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城诡夜集—长生恨》翻滚的玛雪儿

23、第23章

　　黄昏时分，三人关闭游戏。大半天时间过去，他们终于渐渐体会到《风与雷之诗》让人欲罢不能的关节所在。
　　世界观虽烂，但它是个前所未有的开放世界。随着等级提升，玩家能够探索的地方越来越多。走不出的暗夜森林，不见底的火焰深狱，攀不到顶的雷鸣雪山……云海发现，官网论坛里玩家总结出来的所谓地图以及游戏攻略，仅仅是一鳞半爪。
　　没有人知道风与雷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其次，NPC也是亮点之一。这些虚拟人物除了发布任务还可以和玩家互动。街边捧着啤酒跌跌撞撞的酒鬼，骑着骏马趾高气昂的贵族，风情豪爽的金发记女来来往往，行走路线和动作都是随机的。他们会主动和玩家搭讪，对话自然到让人分不清是真人还是虚拟角色。
　　最让人兴奋的是满级后便能参与的世界任务。服务器会在任意时间发布任务通知，具体地点和任务内容都不定，甚至连触发条件都不明确。有时是抵御魔物侵略，有时是家族军团的争斗，还有可能是两位NPC为抱得美人归进行的生死决斗，玩家则可以观战下注。有资深高玩统计过，同一个服务器发布的世界任务内容，内测至今三个月居然没有一次重复。由于参与人数有上限，成功后奖励丰厚，还有每次任务独有的称号，使得众多玩家不眠不休挂机等待世界任务的发布。
　　“文迅是怎么做到的？”云海喃喃自语。
　　“我听那小职员说是廖总和邵董开发了一个人工智能系统。AI编写随机游戏任务，即时在服务器发布，由严世提供技术指导。”倪臻托着腮，似乎也还沉浸在游戏中没能出来。
　　人工智能？关山越沉吟。前年DeepMind的Alpha Go战胜了韩国棋手李世石，去年又以5:0碾压吊打世界围棋第一人柯洁九段，粉碎了人类最后的智慧堡垒。AI的发展速度确实令人惊叹。可是……人工智能在游戏中的运用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的确很玄幻，”云海点头，“但不仅如此。”
　　“我不懂的是，这么大的游戏，为什么只有1.3G？”他盯着文件夹，游戏中庞大的数据和无限的地图都在这里面？人工智能即时发布的世界任务难道不需要更新资料包么？
　　匪夷所思。

　　枫树是麓城的市树。正值秋爽天青，红枫瑰艳。麓城市文化局趁此良机加紧拍摄新版本的城市宣传片，从麓艺借了几个琵琶专业的姑娘上镜。周末宅过玩过，班还是要上的。云海接下来的一周格外忙碌，作为有体力方便跑腿的年轻教师，他一面陪姑娘们排练出外景，一面和文化局对接，上课也不能耽误。好在脸上和手臂的轻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直到周四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窗外是闪烁的霓虹，图灵正在闷头大口啃饭盆，云海随便煮了锅藕粉小元宵作为晚餐，随即抱着电脑点开飞龙图标。身为游戏宅，不得不承认风与雷对他的吸引力还是巨大的。云海属于探险型玩家，热衷于完成各种收藏成就，一本本收集好的全图鉴能让他体会到无比的快慰。尽管游戏背后似乎隐藏着不少谜团，但并不影响他对这个广阔无垠的二次元世界的探索欲。文迅这次做的确实不错。
　　刚登入账号，云海就惊呆了。小精灵豆腐金刚已然满级，身上装备也好了许多，还有一仓库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道具。这些掉落的素材，被统统往仓库里一丢也没有整理。这个倪臻，做代练挺勤奋的。邮件消息闪烁着，道具传送包裹里是毛熊分发的药品供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倪臻还把毛熊成功哄骗成队伍的绑定辅助外加后勤委员……
　　云海挪动鼠标，开始熟练地整理仓库，这时好友通知亮了起来。
　　“小云海~(づ￣3￣)づ╭”
　　“嗨，倪臻。”
　　几个字刚发出去，就看到身边一道亮闪闪的传送阵打开，穿着南瓜蓬蓬裙的黑猫耳萝莉小女巫瞬间现身。
　　传送技能？
　　“是不是很好用~”倪臻说道，“跟你的友好度过了一万，顺手领了证，做任务方便些。”
