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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   HAL 9000:“我很抱歉,戴伍。我恐怕不能那么做。”
      ——《2001:太空漫游》

      云海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图灵听到声响,几个箭步蹿上楼,见主人始终没有动静,一个虎扑将人推倒。
      云海四仰八叉地重新躺回床上,直到面前出现逐渐放大的狗脸和似乎有意在他脸上舔一圈的粉色舌头时,恍然从起床呆的状态里回过神。
      “下去!”他一把拍在黑狗肥嘟嘟的屁股上,“放肆!”
      说话间,枕边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那是一条推送新闻:
      “题材血腥引诟病 国产网游路在何方 ”
      随手点开,云海惊讶发现图片竟是塞壬湾海边世界任务的截图,NPC和钢铁处女都被打上马赛克。底下评论里全是家长的担忧和专家尖锐的指摘。
      文迅要糟糕呀。
      云海关闭app,穿上拖鞋下楼。
      《风与雷之诗》使用人工智能不断编写串联剧情,设计单个任务即时发布。AI技术如此酷炫硬核,应该为之欣喜吗?
      倪臻昨晚提起上帝的话题,像是隐隐指向此处。
      如果说风与雷的世界是AI讲述的故事,那么所有的NPC和玩家都只是它微不足道的只言片语。它是这个世界的神,可以随意创造,也可以随手毁灭。一切都在它随机,随性的一“念”之间。
      现实世界里是否也有这样一位全知全能的上帝,正在编写每个人的剧本?
      云海慢悠悠地为自己准备了一份早餐,五彩的水果麦片圈正在雪白的牛奶中轻轻晃动。
      他不是哲学家,也不懂高深的物理知识。云海只知道,他所认知的世界,总是一环套一环,有先后,有联系,有因果。昨晚的任务明显缺乏逻辑性和连贯性,事件发展极其跳跃。从其他玩家的讨论中得知,以前的世界任务并不是这样的。作为合法运营的游戏,文迅也一定对AI的自由度设置了范围,比如遵从光点总局的法规,难道不该是最基本的原则吗。AI昨晚的表现,是它本身出了技术问题,还是它越过人类为它设置的准则,已经失控?
      曾经有人说过,人工智能的可怕之处在于培养它的机制。各大科技公司正在从不同角度完善人工智能的神魂。如同苗疆养蛊一般,AI会不断在打败它自身或训练用AI的过程中迭代进化,成为真正的蛊王。
      云海舀起一勺麦片,有点好笑,自己居然因为网络游戏开始担忧起人类的未来。如果那个时代真的来临,他这个琵琶老师也会被人工智能的精湛演奏技艺彻底取代,沦为被淘汰掉的人类生产力中的沧海一粟吧。
      关医生和倪臻正在调查这件事情,云海拿着汤匙出神。人工智能游戏,遮遮掩掩的秘书,还有那散发出妖气的老人……
      到底真相是什么?
      手机嘿信响起。

      “云海帮我收一下种好的材料呗。谢谢雷锋!”
      这位小大夫对生活技能真是痴迷呀,每个人玩游戏都有自己不一样的追求呢。
      放下手机,云海登上罗林的账号。
      昨晚下线前,倪臻叮嘱过他事情查清楚以前不要再玩游戏。不过只是帮收个菜,应该没关系吧。
      “猪笼草的唾液,距离成熟01:23:39。”
      一大片屎黄色灯笼形态的植物,又或许是动物,眯眯眼留着口水,正在风中摇摆。
      这就是他们吃的法药的主要材料吗……怪恶心的。
      高级材料的种子不容易得到,长成后又没有保护期,游戏中经常有路过的玩家顺手牵羊,进而引发一系列暴力事件。
      云海思考了下,将毛熊号挂着停在猪笼草田边,起身将红薯丢进烤箱。随后他捞过图灵当抱枕,窝回沙发打开OUTLOOK。
      毛毛软软又暖暖的东西在有点冷的季节里真是太舒服了。云海今天格外疼爱图灵,黑狗哼哼唧唧,被搂得也很受用。
      “逸见老师,山野遍染秋色,望您一切安好……”
      收件人是远在日本的琵琶演奏家逸见琴乃。前不久,这位女流筑前琵琶大师和其他知名演奏家一道,在北美做了一场日本传统音乐的巡演。她的代表作《敦盛.祇园精舍》,给终日听交响乐歌剧的老外耳朵来了一场东方的洗礼,一时间在海外声名鹊起。
      云海念书的时候曾经去日本交流了挺长一段时间,期间得到这位逸见老师不少照顾,两人的邮件往来未曾断过。祝贺老师演出成功,自然是理所应当。
      他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又提了提自己的近况,点击鼠标发送邮件。
      “滴——滴——”平缓的提示声响起。
      云海侧过头,烤箱倒计时已经结束。
      红薯烤好了?
