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味蕾》云舒兰

3、第 3 章（修）

　　见服务员都这么做了，程映薇觉得自己要是真等上几分钟那就显得矫情了。她夹了一小块西施乳放入口中，只微微一用力，西施乳便化开了，口感就像是绵腻一些的冰淇淋。化开的一瞬间，一股特别的鲜味如火箭发射般直冲脑门，带来猛一阵眩晕。这才是鲜出天际的感觉啊！

　　“不错吧？”服务员看着她被鲜到目瞪口呆的样子，噗嗤一笑，又指着深褐色“小花”说道，“这是河豚肝，肝脏是河豚最毒的部位，也是最鲜美的地方。”

　　“最、毒的部位哦？”程映薇心里一跳，头皮发麻，“你不是说要告诉我西施乳是什么吗？”

　　服务员笑而不语片刻，把手靠在嘴上，小声说：“雄性河豚的精囊。”

　　程映薇头皮一紧，惊讶得手指都颤了颤，忍不住干咽了一下，心里也开始有些酥酥麻麻的细小电流，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舌尖的余香仍旧向大脑传递着强烈的信息：管它是什么，好吃啊！

　　“试试河豚肝吧。”服务员笑道：“还需要我先吃一口吗？”

　　“不用不用，我……不怕。”程映薇摇摇手，夹起一片半指宽的河豚肝，小心地送入口中，轻而慢地咀嚼。这河豚肝的口感和其他动物的肝脏完全不一样，明明被油炸干了，却是滑弹的感觉。肝的香味和西施乳的香味一样，没有那么浓烈，却十分隽永，让她擂鼓般紧张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你刚才说河豚肝是最鲜的？为什么我吃起来会觉得西施乳更鲜呢？”程映薇问道。

　　服务员耐心解释，“为了彻底去毒，河豚肝是经过超高温油炸处理的，体积缩小了几十倍，水分、脂肪也都榨干了。可就是这样，肝的鲜味还是那么持久，你可以想象新鲜的肝该有多鲜美啦。”

　　“所以，像日本人吃刺身那样生吃河豚肝，就能尝到最鲜的味道？”程映薇双眼一亮。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怎样做到彻底去毒还完全不影响新鲜河豚肝的口感，这个可是世界级的难题哦。”服务员微微蹙眉，有些遗憾。

　　程映薇也觉得可惜。她打量着盘里的河豚，又问，“我把最鲜的部分吃掉了，现在再吃河豚肉，会不会吃不出味道了？”

　　“你试试。”服务员笑而不答，邀请她自己尝试。

　　程映薇夹一块河豚肉，蘸取汤汁后送入口中，顿时被无比细嫩爽滑的肉质惊到了。河豚特殊的香味继续冲击着味蕾，此刻程映薇觉得自己的舌头大概是全世界最幸福的舌头了。只不过前一波鲜香还未褪去，后一波鲜香又席卷而来，她眉心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只好暂时放下筷子缓一缓。

　　“我头好晕啊，该不会是中毒了吧？”她有一些害怕，不过这句话是开玩笑的。

　　服务员笑说：“其实古时候我们这儿吃河豚是有一个习俗的。”

　　“什么习俗？”

　　“请客的主人把河豚端上桌，必须自己吃第一口。而来吃河豚的人，要取出铜钱摆在桌上，表明自愿来食，生死都与主人无关。”

　　“果然是拼死吃河豚啊。”程映薇点头道，“估计当年苏东坡嘴馋吃河豚的时候，也是拿了铜钱的吧？”

　　服务员哈哈一笑，“他拿没拿铜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为了能吃上一口河豚，可是眼巴巴地盼了好多年呢。他从四川来江南做官前，就读过诗人梅尧臣写给名相范仲淹的一首诗：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后来苏东坡到杭州任职，好友惠崇和尚拿了一幅《春鸭戏水》图让他题词，他就让惠崇请他吃河豚。然后才有了那首著名的七言绝句——”

　　“竹外桃花两三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程映薇接道，对服务员的水平刮目相看，“你简直可以去做导游了！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燕就行。河豚是我们的特色，我当然要多了解一些了。如果江心镇真能发展旅游业，我第一个报名做导游。不过我们这儿太小了，发展很慢，好多年都没什么变化了。”服务员回答。

　　程映薇自然而然地说：“会有机会的，很快。”

　　“啊？”看她说得很肯定的样子，小燕有些好奇。

　　“我是说一定会有机会的，我来的时候看到不少外地游客呢。”程映薇连忙补救，她所知道的事情目前还是个不确定的秘密。

　　“那是因为现在是吃河豚最好的时候。哎呀，光顾着说话了——这河豚皮你可不能错过，凉了就不好吃了。”小燕邀请她继续品尝河豚。

　　程映薇也不客气，想夹一块河豚皮，却发现夹不断。她干脆整个夹到碗里，张口就咬。

　　“等等！”小燕连忙阻止她，“你得把皮翻过来吃。”