　　友好度？云海将鼠标点向好友栏。人间，又污秽了友好度11486，关系，夫妻？！天哪，杀50只怪才能涨一点，倪臻是砍了多少，他有这么闲吗？
　　云海黑线，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云海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小女巫原地转了个圈，做起托脸的动作，水灵灵的眼睛盯着豆腐金刚。
　　“啊，不会。这样传送是方便许多。”人家都替自己练级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我还给毛熊变了性，他俩现在也能传送。”
　　额……关医生知道会不会打死你呀。
　　小萝莉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一刻也不消停。
　　倪臻在电脑那头笑意盈盈，“你的怪物图鉴还差不少，要不要陪你去野外走走？”
　　正中云海下怀。
　　“好！”
　　倪臻以体验商城系统为由，给队伍每人配了一只特殊坐骑。小精灵和小萝莉同乘一只机械骨架的巨鸟，拉轰轰地出发了。云海点开图鉴，风火雷冰四系列的普通宝宝已经遇见了一半，20只神出鬼没的圣兽可遇不可求，倒是黑暗亡灵系的还缺了不少。
　　“我们往死灵边境去吧。”
　　夫妻二人组队，除了两人自带粉色光环，连头顶的对话气泡四周都冒着小红心。云海对文迅的这一波土气操作深感无语凝噎。
　　游戏中的昼夜每六小时一轮转。此时正值夜深，阴云低沉掩着苍星，云海二人一路向北越飞越远，四周的茂盛树丛逐渐稀疏。再过一会儿，面前已是坟碑座座，这是他们从未到过的死灵边境。
　　黑色枯木上黑影团团，绿荧明灭。歪七扭八的枝桠上黑羽猛禽屏息直立，紧紧盯着送上门的猎物。
　　“汪！”图灵突然叫了声，这片地图的游戏音效做得恐怖阴森，云海正戒备着野怪围攻，这一声吓得他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大黑狗把饭盆已经舔干净，似乎是想出门了。
　　“稍等稍等，再看云哥哥玩会儿。”云海伸手把黑狗捞过来，把手臂架在它背上当软垫，歪在沙发上倒是舒服得很。
　　虽说死灵边境的怪物都是满级，但小精灵和小萝莉如今装备不差，又有喝不完的药水，很快便把自讨没趣的小怪解决了。两个脑袋的猫头鹰，红眼的巨型乌鸦以及吊着白骨的食人树在法萝的法术轰炸下一个个倒地消失。
　　只听叮叮叮三声，系统提示“怪物双头鹰，尸焰黑羽，骨铃藤已收入图鉴 ”。
　　云海美滋滋得翻看新录入的怪物小百科，小萝莉则在一边奋力劳作捡垃圾。毛熊跟倪臻提过这里掉落的材料很有用，让他打到了千万别丢。不过上次路过巴别格滋冰裂谷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倪臻啧了一声，全部捡起来丢给他好了。
　　忽然屏幕上一道炸雷，乌雀惊飞，远处悬崖上的巨大建筑从摇摆的树丛中冒出尖顶，窗口忽明忽灭的幽暗灯光不带一丝温度，破败的哥特式古堡阴气沉沉。
　　“阿撒兹勒古城？”
　　“是呀，要去吗云海？”小萝莉坐回大鸟身上，抱住豆腐金刚圆滚滚的腰，“你要保护我哦~”
　　阿撒兹勒古城是游戏中撩妹必去的地方。这里的怪等级高，3D恐怖效果做的特别真实，妹子们单独进入难免应付不来。于是现实中的X丝们终于可以在游戏中将姑娘一把拦在身后，大吼一声“别怕，跟着我！”绝对是个耍帅卖骚的好去处。更为重要的是，这里的高难度boss阿撒兹勒偶尔会掉落超珍稀道具“堕天使之心”，送给好友即可增加2000好感度。
　　打败羊头人身的丑陋boss之后，竟然发现他的心如水晶般澄澈，肥宅们难免会联想到自身。在我油腻的身躯里，也藏着一颗那样的水晶心呢，就把它送给最心爱的妹子吧，嗯！在如此自我陶醉与意淫中，宅男们分分钟高潮，为了讨好献宝而大杀四方不遗余力。
　　由于这个地方超级有名，云海从论坛秀恩爱的帖子里已经大概知道里面有什么怪物了，况且他和倪臻也不需要那颗心吧，以后收藏珍稀道具的时候再来一次好了。
　　“我们去偏僻的地方找找没见过的怪吧。”
　　“哎~好吧……”小萝莉嘟起嘴，乖乖坐着任由云海越飞越远。