      满屋甜香四溢,他有点懵。
      时间设定了一个多小时呀。
      风与雷的窗口一闪一闪,猪笼草的唾液已经在8分钟前成熟。产出60瓶,被路过的玩家偷走16瓶。
      怎么回事……
      云海明白,他的敬语学得很烂。每次给老师写邮件时为了不失礼,都要仔仔细细检查好几遍,确认无误了再发送。他点开发件箱重新看了一遍内容。包括寒暄落款,共有十几行,其中冗长没有内容的尊敬语占了大半的篇幅。可是……即使他的日语再不济,这样一封信也绝对不会花掉他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他抬起头,墙壁上的时钟韵律平稳。
      十一点二十。
      异样的感觉突然腾起。
      云海觉得自己手中正攥着油布的一角,无底黑箱中的真相呼之欲出。
      至今为止,只要登录风与雷,他都会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妙感受。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流淌出去。倪臻和关山越应该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才会叫他不要再玩。
      身边的黑狗早已熟睡,昨晚的经历,刚才的诡异在云海脑中飞速旋转。
      后背凉凉的,出了一身冷汗。
      经过一连串诡异事件的洗礼之后,他的精神承受力已经可以支持他继续思考下去。
      他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了。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能够做到吗?
      电脑功放正缓缓播放着逸见老师的吟唱: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
      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必衰若沧桑……”

      “原来是这样。”倪臻扬起眼角。他语气温和,笑容轻软,温柔地几乎可以让人忽略眼中的一层阴翳,“谢谢你,云海。但是好心的师叔要再提醒你一句,不要再登录了哦。”
      他挂上电话,转头笑眯眯地对关山越说,“吉祥物就是吉祥物,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呢,你要听吗?”
      ……
      此时,这两个帅气的男人正傻站在文迅办公楼下。
      童秘书今天干脆直接将他们拒之门外。
      也难怪,昨晚的事情上了微博热搜,关键时刻的危机公关总是让人焦头烂额啊。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关山越抬起头。
      倪臻看了他半天,“你和云海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虽然他现在比较粘我,电话也会先打给我,这让我非常开心。不过他自己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嗯,小心翼翼?你没欺负他吧?”倪臻歪头,“你在躲他?”
      关山越不语,半晌才说,“这是我和他的事。”
      又是一幅冷冰冰的表情。倪臻耸耸肩,“好,那我们说点别的。昨晚你躺尸在地上的时候,跟boss说的什么鬼?”
      “……我蒙的。”
      “什么意思?”
      “顺他的话乱说的。”
      “你……”倪臻叹了口气,“真有你的,歪打正着。”
      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一个半月前的麓城,午间的日头一晒,地面被蒸出丝丝热气。回到公司的廖昌昊松了松领带,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那门头上银色的金属牌,与窗外的阳光一样刺眼。
      总经理吗?他苦涩一笑。
      文迅网络,他和妻子共同创办的企业,早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浮躁的游戏企划,急功近利的市场策略,偷工减料的制作,以及为人不齿的剽窃……廖昌昊扶着额头,这次的法律风波又不知何时才能停歇。邵笑男被董事会的一帮投资人牵着鼻子走,自己在强势的妻子面前始终说不上话。
      他打开抽屉,轻轻抚上一张早就成为古董的3.5英寸软盘。
      以前的岁月那么简单,那么平静。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年轻,自己在空闲的时候,用LOGO语言画了一朵玫瑰花送给当时还是他女朋友的邵笑男。凸起的电脑屏幕里一只笨拙的小乌龟缓缓爬行,逗得邵笑男乐不可支。
      他始终记得妻子单纯的笑颜,也记得她对他说,“阿昊,我们要做就做最有意义最好玩的游戏。”