　　“把里面翻到外面？”程映薇在小燕的指导下把皮翻好，刚要咬，又被服务员阻止了。

　　“整个吞下去，不要嚼。”

　　“啊？这么大一团，不好咽吧？”

　　小燕笑了，“我怕你嚼过之后更难咽。”

　　程映薇将信将疑地把河豚皮整团塞进嘴里，努力往下咽，结果不到一秒就破功了，本能地嚼了两下，发出一声“惨叫”。

　　“戳死我了！”她没耐得住舌尖密密的刺痛，把河豚皮吐了出来。她怎么忘了，河豚的肚子上可全是刺啊！

　　“可惜了，河豚皮可是养胃圣品，而且胶原蛋白很丰富。不过没关系，很多人第一次吃河豚皮都跟你一样，吃多了就习惯了。”小燕笑着安慰她。

　　程映薇喝了一口水，让舌头好过一些，然后说道：“不过我刚才感觉到没有刺的部分，很肥美，口感很好。”

　　“那你现在还觉得头晕吗？”

　　“说实话，还有一点儿。”

　　“那就尝尝这个。”小燕指了指盘子里的配菜。

　　程映薇夹了一筷子来吃，整个口腔顿时清爽无比。

　　“这是什么蔬菜？它也很鲜，不过跟河豚的鲜完全不一样，可是又相辅相成，我都感觉神清气爽了！”她惊喜地问道。

　　“这个叫三叶草，是我们这儿的特产，河豚的传统配菜，黄金搭档。”小燕介绍道。

　　程映薇很是好奇，“我只听说过四叶草。三叶草长什么样？我刚才在厨房没留意。”

　　“和幸运草差不多，只是少了一片叶子。”小燕说，“河豚吃完了，汤汁还可以用来淘饭或者下面吃，也很好吃哦。”

　　程映薇充满期待地说：“那我一会儿要试试。要是我的专访对象是你就好了，这么一会儿聊了多少素材出来啊。”

　　小燕摇摇头，说：“我只知道一些皮毛，老板和晏修才是专业的。”

　　听她提起晏修，程映薇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

　　“其实晏修没什么的，要不是当年……”小燕欲言又止。

　　“当年？”

　　“算了，不提也罢，都是些陈年旧事。程记者，你不用担心，等你和晏修熟悉了就没事了。”

　　程映薇一愣，微微一笑。小燕也这么说，那或许晏修真的只是生人勿近、不善交际吧。

　　她想了想，问道：“我看过资料，以前河豚馆的掌勺人是晏老板，他也是功力深厚的河豚大师，既然晏修不愿意接受采访，那我采访晏老板应该也一样吧？”

　　“我不知道。”小燕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板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

　　程映薇点点头。的确，晏兴隆对这次专访似乎有着一股说不清的迫切感。也许，他是在寻求百年老店的新出路；也许，是为了别的。

　　吃完河豚，程映薇回到房间。她瘫坐到床上靠了一会儿，浑身忽然卸了劲，累得慌，双脚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本想睡一觉，醒来正好想用晚上的接风宴，刚闭上眼睛，晏修丝毫不留情面的斥责又在耳边响起。她插上笔记本，先把方才小燕介绍的内容整理好，然后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存的都是河豚相关知识。早在来江心镇之前，她就已经做了准备，不仅找曾经采访过的几位餐饮界大厨求助，还找了学弟借来账号，登陆母校新建的云图书馆，搜寻存储跟河豚有关的专业论文。

　　只是陶桃这事儿弄得太急了，她记忆力再好，也来不及一下子吸收那么多的知识。

　　说实话，她还从没有对哪一次采访如此认真过。之前她有杨学峰打点一切，工作不需要太努力，就能照常拿到高绩效。正是这样，遭逢家庭变故也没有令她有所长进，太过依赖杨学峰又不思进取，才会被设了那样的局，离开得那么难堪。

　　想到杨学峰，程映薇的心又开始扯着痛。她揉揉眉心集中精神，让飘远的思绪回归。

　　如果陶桃所说的河豚美食节和厨王大赛消息是真的，那二十天后举办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否则就过了河豚最美味的季节了。只有二十天，时间真是太金贵了！

　　饭点过后，晏修从厨房回到后院，经过程映薇的房间，看到窗帘没拉，无意识地朝里望了望，正好看到程映薇努力用功的画面。

　　想到自己之前在厨房说的重话，他心里不禁些后悔。其实从初见到现在，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他对她的敌意，基本上与她个人没有关系。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对他来说，一切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