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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安静的泥土 1 ...

  •   阅前说明:
      第一人称叙述,“我”是女性,cp戏份很少,be预警。

      正文:

      夜晚一点也不安静。
      窗外有车辆经过的声音,我忍不住猜测该是卡车,像重病之人拉风箱般的呼哧喘息。间续的卡车声中偶尔传来几道机车的轰鸣,拉成一条紧绷的长线,裹挟着强风迅速远去。
      房内也不安静,空调发出细微的声响,有蚊子在耳边绕着嗡嗡叫,我将空调调低了几度,细听又分不清是真有蚊子,还是我的耳鸣在作祟了。
      我放弃入睡了。
      明天是周一,我需要去公司,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去做,但一夜不睡对我来说没什么大影响,以往忙起来的时候两三天不合眼也经常有。

      我放轻步子去了儿子的房间。屋内亮着一盏小夜灯,儿子睡得正熟,眉目舒展着,在昏暗的光下显得稚嫩安然,任谁也想不到白日里他能有多让我头疼。
      他还算是个小孩子,今年刚十岁,懂的却很多,我早已唬不住他。
      在他很小的时候,我便没能在他那里树立起一个正常的母亲形象,以至于如今,他对我使出的叛逆和疏远都显得理所当然。
      郑卫鸿曾经嫌我太过宠溺他,我们都知道,这个宠溺是打着引号的,我的宠溺等同于愧疚。我将他带到这个世间,却没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这些年他一点点长大,我也没能给他一个正常母亲的关怀。所谓的宠溺,不过是成堆的礼物和玩具,是郑卫鸿教训他的时候偶尔和的稀泥。
      大人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总是显得过于自大,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可这些日子我渐渐明白,他们并没有那么稚嫩,也没那么容易被蒙骗,知道谁真正地对他好,谁的宠溺过于轻飘。跟成人不同的地方只在于他们的喜恶更加坦然,就像无论我再怎么讨好我儿子,他都始终更亲近郑卫鸿。

      他的眉毛鼻子都像郑卫鸿,老人们看见经常夸眉眼长得好,我的母亲更直白,直言道幸亏不像我。我天生断眉断掌,长的痣不挨富贵不挨平稳,全是孤苦流离相。小时候我不信,两个月前我仍不信,现在却信了几分。
      我今年三十六岁。我在这一年离了婚。
      家庭从来不是我生活的全部,郑卫鸿更不是,可当他离开,我发现我的生活开始全面垮塌,并非房屋倒塌的迅疾,就像一个逐渐瘪掉的青瓜,一个缓慢漏气的气球。
      我只剩了我的儿子。

      我没觉得自己坐了多久,再看表时却已过去了大半个钟头。成年后即便是深夜的时间走得也不再慢,人长大,桌椅房间世界都变小,时间却跟着加快,像是粘稠的糖浆搀上了水,流淌得越来越快。就像一晃眼,我已经三十过了半。
      十几岁的时候盼着成年,二十岁的时候觉得三十岁可怕,等真到了三十岁才发现根本没什么伤怀年龄的空闲,及至如今,我并未觉得自己有多老,却在听到十五六的小姑娘喊姐姐时已经有了些不自在。

      我俯身想亲吻下儿子的脸,却看到枕头边上露出了一点纸角,我的呼吸一窒,轻轻地掀开枕头边角。儿子放在枕头下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因为睡熟了,手已经微微松开,却能看得出他睡前的模样。
      那是张我们三人的合照。落款时间是两年前,儿子趴在郑卫鸿的背上,亲昵地搂着郑卫鸿的脖子,我站在他俩旁边,背后是碧蓝的海与澄澈的天。
      那是我们少有的一次全家旅行,这应该是刚去的第一天拍的,因为当天晚上我便接到公司电话,不得不提前赶回去,第二日的半天时间里儿子全程气呼呼不理我,也没再拍什么照片。那年他才八岁,因这件事有一个星期不与我说话。