　　走廊上的家属低声抽噎哭作一团。白发老太太站在他们身边，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又给强忍眼泪，眼睛都憋红了的儿子顺顺后背。
　　“他们就拜托你啦。”老人抱了下头发也早已花白的儿媳妇。病床上的人盖着白床单，寿衣已经换好，脚上是一双绣工精细的宝蓝色缎面鞋。“还好早两年备下了，如今可做不出这样的活计咯。”老太太笑着自言自语，“人要服老哇！”
　　生老病死，命不由己。能够寿终正寝也算是人生最后的福气。
　　关山越查完房，正从走道往回返。
　　“好精神的小伙子。”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潇洒挺拔步履生风，眉宇间一股正气，比起那些把傻孙女儿迷得神魂颠倒，软绵绵的所谓男团强太多了。
　　老人家见到这样的年轻人总是欢喜的。可当青年医生走近时，她更添惊讶。寻常路人看不见她，来来往往的总要穿过她的魂魄。而这个人，专门从她身侧绕过，好像还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
　　每一个灵魂都会有自己的归宿。无论生前是政要富贾或是山贼大盗，十殿阎罗面前都来不得一丝虚假。那些好的坏的，总要过一过公平秤，捋一捋今生的善恶功德才好有个定夺。这位老人已是死魂，魂魄依旧宁静柔和，生前想必行了不少善事，下辈子也该是福禄安逸之人。关山越乘着电梯，静静看数字跳动。可那无故消失的死魂能去哪里？是意外消散，还是被什么人禁住，如那问米婆一般……
　　“师兄，你怎么啦？这么严肃？”一出门厅，关山越的思路就被一道健气的声音打断。罗林捧着饭盒，娃娃脸上笑容灿烂。
　　“没事。”
　　“又没事。”罗林小鹿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真搞不懂你哎，总是这幅表情。”
　　“对了，”他突然捧起手中的饭盒，“食堂今天红烧肘子，去迟就没啦！”
　　关山越盯着透明饭盒里酱红色的一团，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师兄不是很喜欢吃肘子的嘛？”罗林歪了歪脑袋。
　　“难吃。”关山越半晌答道。
　　“啊？这可是麓大附院食堂唯一拿得出手的菜了啊。”罗琳不解道，“这都不行那哪里的好吃啊？师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还有事，你慢用吧。”
　　罗林不明所以地被果断抛下。师兄离开时好像有点生气呢。
　　夜晚秋凉，风声萧索。
　　文迅廖总的魂魄寻不到踪迹，可疑的老人，匪夷所思的游戏，还有一个麻烦的人……
　　落叶被卷的沙沙作响，行在风中的人心烦意乱。

　　“咦？怎么飞不过去？”小精灵骑着巨鸟在屏幕边缘磕磕碰碰，图像似乎被卡住一般。
　　“是不是地图到头了？”倪臻敲出这行字，心里也犯嘀咕。
　　看来风与雷的世界还是有边界的，他们一路往北飞，大大小小收集到十几只新怪兽，历时半个多小时。难道这就是极限了？
　　“可是前面好像有个峡谷吧？”云海托了托新眼镜凑近屏幕。远处，袅袅黑烟正从细细的地缝向天空飘散，看上去像是某个副本的入口。
　　好奇心泛起，小精灵从坐骑背上下来，使出技能巨像冲突。这种嘲讽技能可以和远处的石块等物体互换位置，快速移动到目标怪物身边。
　　不知道能不能穿过这道屏障呢？
　　小精灵身影一晃，蓝色技能光效闪起。
　　“对不起，您没有进入的权限。”一串黄色系统提示字符出现。
　　豆腐金刚一头撞在虚空的墙壁上，头冒金星，往后退了几步。
　　权限？是指没有完成进入副本的前置任务吗？
　　挂钟指针已指向八点半，被主人遗忘的图灵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云海跟倪臻打了个招呼，轻轻把狗狗戳醒，转身去拿绳子准备出门慢跑。
　　图灵晃晃脑袋，从半眠中清醒过来。
　　“唔……汪！”黑狗突然低吼一声，死死盯住屏幕。
　　云海回过头，“啊……”发条般干哑生涩的声音从功放中传出，随着扭曲的黑烟从地缝中逡巡而上，好像被囚禁的恶魔正在呻银。
　　看来这个副本真的有货呀，可惜不知道怎么进去，回头要好好研究一下。
　　“走了！”云海换上运动鞋，和图灵并排而出。

