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味蕾》云舒兰

8、第 8 章（修）

　　程映薇坐在桃树下的样子，让晏修想起小希。

　　以前晏家河豚馆后院有一棵很大的桃树，春天开满一树粉红，美不胜收。他和小希经常坐在桃树下，要么背书写作业，要么聊天嬉闹。小希的马尾辫常常不小心扫到他的脸，他捂着脸喊疼，小希就捂嘴偷笑。

　　那时，为了讨小希开心，他总是用力摇晃桃树，为小希落下一片花瓣雨，惹来小希嗔怪：我还要吃桃子呢。

　　高考结束的盛夏，桃树结的果比往年都多，累累果实压弯了枝条，可当初说要吃桃子的人，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父亲怕他伤心，把桃树卖了。

　　想到父亲，晏修不自觉紧蹙眉头。那个被血色染红的燥热夜晚，又在眼前重现。他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爱恨交缠，还有摆脱不了却又无时无刻不想逃离的愧疚。

　　不想了，有些事情想太多就会钻牛角尖。他能做的，就是完成和父亲的约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然后，离开。

　　程映薇沉浸在创作中，忽然听到晏修的声音，“走了。”

　　她保存好便签，刚要站起来，右脚踝猛然一阵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发现右脚踝肿了。她想向晏修求助，谁知晏修早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客厅。

　　她扶着桃树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发现疼归疼，走路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走不快。

　　跟何叔道别后，晏修和程映薇一前一后离开。晏修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程映薇哪里跟得上，一步跨急了，疼得叫了一声。

　　晏修回头看了看，发觉她的脚踝肿得很高。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她说的话，好像是真的，她每次和他在一起，脚都会受伤。

　　他走回来，淡淡道：“还能走吗？”

　　“勉强吧。”程映薇试着扭动脚踝，疼得皱起眉头。

　　晏修抓住她的手臂轻轻一拉，顺势背过身去，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在晏修背上了。因为没有防备，她的脸一下子撞在他的寸头上，发茬密密地扎了脸颊，细细的疼、微微的麻。洗发水混着油烟的味道钻进鼻腔，让她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她连忙捂住口鼻道歉。

　　晏修没说话，背着她往前走，算是对刚才在何叔家的行为道歉。

　　他双手握拳，尽量只用手臂托着她的双腿。程映薇感觉得到他的绅士举动，无声翘起嘴角。何叔说得对，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好孩子，只是善良的心被太多的束缚给裹住了。

　　从小路回到街上，行人越来越多，看到晏修背着程映薇，都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还有人窃窃私语，说什么晏修被新来的美女搞定了。

　　晏修越走越慢，忽然停下，把程映薇放下来，面无表情道：“不远了，你慢慢走回去吧。”说完真的扔下她，径直朝前走了。

　　程映薇一脸状况外，她都看到晏家河豚馆的招牌了。不就是被不知情的围观群众念了几句，至于吗？也不知道他这是傲娇还是害羞。到底是个半大小子，幼稚。她心里吐槽，嘴上却笑了，在围观群众探究八卦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挪回河豚馆。

　　晏修姑姑还在从三叶草择到了芹菜，看程映薇腿脚不利索，忙问道：“你崴脚了？”

　　“扭了一下，没事。”程映薇正经过厨房，看到晏修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在做准备工作。她拖着右脚慢慢走过去，也不说话，一直盯着他看，嘴角挂着笑，像是在取笑他的小脾气，又像是别的意思。

　　晏修姑姑纳闷地看着程映薇，不知道她和晏修怎么了。

　　服务员小燕一脸八卦样地从前厅过来，凑到姑姑身边，把刚才街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她。

　　晏修姑姑一脸淡定，“晏修面冷心热，崴脚的是你他也背，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燕煞有介事地说：“不一样。晏修背我才不会怕别人看见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清楚。”晏修姑姑嗔怪地轻轻打了小燕一下。

　　小燕贼笑道：“姑姑，你不觉得晏修对程记者和对别人不太一样？他平时是冷冷淡淡的，但他从来没对我们谁凶过一句吧？可他对程记者真的好凶啊。”

　　“晏修对这些什么记者啊媒体的，不是一向都这样吗？”

　　“不一样！今天药店的小陈告诉我，她从网上买了卡通创可贴，拆了快递随手放在货架上，哪知道昨天晏修去了，一眼就看中买走了。”

　　“晏修买那玩意儿干什么？家里不是备着创可贴和纱布吗？”

　　小燕凑到姑姑耳边，说：“昨天程记者一到河豚馆，就跟我们要创可贴。她那鞋磨脚。”

　　晏修姑姑这才琢磨出味儿来，“昨天晏修顺道送客人赶渡船遇到程记者……”

