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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安静的泥土 2 ...

  •   公司新招进来一批刚毕业的学生,有几个已经十分圆熟,表面上的恭敬掩不住野心,也有不少是真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做不好,带着些拘谨,满身学生气。
      其实这种差别不会持续太久,一段时间过去,大家都会被职场这个染缸浸透,想安然待在原地的人也有,但更多的人想往上爬。他们会学到很多,也会放弃很多。
      一上午我有些心神不宁,刚出门正好碰上一个新人,她似是被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间几滴茶水溅到我的衣袖上。她更慌了,连声道歉,从衣兜里掏出纸巾要帮我擦。
      我看到周围几个偷偷窥向这边的视线,有好奇的,也有看热闹的。看我不说话,那姑娘抿着唇站在我面前,脸色发白。我从她手中接过纸巾,说“没关系”,她勉强笑了笑,肩背却仍旧绷着。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手机铃声我一天里不知要听多少遍,这次也许是太过突然,竟让我有些心惊肉跳。
      是儿子学校的老师。

      我出门的时候助理正好进来,见我的模样愣了一跳,跟着我疾步往楼下走,听我交代接下来的工作该如何处理。我恍惚觉得自己的语气因为急切而显得过于严厉,理智却只够支持我交代工作,根本顾不得那些细枝末节了。
      赶到医院后,儿子的老师迎上来,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她说,琦琦妈妈您别着急,已经没事了。
      这句话像是一行浮在半空中的字,周围的一切这时才跟着渐渐清晰起来。我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几乎想不起这一路是怎样过来的。

      儿子正在睡觉,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色有点白。老师说,他是在跟小朋友比赛跑步的时候犯病的,老师们看他的模样不太对劲,赶紧将他送来了医院,幸亏没什么大事。
      那老师的声音里同样带着一股过度紧张后的疲惫,我向他们致了谢,说我自己在这里陪着就好。他们见我坚持,也的确没什么大事了,便离开了。
      我将他们送出病房,关上门才觉得一阵眩晕,等那阵昏黑过去,我抬眼撞上的是一个男生有些担心的视线。之前我竟然连这是个双人病房,并且病房里还有另一个病人都没有注意到。
      似是察觉到我的窘迫,那人把视线收了回去,安静地继续看手上的书,也没说话。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的儿子,看着看着便有些出神。从他刚懂事的时候,我和郑卫鸿就叮嘱过他很多次,不可以跑不可以跳,走路要慢,不能和别的小朋友吵架,不要总是生气,更不能大喊大叫。偏生天不遂人愿,郑卫鸿是一副冷淡的性子,我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些,近些年也好了很多,更是罕少在他面前发脾气,他却是个乖戾的性子,不知是随了谁还是性格本就是天生的,撒泼哭闹信手拈来。
      郑卫鸿在的时候要好得多。他任性归任性,却是很会看郑卫鸿的脸色,也很听郑卫鸿的话。郑卫鸿若是真的一拉脸,不管他是在哭闹还是在撒娇都收放自如立马听话。等郑卫鸿离开了,他便把所有的脾气加倍地施与给我。我太害怕他的脾气了,即使是这段时间,除了没控制住情绪的那次,我其实很少有不顺着他的时候。
      不过他脾气坏归坏,在不跑不跳这件事上倒是听话,学校里也知道这些情况,所以手术过后的这些年也算顺利,没有复发过,这还是第一次。不知他是不是为了故意跟我作对才这样做。
      我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在他喊第二遍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坐直身体问道:“怎么了?”
      那个男生见我应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下我的胳膊:“您的手臂流血了,要不要请护士来看一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胳膊不知什么时候被蹭破了一块皮,挺大一块,渗着微微的血丝。
      那人还在看着我,只是目光温和,没什么棱角,并不让我觉得讨厌。我轻声道了谢。

