　但这个消息辛九并不知晓，所以当他在自己小院里泡好茶，转个身的功夫，看到桌子边就落座了一个少女，瓷片般细致的脸庞，眉眼精致，衬着一双灵动的杏眼，穿着一身不曾见过的白衫，正端起茶盏放在鼻口轻嗅，见辛九看到了自己，扬起一抹笑容，然后特别自来熟的问道：“这是什么茶呀？好香。”
　　虽然不知道身份如何，但看她进小院没有惊动自己，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小鬼，辛九垂下头摆出恭敬地姿态回道：“奴才自己制的茶。”
　　“那你很厉害呀，自己制的茶能这么香。”织越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嘻嘻地夸奖着。
　　“大人过誉。”
　　“嘿嘿，你真好啊，不像天上那帮子神仙，我偷吃点他们的东西就哭天抢地的，仿佛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哼，一个接一个的来重天境告状，还以为这样能让师父管着我点，真是天真，太天真。”织越边喝着茶，边愤愤地说着，然后抬手接过辛九递过来的茶点，先是尝试性的咬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一口一口吃得脸颊鼓鼓，“对了，我叫织越，算是个小仙吧，你呢？”
　　“奴才辛九。”原来不是地府的哪位大人。
　　“哎呀，你那么好，就别自称奴才了，也别叫我大人，叫我织越就行。”织越拍拍手，手指凭空蘸了下然后一把点在辛九的眉间，依旧笑嘻嘻地一脸烂漫，“我一见你就心生欢喜，等我办好事，就来讨了你去重天境做个伴。”
　　微凉的手指点在眉间，下一刻明媚的少女就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不见，要不是桌上只剩有半盏茶，仿佛是午间浅眠时的一个梦境，辛九失笑，收拾着桌上散落的糕点碎屑，也没讲织越将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是上仙的一个玩笑罢了，如何能当真呢？

　　几日后辛九重新去主殿奉茶，九渊殿主正在和人下棋。
　　那人下棋下得很不认真，大半心思明显不在棋盘上，九渊殿主倒也没有动怒，真是少见。辛九利落地上去添茶，九渊殿主好下棋，且素来厌恶对棋者不认真，哪怕是亲弟弟九容大人在这方面也不曾有过优待，此番倒是少见。
　　虽然好奇，但辛九也不曾动过悄悄看一眼是何方神圣的念头，添好茶，就自觉退下。

　　“哎，又输了。”爽朗的男声响起，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平平淡淡，明显没将输赢放在心上，甚至到了后面还有种终于结束了的激动，“我徒儿呢？逛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九渊啊，我就先失陪了，去看看我那徒儿有没有又给我惹祸。”
　　“不急，有辛一领着，出不了差错，在来一局。”九渊殿主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棋盘，头也不抬地拒绝了重天境君的提议。
　　“九渊，坏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慎言！”九渊抬头看了重天境君一眼，眼含警告。
　　“咦？你不是从不信这些的吗，看来是有心仪的对象了啊，来来来，说说看。”重天境君一脸兴致勃勃，也不打算去找小徒弟了。
　　“没有。”
　　“说说看嘛，我们几万年的交情了，我又不会告诉其他人。”
　　“ 都说了没有。”
　　“啧啧啧，真小气。”重天境君舒展开腿瘫坐在软榻上，“你说我徒儿要找谁，居然连我都不告诉。”
　　真酸。
　　九渊殿主斜睨了重天境君一眼，“想知道怎么不问。”
　　“唉，她不愿说，我怎么舍得逼她说呢。”重天境君哀怨的看了一眼九渊殿主，对他的回答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补上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