　　“就是啊，创可贴肯定是买给她的！”小燕笃定地说。

　　“这也没什么吧？他就是看到别人脚磨破了不好走路，也会买。”晏修姑姑觉得这没有什么。

　　小燕想了想，觉得姑姑说得似乎也有道理，有些沮丧道：“我还以为，终于有人能叫醒晏修了呢。”

　　“有事？”晏修波澜不惊地问。

　　“没事。”程映薇眨眨眼睛，嘴角一直有笑意。

　　晏修被她的笑容弄得心里发毛，主动解释，“我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哦——”程映薇挑眉点点头，说：“那你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背，背都背了却半途而废，人家笑话也看了，你面子也没了，到我这儿，满心感激变成了一肚子气。你看，多不值当啊？”

　　“随你怎么想。”晏修不想跟她争辩，其实他只是一时面子挂不住罢了。

　　“其实让大家看到你温情的一面不是很好？为什么要这么抗拒呢？”程映薇不解地追问。

　　晏修保持沉默。

　　“我看得出来，其实你是个很善良的小伙子。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沉溺其中伤人又伤己？现在的世界每天都在变化，在现代经济的冲击下，江心镇很快就不再是避世的桃花源。如果你不思变通、不做准备，就算是老招牌也一样有被淘汰的危险。既然你必须要守着它，与其每天跟自己较劲，不如把它做好。就像我来做专访，明明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可是你……”

　　起初，晏修一直面无表情，听到过去的事情那一句，他的眼神蓦地凌厉起来，沉声道：“你以为听几句故事就算是了解我？我怎么做人，不用你来教！”

　　程映薇给他一个善意的微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关心你，只是为了报答你背我回来。我们之间，还是一码一码算清了，会让你感到舒服一些吧？”

　　“关心我？”晏修嘴边嘲讽更深，“你千方百计地缠着我，编那些看似有用的大道理，不就为了你的专访吗？”

　　程映薇笑着摇摇头，“为了虚无的过去，荒废青春，甘愿做一只井底之蛙，值得吗？”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拖地走回房去。

　　她的话像针一样刺痛晏修的心。这些话，连父亲都不敢对他说。认识他的人，都同情他的过去。而他——只要有人触碰到那段记忆和心底的伤疤，他就立刻变成刺猬，死死地把自己保护起来。他无意伤害别人，却总是做出刺伤别人的举动。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理他，大家选择眼睁睁看着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包括他的父亲。

　　程映薇明明说过，不会揭他的伤疤，可是为什么她的关心对他而言是如此的刺骨？

　　倘若她真如同他所说的，完全是为了专访的商业利益倒罢了，可他能感受到她是真的关心他——出于一个人心底最自然不过的恻隐之心。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如何对待她。

　　“十点吃午饭。”他不习惯主动与人示好，有些生硬地对着她的背影说，怕她忘了他们一向在饭点前解决一天的正餐。

　　“我不饿。”程映薇淡淡回应，慢慢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晏修姑姑和小燕把择好的菜送到厨房，两人一进门就和晏修打了个照面。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用毛巾包着看不清楚。小燕从他身边经过，大腿外侧蓦地感受到一阵寒意。她瞬间明白过来，毛巾里包的是冰袋。

　　小燕赶紧放下菜篮子，看着晏修走了，拉着晏修姑姑悄悄跟在后面，“我就跟你说不一样啦！”

　　晏修回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出来，手里又多了一样东西。这回小燕看清了，是一瓶云南白药喷雾。

　　程映薇房间门关着，晏修刚敲完门，忽听身后有声音。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小燕走路绊了一下，闹出了动静。

　　“我们择菜坐太久，起来活动活动，呵呵呵呵呵……”小燕慌忙辩解。

　　晏修一阵尴尬，转身就要走。偏偏就在这时候，程映薇把房门打开了。

　　“有事吗？”程映薇狐疑地看着他左手那一大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右手似乎还紧紧攥着什么，完全被手掌包裹住了，看不到。

　　晏修清清嗓子，看看小燕和姑姑，她们明摆着在看热闹。

　　“我就是再告诉你一声，十点吃饭，过时不候。”明明是来关心人的，心里想说的话也不是这个，但是晏修发现自己的嘴巴完全不听大脑的指令。

　　“我真不饿，你们吃吧。我答应帮我学弟翻译文件，他急着要呢。”程映薇说。

　　“随便。”晏修扔下两个字，转身逃也似的回到厨房。

　　小燕一直憋着笑，看他走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晏修姑姑也心领神会地笑了。

　　“怎么了？”程映薇不解地看着她们。

　　“没事、没事。”小燕一边笑，一边拉着姑姑离开。

　　程映薇一头雾水，忍不住也笑了笑，把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