      包扎完之后我去找了医生,想换一个单人病房,却被告知这两天医院病房紧张,腾不出来,只得暂时这样住下来。医生似乎是看出我的不满意,安慰似的说道:“桑林很好相处的,大家都很喜欢他,你不用担心。”
      我有些敷衍地应了声,刚出医生办公室便接到了郑卫鸿的电话。这还是离婚以来我们第一次联系。我按了拒绝,郑卫鸿很执着,打了一个又一个,我的怒气就在不间断的电话铃声中怪异地重新涨起来。
      一开口我被自己声音里的愤怒吓了一跳:“做什么!”
      郑卫鸿没在意我的恶劣语气,稳声道:“我听说琦琦住院了……”
      别生气,别那么难看,我这样警告自己。然后我听到自己喊:“关你什么事!”
      郑卫鸿的声音低下去:“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你想都别想!”我可能已经疯了吧,“郑卫鸿我告诉你,那是我儿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想再见他!”
      我已经疯了。

      挂断电话后,我发现自己攥着手机的手一直在哆嗦,在这个时候我竟然还分出了一点意识想到,原来那些喜欢掀桌子摔碗的人是这种感觉,想砸些什么打些什么,东西也好人也好自己也好,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因为这而疼痛起来。
      也许是我待了太久没离开,过了一会儿卫生间最里面的隔间有个女人走出来,低着头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快步出去了。又过了很久,我打开水龙头,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平静地走了出去。

      郑安琦已经醒了,那个叫桑林的男生正坐在他自己的床沿上和郑安琦说话,我听到他喊“琦琦”。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儿子的名字,这短短的时间里两人竟然已经很是熟稔。
      听到我进门的动静,他们二人都回头看我,桑林笑着喊了一声“姐”,我儿子冷哼一声转过了头。他的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因为剧烈运动显出了些复发的征兆,我放不下心便要求住一星期院,现在看来也没大必要,在跟我赌气这点上生龙活虎得很。
      郑安琦当没看见我,向桑林道:“桑林哥哥,我饿了。”
      桑林歪头笑:“你跟我说做什么?”
      我儿子似乎是想通过对一个陌生人的亲近和对我的冷漠形成对比,以此来刺伤我,被桑林驳了面子也不恼,下巴一抬不客气道:“我要吃你桌上的香蕉。”
      桑林笑道:“水果还不能吃,你妈妈会给你做适合你的饭菜的,是不是?”
      最后一句他是冲我说的,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想把我拉进这场将我刻意忽略的交谈中,连忙接道:“阿姨这就送饭过来了,再等一会儿。”
      郑安琦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趴枕头上不说话了。我用手顺着他的背,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觉得舒服,放松了身体,满意地哼哼着。

      到这时候我才开始认真打量桑林,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像一个学生,脸上总是带着点儿笑,挺淡,跟人说话或者和人对视的时候才会变浓一点,不会过分夸张也不会显得疏离,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团暖柔的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让人舒服的。这样的男孩很罕见,至少我见过的不多。
      我想,他一定有着很好的家教,很好的学历,也会有很多的朋友。只是,桑林注意到我的视线,抬头冲我笑了笑,我也回他一个笑。只是,我看着他身上泛紫的皮肤,好像是没有很好的命。

      晚上我见到了桑林的父母,证实了我的部分猜想。桑林的母亲是个老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严谨保守,面容严肃,估计在学校里学生们会比较怕她。但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哭过不少次,她的眼睛一直有些红,显出几分疲惫和软弱,冲淡了些生人勿近感。相较于桑林的母亲,桑林的父亲看起来要温和不少,带着一股静气,和桑林身上的如出一辙。
      郑安琦是真的很喜欢桑林,甚至有点黏人的态势,我本来还担心桑林的父母会感到烦,几次出声呵斥郑安琦,桑林却说没关系。他手里用彩色的纸折着纸青蛙,说道:“一个人待了很多天了,挺没意思的,能跟琦琦玩几天挺好的。”
      郑安琦趴在床头上看着,问道:“桑林哥哥你什么时候出院啊,到时候可以去我家玩,对了,你去给我当家教好不好?”我纠正过一次郑安琦的称呼,他不听,仍旧固执地喊桑林“哥哥”。
      我看到桑林母亲的眼睛瞬间红了,起身出去了,桑林的父亲跟在她身后也出去了。桑林仍旧垂着眼,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郑安琦还要再开口,桑林将青蛙放在被子上,笑道:“好了。”郑安琦惊喜地欢呼一声,彻底被带跑了刚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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