　　第二天，云海上午照旧是满满的课。下午在系里开过会，又去医院做了两个小时志愿者。等他大包小包人拉肩扛从超市拎回下周食材的时候，已经是周五晚上八点多了。
　　图灵在脚边蹭来蹭去。云海从纸盒里抽出几个自封口食品袋，开始把成板的鱼禽肉食分装成小份。
　　忙忙碌碌中，前女友订婚的伤心情绪已经淡去许多。老妈时不时来个电话，跟他从鸭舌猪脚食谱扯到中国梦一带一路，搞不清她到底是想说什么。云海掂量掂量手中的食品袋，又想起上周日和关医生像大学室友似的打了一天游戏。云海不傻，关山越的语气明显透着不友好，虽然两人说上了话，关系也谈不上有所缓和。
　　《风与雷之诗》……云海蹲下，打开冷冻柜。这个游戏玩起来确实让人很上瘾。可他总觉得每次摸上鼠标时都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绝对有别于宅男开始撸游戏的兴奋感。究竟是哪里不对？
　　胡思乱想间手机铃声响了。
　　“云海，上线帮个忙，世界任务发布了。”电话里是倪臻匆忙的声音。
　　云海手中的活儿差不多结束，他快速把酸奶果蔬往冰箱里一塞，打开笔记本啪啪啪一阵敲键盘，刚登录上游戏就收到组队邀请。
　　“西海大陆塞壬湾1岛集合。”
　　风与雷中的地名实在拗口，就好比塞壬湾的一众岛屿，随海妖们的名字被直接命名为忒尔克西厄珀亚，阿格劳斐墨等等。如同不动脑的三流网络写手从百科中随便抄科普一样，这个游戏里仔细找找还是有不少文迅特色的。玩家们嫌名字难记，便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顺序给岛标上了阿拉伯数字，方便他们任务时找寻。
　　倪臻所说的1岛，便是忒尔克西厄珀亚岛。这里是西海大陆最远的边境，再往前就是茫茫无边的蔚蓝大海。开服时间不久，由于资源稀缺，还没有帮会造出能够航行很远的船只，海的那头是什么尚无人知晓。
　　不过这次世界任务的发布，倒是给了玩家一些提示。
　　“一群疾风鸟队列将于风与雷时间5月30日9点抵达塞壬湾。请玩家组队前往守护西海大陆。参加系列任务“艾欧罗斯王国的入侵”贡献前十名的队伍将得到丰厚奖励。任务失败，随机不可修复的严厉惩罚将降临西海大陆。本次任务奖励特别称号为，“御风者”或“沉沦前的低吟”。
　　系统消息一放出，频道上就炸了锅，五颜六色的对话刷得飞快。老玩家纷纷表示这是至今为止声势最大的一次任务了。说着说着又猜测起失败惩罚。上次失败的修复水坝任务，因为是深夜发布人手不足，大潮破堤后淹了四五个城市。城中老鼠四窜，瘟疫蔓延的情景惨不忍睹。玩家们得到一周的持续掉血debuff，走路走着走着就领了便当，更别提做任务下副本了。由于惩罚时间是按在线时间算，不是说一周不登录再来就没事了，因此直到现在还有人身上带着这种负面状态，人物脸色惨白惨白的，被调侃为姨妈脸。任务过后，许多NPC们也是死过一批重新再生的，玩家们又花了不少时间重新熟悉他们。而这次看似重大的惩罚只被系统称作“随机负面效果”。
　　云海众人刚刚升到满级不久，没想到第一次参加世界任务就碰到了大事件。小精灵赶紧催动传送阵，瞬间移动到法萝身边。
　　此时队伍中人已经到齐差不多了。云海的血牛，倪臻的魔法师，辅助毛熊被变了性，头上戴朵粉色的小花正傻傻地站着，意外的是，竟然连关山越也在线。倪臻又组了个物理输出的大胡子弓箭手。一个队伍的最大容积是20人，倪臻他们仅仅为了体验世界任务，并不追求奖励称号，因此这样也差不多了。
　　1岛上，一支支队伍分散在各处，其他岛屿上也站满蓄势待发的玩家。
　　“这种任务该怎么做呀？”云海在队伍频道敲了一行字。
　　“你们新手？”弓箭手大叔颇有大哥的做派，“我教你们。”
　　屏幕上紧接着出现一串汉字，“吾命由吾不由天邀请您进入队伍语音聊天室，请点击确认。”
　　云海叹口气，为什么遇到的都是取这种名字的中二少年啊。
　　他戴上耳麦，按下确认按钮。
　　“世界任务其实很简单，因为每次都是随机生成，也不存在什么攻略呀技巧。系统会告诉你哪里出了什么怪需要怎么做，然后全力输出就行。但那时候频道各种发言会很乱，所以要提前监控系统的关键词，按照指示就行了。”
　　吾命由吾不由天说了一串，没想到聊天室静如止水，没有一个人说话。
　　“喂喂，你们听到吗？吱个声啊？”
　　这是……初中生？还是……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