      少年志向。这对计算机系高材生的梦想很快被粉碎。他们的想法朴素美好,但由于经验不足又不懂得经营,初期成型的几个益智小游戏一投放市场便石沉大海。辛苦几个月,收入寥寥。很快,美工走了,策划走了,外援画师也摆摆手不干,团队最后只剩下三四个人。夫妻二人租住在大都市的群租房里,终日以泡面度日。那时候页游刚刚流行起来,许多小公司入行后都有了可观的收益。邵笑男对他说,要不我们也试试吧,先积累一些资本再说。妻子眼底泛青,看起来憔悴极了。廖昌昊只恨自己不能更有些本事带领众人走出困境。他所有的,只有一堆看似无用的学术知识和一双不是很有力的臂膀罢了。他轻轻拥住妻子,告诉她,无论做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我们以后会很好的。
      很快,三国题材的页游面世了,他们与同行一样,加入了攻城对战,内政屯兵,抽卡开箱等等可玩项目。不多时,渐渐吸引了不少玩家关注,也有广告商找上他们,资金开始充裕起来。
      可不知怎么,邵笑男发现页游是一条好路子之后,便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唯利是图的人,不顾企业形象,无论职业道德,用股东与员工利益绑架邵笑男。久而久之,妻子竟也渐渐认可了盗版剽窃,粗制滥造的行为。
      廖昌昊的反对声音被众人合力压下。邵笑男对他说,等再积累一些资本,我们就转型。廖昌昊空坐在总经理的位置上,象征性地签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文迅所谓的R&D不过是搜罗一下同行们的新套路,变一变圈钱的路子,他的学识终究无处施展。他依旧爱着自己的妻子,一如多年前。即便邵笑男已经快变成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他也忘不了那段同甘共苦的日子,和她曾经灿烂无邪的笑容。
      或许应该彼此保持一段距离,这样还能好好去爱记忆中的妻子。廖昌昊独自搬出,他开始信教。这个仪表不凡颇有文人气质的中年男子,思想成熟生活富足,吸引了许多含情脉脉的目光。他只笑笑,挥走了凑近他的狂蜂浪蝶,把日子过得像个苦行僧。他以公司的名义做各种慈善,捐助孤寡老人,贫困大学生,以及生病的孩童等等……心想这些善举或许能弥补一些公司造的孽。更多的,他希望妻子安好。
      廖昌昊随手拿起桌上的报表。公司前年开始涉足房地产业,由于政策原因,原本火爆的楼市限价限购,早先高价买下的地皮使得建房成本远远高于成品房售价。董事会商议无果,只得延后开盘,静待时机……如今过多的资金困在楼盘里,公司的资金链快要断了。
      娇小的董事长秘书刚刚送进来新游戏的玩家问卷反馈。这个从山区出来的女孩子一毕业便来到捐助她念完大学的企业,勤勤恳恳工作了好几年。他总觉得女孩子看向他的眼中似是带着别样情愫——
      又与那些轻狂女人流露出的并不相同。
      廖昌昊有些烦躁地翻阅起满篇褒奖的问卷统计表。邵笑男为了拯救公司危机,把仅剩的一点点资金全部投进了《风与雷之诗》的开发中。到目前为止一切尚好,内测期间玩家评测就已在各大门户游戏网站引起轩然大波。公司似乎正在一步一步走出困境。无限的故事,突发的任务,没有尽头的地图。人工智能,已经能做到这一步了……或许是感慨自己所学早已被时代抛弃,又或许是无奈世界变化太快,廖昌昊徒然升起一股茫然无措的愁绪。
      公司对外宣称人工智能是他和邵笑男二人开发的。只有极少数几人知晓,核心技术属于那位叫做严世的老人。奇怪的是,他为何偏偏跟处在危机边缘的文迅合作?掌握如此令人咋舌的技术,文迅的硬件实力以及风评都不是他的最佳选择,眼下公司的财政状况更有可能让他的投入毫无所出。他身在幕后,深藏起功名,仿佛是专门为了拯救文迅从天而降的神明。
      但是廖昌昊很明白,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邵笑男和严世约定好了一系列条款,给AI编写的故事设定了一个详细完整的边框界限。虽然游戏的不可预测性让人不安,但这也成为风与雷的魅力所在。
      然而另一个角度的事实是,这款游戏从来就没有掌控在文迅手中。
      架在文迅的服务器,只存储着风与雷的玩家数据和角色信息。而其他庞大的数据,则全被严世安置在别处。
      廖昌昊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梦。梦境里的他坐在电脑前正对着风与雷的界面。四周景物光怪陆离,男人和桌椅似乎都飘在奇异空间中。忽然,他感觉身后亮光熠熠,未及回头,一双朦胧而温暖的手止住了他点击鼠标的动作,洁白的翅膀向前拢住,遮住了他看向屏幕的双眼。天使不发一声,却似乎在保护他远离危险。全知全能的主啊,这是你在给我启示吗?
      廖昌昊皱起眉头,他担心公司,更担心妻子。《风与雷之诗》的开放与试运营,真的可以放心吗?
      男人打开办公桌上的台机,思考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这是……
      廖昌昊僵坐在座椅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弄错的。
      但这实在太诡异了。
      抓起外套匆匆离开办公室,廖昌昊朝邵笑男城郊的住所急急奔去。他满心疑虑,神思不知散去了哪里。突然一道尖锐的刹车声从他身侧响起,男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开车。巨型拖挂车仿佛一头嘶叫着的狰狞野兽朝他猛扑而来,黑影吞尽眼前最后一丝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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