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味蕾》云舒兰

7、第 7 章（修）

　　晏修压肩抽身而出，忽略心中的那丝难言的不自在。

　　“谢谢啊。”程映薇捂着心口喘气，压根没有注意到他耳根红了，“你不是走了吗？”

　　晏修哼道：“要不是有人一直鬼吼鬼叫，我才懒得回头。”

　　明明就是特意回来解救她的，偏要口是心非。程映薇眼里有笑意，不戳穿他，再次道谢，“谢谢你啦。”

　　她这样温柔和顺，让晏修实在对她使不出什么冷淡的招数来。他打量了她一眼，想起她方才慌乱狼狈的样子，眼里有淡不可察的笑意。接着，他不继续向前走，步子放慢了些。

　　程映薇抬腿跟上，忽觉右脚踝隐隐有痛意。她低头查看，却看不到有什么伤口或是红肿。大概是刚才跑得急，不小心扭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

　　过了拐角没多远，目的地就到了。程映薇打量眼前简陋破旧的一小间平房，想到晏修带着菜，心里顿时猜了个七七八八。

　　门开着，晏修径直走了进去，一边喊道：“何叔。”

　　程映薇一进门，就被一股陈年霉味混合着不知道什么其他气味的味道呛了鼻子，忍不住悄悄用手指抵住鼻子。晏修注意到她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从眼神里透露出看不惯。心想：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城里人，只怕她一会儿就会找借口离开。

　　“晏修来啦？”何叔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到晏修，他满脸高兴，颤颤巍巍想站起来。

　　晏修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何叔坐好，说：“何叔，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石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何叔您好。”程映薇跟着晏修叫道。

　　何叔打量打量她，已经有些混浊的双眼有了一丝亮光。他缓缓问道：“你是？”

　　“哦，我是……”

　　晏修打断她，笑着对何叔说：“何叔，她就是个过路的。你先吃早饭，我去厨房忙了。”说着，他把在路上买的早点和豆浆放下，拎着菜走去厨房。

　　程映薇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我没看花眼吧，这孩子刚才是笑了？笑起来温温柔柔的，还挺好看。

　　她托着相机跟上去。非遗传承人帮孤寡老人义务做饭，这个宣传点很不错。

　　“你等等。”何叔忽然叫住了程映薇。

　　程映薇和晏修同时回头。

　　“你坐下，陪何叔聊聊天，我家里好久没来新客人了。”何叔看着程映薇说。

　　“何叔，她就是想找个地方洗手，马上就走了。”晏修连忙说。

　　程映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编瞎话。哦！她灵机一动，心想：怪不得刚才会主动叫她跟着，他这是怕她通过旁人窥探他的隐私吧？

　　想明白这件事，她不禁有些生气。她已经说过不会做这种事，他却对她没有半点的信任。她还以为，像他这样的性格，什么事都会选择当面说清楚，没想到年纪轻轻也会做这种拐着弯子防人的事情。

　　这让她想起杨学峰，他们在一起三年，看似彼此坦诚、没有秘密，实际上却是她把自己交代了个底儿透，杨学峰不着痕迹处处防着她。不到分手那一刻，她永远不会知道，杨学峰不仅有很多个情人，还秘密购买了几处房产，买房子的钱，有三分之一是她傻兮兮倒贴给他在职场送人情的。

　　一想到杨学峰，程映薇的理智就很容易动摇。此刻她已经听不清晏修跟何叔的对话，她只知道，她压不下心里那股别扭劲儿，晏修故意不让她做的事情，她还非做不可了。

　　“好啊，何叔，我最喜欢和老人家聊天了。”说着，她一屁股坐在何叔对面的小竹椅上。

　　她的态度让晏修防备心起，冷冷道：“我答应你的事情是有时效的。”

　　程映薇不在乎地靠在椅背上，“不稀罕。”

　　何叔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疑惑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这老头子让你们不开心了？”

　　“没有，怎么会呢。”晏修赶忙说。

　　“那你就去忙你的吧。”何叔轻轻摆摆手，让晏修去厨房。

　　晏修没办法，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看了程映薇最后一眼。这一眼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做踩他底线的事情。但是程映薇没有理他。

　　“丫头，你是晏修的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

　　“何叔，我叫程映薇，您叫我小程就行。”程映薇笑着回答。

　　何叔仔仔细细打量她，似乎挺满意，精神都比刚才好多了。他好像洞察了什么似的，瞟一眼厨房的方向，小声道：“是女朋友吧？”

　　程映薇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是的。”

　　何叔还是笑容满面，一副我懂的表情，“晏修从来没带女孩子来过。以他独来独往的个性，要不是女朋友，怎么会带你来看我？”

　　“他那是……”程映薇试图解释。

　　何叔却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也可以放心了。丫头，你别看晏修个性古怪，其实他人很好。你要多包容他。他小时候不这样，很调皮，也很懂礼貌，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程映薇无声嗤笑，这四个字和晏修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他还很有做厨师的天赋，从小看着他爸烧河豚，上初中的时候就能把红烧河豚烧得似模似样。本来他们一家很幸福的，哪知道他十八岁高考那年，家里出了事。”说到最后一句，何叔原本还带着笑容的脸慢慢变得忧伤。

