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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六章 ...

  •   因为赫戎偏偏就认准了陌刀,好说不听,歹说也不听,祁家夫妇担心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认为这个年轻人秉性耿直,不像是居心叵测之辈,只要教会他使刀的窍门,就此白送给他也无妨。

      但出于道义的考虑,夫妻俩觉得,三十个陨石只要在那,倒并不急于去取,反而是将一件半成品兵器送给一位不通此道的番邦小伙儿,于理不合。

      祁父便道:“小哥儿如果愿意等,就劳烦再耐心等上一个月吧,我们夫妻俩把陌刀铸成后,你再将其拿走。”

      祁母在旁附和:“是呀,那三十个陨石不急,这一个月内,我们俩还是租住在这里,小哥儿要是不忙,可以随时来做客的。”

      就这样,赫戎和他们的协议达成,此后只要军务不忙,他便隔三差五潜入蒲城,每次来都带着几块陨石,随后安静在旁看着两人铸剑。

      祁家夫妇待客热情,他若来,必定现做好香茶糕点招待。有回赫戎的外袄不慎在铁炉边烫坏了个巴掌大的洞,走起路来呼呼漏风,北疆的夜里总是寒意刺骨,祁母非要他脱下来,一边拿针线细细缝补,一边忍不住喋喋不休地数落。

      “这么好的皮子,怎么不小心一点呢?”

      “你看看,烫坏了多可惜呀……”

      “我这里没有什么好替补的,就只好裁我夫君的破袄子给你凑数,下次可别再这么毛躁啦!”

      祁父在外一听,手里还拎着打铁的锤头,就这么闷头跑了进来,一眼瞧见祁母手里的两件皮袄,顿时“哎呦”一声,哭笑不得:“我的好娘子,那可是我刚买了不到三天的新衣裳,怎么就成了破的了?”

      “你更不知道珍惜,穿不了半个月就必定脏得没边儿了,裹在你身上也是浪费,”祁母咬断线头,展开袄子一抖,那块破洞的地方被补得天衣无缝,她笑抿着嘴,亲手给赫戎套上,欣悦道,“快站起来让我瞧瞧!”

      袄子上似乎还残留着祁母的手温,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赫戎听着这声催促,居然意外不觉得反感。

      他听话地站了起来,祁母前前后后围着他转了一圈,末了夸赞道:“真精神,等我儿子长到你这个岁数,要是也和你一般高大,那就好啦!”

      祁父搭腔,给自家宝贝儿子抱起了不平:“我看钧儿如今就够高了,戎小哥儿是北疆人,天生就比中原人健壮,咱们哪能跟他比?”

      祁母嗔怪道:“够高什么呀,十几岁的人了,还跟没断奶的小萝卜头似的,连戎小哥儿一半的男子气概都没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他带来,让他跟人家好好学学!”

      “哈……”这句话的话音刚落,祁重之忽然低头,肩膀不住耸动,极其狼狈地失声笑了出来。

      他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了娘亲的音容笑貌,记忆里他是很会撒娇讨宠、顶嘴卖乖的,只是时过境迁,那么多年了,他差点忘了被娘亲戳着脑门数落是什么感觉,现在倒是一下子全想了起来。

      只是没有机会再上蹿下跳地跟她顶嘴了。

      赫戎的复述很寡淡,但也很详尽,祁家父母的一举一动、一话一词,全都被他说了出来,没有一点儿遗漏。祁重之并不怪他迟迟不提重点,他恨不能听赫戎再多说一点儿、再多说一点儿、再多说一点儿……

      与祁家夫妇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异常迅速,小半月下来,赫戎甚至难得的长胖了几斤。

      他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对“母爱”这种东西的感知十分匮乏,父爱就更不值一提,“父亲”两个字于他而言,和牛羊、石头、衣服、太阳……等等无异,仅仅就是代表了其余物品的两个字而已。

      因而他无法理解祁母为何总会在嘴边挂着另一个“个体”。

      但那份感情很真实,真实得让人无法忽略。

      赫戎情不自禁想要深入探究。

      可惜好景不长,他等得了,北疆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却等不了。

      多拖一日,就会多一分粮草的消耗。

      北疆左副将屡次劝他出兵无果,为了那点军功和大把油水,终于按捺不住,私自假传帅令,暗调兵力,趁夜将蒲城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诛杀了二十三户人家,缴获了一批数量可观的战利品,为逃避罪责,在外先下手为强地向国君递交信件告状,在内自作聪明地向赫戎献上了一箱沉甸甸的金银财宝。

      左副将跪在座下请罪,营帐里的气氛很沉闷,亲兵大气也不敢出,经赫戎授意,才敢上前一步,将呈在桌上的箱盖打开。

      即便是富饶的中原,在这种边境小城里,也搜刮不出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但左副将却十分胸有成竹,他笃定赫戎看到箱子里的第一样东西后,会非常感兴趣。

      第一样东西,由羊毛毡布仔细包裹着,亲兵躬身,慢慢为赫戎打开——

      那是一把刀。

      一把未铸成的陌刀。

      赫戎的瞳孔微缩。

      “末将历尽艰辛,才从一对中原铸剑师手中为元帅夺得了这件举世罕见的兵器,只有像元帅这样强悍勇武的人,才能配得上——”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骨碌碌”一阵轻响,左副将的头颅从营帐中央,一路滚到了营帐门口。