      我们上一次交谈也是在三天前了。做饭的阿姨请了假,儿子嫌弃我做的面,实际上他一口都没尝,我一开始不理他,任他闹一会儿自己消停,这两个月里他没少找我茬,这次却跟以前不太一样。看我不理他,他摔了筷子还不罢休,撒泼似的哭闹,说要吃爸爸做的饭。
      这不是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提起郑卫鸿。
      离婚之后,原来的那个家让我难以住下去,便搬离了原来的房子,虽是离我的公司更近了,工作却仍是忙碌,我没办法照顾他的生活和学习,只能给他请了一个家教,专门负责陪他写作业。
      第一天我因为不放心,压了些工作赶在九点前到家。家教老师是旁边大学的研究生,说话柔声柔气的一个小姑娘,尴尬地站起来。我知道她为什么窘迫,问一脸无聊的儿子为什么不写作业,他反倒比我还生气,冲我喊道:“我要爸爸陪着我写作业。”
      这倒是事实,他的字是郑卫鸿握着手一笔一划教的,拼音是跟着郑卫鸿一遍遍念着学的,美人鱼睡美人丑小鸭的故事是郑卫鸿给他讲的,每天晚上的作业都是郑卫鸿陪着写的。这样一想,我的嫉妒实在是莫名其妙,他不跟郑卫鸿亲近才该是奇事。
      可他必须习惯没有郑卫鸿的生活,我和他都要习惯,别无他法。
      小姑娘离开后,我试图向他阐明这个事实,从今以后的生活里,只有我和他,没有郑卫鸿,永远不会再有。我应该感谢我的儿子,也该感到庆幸,他即便哭着说讨厌我,也始终没说不想跟着我,要去找郑卫鸿生活。我感谢他的仁慈。

      这一层窗户纸却是我自己戳破的。
      两个月的时间,我很少想起郑卫鸿,而他的每一声“爸爸”都似是扯了一把我早已紧绷的神经,两个月足够长了,足够我忍到尽头。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成熟也足够清醒了,却仍是跑不出怨愤的情绪。面被打翻在桌上,汤水顺着桌布往下淌,我第一次冲儿子发了火,拽着他往门外拖,吼道:“那你去找他吧!”
      关上门,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那是两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哭。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什么事才能再掉几颗眼泪了。

      我儿子从小是个倔脾气,天不怕地不怕。他真的还太小,小得不知道害怕。我却已经不是年轻无畏的时候了,我有了太大的软肋。如今他是我唯一的软肋。谁害怕失去谁最先妥协,我和他之间,先恐慌的那个永远、也只会是我。
      几分钟后我打开门,外面已经没了儿子的身影。我追下楼绕过一个拐角才看到他,小小的一个人,在夜色中往小区外面走,头也不回。那一刻我突然松了劲儿,只想再大哭一场。
      我终究没再哭,一次已经足够了。

      街道被路灯打成橘色,我沉默地跟在他后面,走过了两条街,他似乎是累了,坐在了路边。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抹眼泪。
      周围有车灯频繁闪过,行人一拨又一拨,我们的模样一定都很狼狈,但他能在大街上就肆无忌惮地抹眼泪,我却在一个人的时候都不敢哭。
      他看见我朝他走过去,脱下脚上的拖鞋扔我,我不对他生气,只觉得疲倦。我蹲在他面前,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趴上了我的背。
      这个城市的夜晚很繁华,车辆穿梭人流往来,走在这样热闹的地方,我却觉得孤独。那天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一觉过去却不至于把事情翻了篇,这几天仍旧板着一张小脸不跟我说话,只是他不再提郑卫鸿了。我想,也许那天晚上,孤独并不只拥抱了我,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离开和失去。

      这个家里没有任何关于郑卫鸿的东西,我不知道儿子是什么时候将这张照片带在身边的。我看着照片上郑卫鸿的脸,感到有些恐惧,我竟然已经对他感到陌生了。
      我和郑卫鸿在一起生活了十一年,分开了两个月,只是两个月而已,就消磨干净了过去的十一年。照片上的郑卫鸿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衣,虽是浅浅笑着,眉头却微微纠起,脸上常年带着一丝疲倦,黑框眼镜后却又是一片温柔,这些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是我曾经沉迷过的东西。
      从第一眼看到郑卫鸿我便喜欢他。他不浪漫不热情,只是彬彬有礼地规矩行事,可在我看来,他脸上的忧郁都是那样充满魅力。不知是我身上哪一个孤苦之相作了祟,推着我自以为是地踏足深渊,一陷就是十几年。等我终于看清脚下的境况,深渊已经不允许我全身而退了。但终究是退了出来,或许。

      我将照片重新塞回儿子手里,摆成之前的模样,儿子却突然翻了个身,胳膊从枕头下抽出来,照片被他的动作带到地上,上面的三个人还无知无觉地冲镜头外笑着。儿子发出细小的呼噜声,说明睡得正酣甜,我面无表情地替他盖好被子,起身离开了房间。
      从窗户向外看,远处起了一层青色的雾,渐渐地掺上了红,高低层叠的建筑笼于其中,像是一个沉甸又轻浮的幻境。太阳还看不到影子,天却已经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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