　　程映薇怔了怔，能让老人这么难过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晏修他妈找了个市里的有钱人，要跟老晏离婚，接她的车都等在门外了。老晏喝醉了，和老婆扭打在一起，打得很凶，谁拉都没用。晏修为了保护他妈，拿了把菜刀，不小心把老晏的右手砍伤了，血流了一地。那天的闹剧，就被他这一刀给结束了。从那以后，老晏再也上不了灶台，晏修也放弃了高考，接替了老晏大厨的位置。他妈妈也再没回来过。”何叔用夹杂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缓缓地说，这段回忆有些沉重。

　　这样的画面想想都惨烈，程映薇脊背一凉，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晏父的手会颤抖的原因竟是这个！怪不得晏修总是那么冷淡那么丧，母亲扔下了这个家，父亲因自己而重伤，无缘高考，经历过这一连串的打击，任谁都很难挺过来吧？

　　程映薇叹了口气，默默想到：没能参加高考可能是晏修心里永远的遗憾，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想出去闯一番天地？可是他不能。他必须留在这里，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晏家河豚馆的百年招牌，在别人眼中是宝贝，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副沉重的枷锁吧？

　　何叔对程映薇笑了笑，说：“丫头啊，我一看你个性就不错。能忍受晏修的脾气跟着他跑的，这么多年除了我儿子，就你一个。晏修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前两年，我儿子为了救落水的游客走了，晏修就更加不爱说话了。”

　　程映薇无声叹息，心想：那这七年来晏修该有多寂寞啊？同情心刚起，她又想到：这不也是他自己作的吗？总是封闭自己拒绝别人的好意，久而久之，谁还会理他？

　　“晏修这孩子心真的不坏，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那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多给他一点机会，让让他。”何叔嘱咐道。

　　“我知道，”程映薇微微一笑，“他只是封闭自我太久，忘了该怎么与人相处。”

　　何叔开心地笑起来，“我就说你个性好吧？”

　　这时，厨房传来油花四溅、锅铲相碰的声音，程映薇起身对何叔说：“何叔，您先休息，我去厨房看看。”

　　起身时一用力，右脚踝又传来疼痛感。她仔细瞧了瞧，没看出什么问题，也就没在意，拎着相机跑到厨房。

　　何叔家的煤气灶放在窗边，高度正合适，这样晏修就不用弯腰，只需要微微垂首。他一手握着锅把手，一手翻煎锅里的河豚，肩平背直、神情专注。窗外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眉眼笔唇高低有致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落在眼底的阳光让他的双眼明亮有神，和平日里大不相同。

　　尽管他穿着很平常的T恤和休闲裤，但他此刻看上去充满优雅的风度。这大概就是一个非遗传承人该有的气质吧？

　　“咔嚓！”程映薇调整构图和光影到最佳角度，按下快门。

　　晏修皱皱眉头，微微别过脸去，说：“我说过，我答应你的事是有时效的。刚才你没跟来，作废。”

　　程映薇当着他的面把刚才拍的照片删了，默默走出去。

　　“何叔……他跟你说了什么？”晏修在身后问道。

　　“没什么。”程映薇不想增加他内心的负担。秘密在不自愿的情况下被人知道，这应该会让他很难堪。

　　晏修明显不信，嘲讽道：“你都已经知道了吧？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听了他的故事，程映薇对他有了同情和理解，所以程映薇选择忍耐他的无礼。她没有回答，继续往外走。

　　“如果你敢写出来，我会告你侵犯隐私。就算赔上我自己和晏家河豚馆，我也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晏修的理智正在崩坏。

　　程映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像长辈看着晚辈，一个沉浸在悲哀里的晚辈。

　　“威胁人一定不是你所擅长的。”她认真地说，“而且你这样的话真的很幼稚，如果你这样做，赔上的不只是你跟河豚馆，还有你最不想让外人知道的那些秘密。”

　　“我不在乎。”晏修嘴硬道。现在的他就是个乱了方寸的大男孩。

　　“好，那你就这么做吧。”程映薇有些无奈，没心情跟他继续说下去，走到院子里，又回头对他说，“你放心，我就坐在这里，你看得见的地方。”

　　说完，她拿起厨房门外的矮板凳，到院子里那棵很大的桃树下坐着，顺便用手机便签记录现有素材和思路灵感。

　　何叔家虽然简陋，小院子却是不错的。小菜园绿意葱葱，油菜花和桃花相映成趣，掩映着青瓦白墙，颇有江南水乡的古朴风味。如果没有生活压力，在这江心小岛上买一块地皮，建一栋古风小别墅，在都市里闷了就过来住一段时间，那岂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晏修能从窗户看见她。她就坐在桃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一身白色的运动衫上，轻轻摇曳，一树桃花映衬着她素净的脸庞，偶尔有一两片花瓣飘落下来，这画面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对于自己方才失态，他有些懊恼。程映薇的态度很明显，她不会这么做。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毕竟，他遭遇的欺骗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