      赫戎抬起衣袖,一点点抹去刀锋上的血迹,不带感情的声音冰冷到了骨子里:“拖出去喂狼。”

      亲兵打了个冷颤,胆战心惊应了声“是”,一溜小跑过去,半道不慎打了个趔趄,忙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手拽起尸体的胳膊,一手揪住头颅的辫子,把左副将的残躯东倒西歪地拖出了营帐。

      他踩在一地鲜红上,眼底看不出喜怒。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赫戎掀帐出来,翻身跨上一匹骏马,疾风般只身向蒲城方向奔去。

      蒲城的城门已关,城墙上新增了一排重兵把守,赫戎策马在外徘徊良久,忽然扬蹄往东方狂奔。

      一记飞狼信号窜上东面城楼的天空,守城的中原士兵误以为有北疆军队来袭,个个如临大敌,纷纷向烟火的发源地赶去。与此同时,赫戎沿城墙根下迅速绕至西城门,一踏马背纵身跃起,手指硬生生抠进砖与砖之间狭窄的缝隙,一段一段借力上攀,在极短的时间内翻越入城。

      城里说是哀鸿遍野也不为过——

      他落在最近一户的房顶,只往下扫了一眼,便见多不怪地收回了视线——只是心里无来由地发沉,促使他赶向某处民居的脚步快了又快,只恨不能乘风而起。

      到了。

      屋门口一滩刺目的血迹。

      赫戎破门而入,屋里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都早已被搜刮一空,就连祁母头上的白玉簪子都不翼而飞。

      是,祁母就趴在那,一动不动。

      赫戎的呼吸微微凝滞,一步步走近她的尸体,慢慢蹲下,将她轻轻翻了过来。

      她的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正中心脏,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从门口寸寸爬到这里来的。

      沾在手上的血有些冷,赫戎感觉自己在发抖。

      这不应该,他已经见惯尸体了,比这还惨烈一百倍的他都能泰然面对,不过是一具不会再呼吸的肉块而已。他想。这不值得他情绪波动,要冷静下来,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

      不,不只一个,应该还有一个。

      赫戎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几近有些迟钝地转动视线,在一张倾倒的桌子下面,发现了一只手。

      手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赫戎猛然站起来冲过去,一把掀开厚重木桌,从底下拖抱出奄奄一息的祁父。

      他的腹部被连捅了三刀,脸色白得像纸,鲜红的血一股股从他嘴里涌出来,双眼睁大到了极限,死死盯着面前的赫戎。

      已经没有救了,虽然还活着。

      他似乎有话想说,嘴唇艰难蠕动着,却几次都被血沫呛了回去。

      赫戎机械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的嘴角。

      他的喉间发出“嗬嗬”响动,突然一把握住赫戎的手,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抖如筛糠地抬起来,引导他指向里屋。

      “提防…提防中原…人……”

      轻若游丝的话音落下,扣在赫戎手腕上的劲道随即一松,祁父的手毫无生气地滑落了下去,赫戎慢慢低头,和他焦距涣散的眼睛正正对上。

      他死不瞑目。

      一场生人与死者的对视持续了弥久,久到怀里的躯体渐渐由温热变得冰凉,赫戎缓缓抚过他的眼皮,替他合上了眼。

      他放平他的尸体,让夫妻俩并排靠在了一起。他从没做过这种事,动作有点笨拙。

      接着,他在里屋搜寻了整整半天,从床底扒出了一张其貌不扬的旧纸,纸上密密麻麻批着祁父的笔注,赫戎拿有限的中原文化吃力辨认——

      “陌、刀……术。”

      是记载着陌刀铸术的一页,边缘有明显的不规则齿痕,不知是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

      赫戎看向里屋的摆设,这应该是祁家夫妇用来描绘图纸、记载铸术的地方,现今笔墨纸砚已散乱了一地,原本罗列整齐的书本被糟践得纸页横飞、惨不忍睹,其中就包括这一张“废纸”。

      他想起祁父临死前的那句“提防中原人”,意识到这并非是一场简单的杀戮。

      他的副将他清楚,没有哪个好财的强盗,会喜欢去搜查一间装满书本的书房。

      故事到这里,基本可以随着祁家夫妇的死亡宣告结束了,后面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两国交锋。赫戎没有说下去,祁重之也不想再听。

      祁重之的眼球蔓出骇人的血丝,他紧盯着脚边噼啪燃烧的火堆,将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我要怎么相信你?”

      在赫戎的故事里,不仅将他自己的嫌疑撇得干干净净,还转而推给了一个莫须有的中原“第三方”。

      那意味着祁重之几年来日夜仇恨的目标竟是错的,费尽心机诱捕来的人或许是无辜的。

      那个杀了他父母的凶手,至今还在逍遥法外,他甚至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到结尾,有点落寞,很长一段时间坐在凳子上发呆。感觉越写越融入到了人物中去,很真切地在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愈发感觉他们都是鲜活的。
    ——我不是在谱写他们的人生,而只是在记述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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