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味蕾》云舒兰

12、第 12 章

　　看她这样的反应，晏修猜到这是个遗憾的结果。他把手机捡起来看了看，追进去。

　　程映薇忍着眼泪，一路疾走，碰上晏修姑姑跟她打招呼。她勉强笑笑，没有停留，径直冲回房间。

　　晏修随之来到后院，被姑姑拉住询问，“你们又吵架了？”

　　他顿了顿，没回答，也进了程映薇的房间。

　　他一到门口，就看到程映薇在收拾行李。

　　“不是说专业？这么快就放弃了？”晏修自知理亏，想挽留她，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软话来。自从小希离开后，他的嗓子眼儿好像变得异常僵硬。

　　程映薇充耳不闻，把他当空气，加快收拾行礼的动作。

　　晏修姑姑也跑过来，不明就里地打圆场，“这是怎么了？”她惊讶地上前阻止程映薇，“有话好好说，干啥要走？晏修他就是这臭脾气，他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

　　说着，姑姑佯装打了晏修两下，催促道：“还不快给人道歉！”

　　“不用了。”晏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程映薇开口了，“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待不下去了。”

　　“不是……为啥呀？是不是住不惯？”晏修姑姑猜测着说，“程记者，我们乡下地方条件是差了点。要不这样，你说说哪里不如意，我都帮你改。”

　　程映薇把最后一样东西塞进背包，说：“不，都挺好的，是我不好，我不该来这儿。”说完，她从姑姑和晏修之间走过去，匆匆离开，不给人挽留她的机会。

　　“这到底怎么了？小修，你对她做什么了？”姑姑再次询问晏修。

　　晏修看了姑姑一眼，把程映薇的坏手机交给她。

　　姑姑摆弄了一会儿，说：“坏了，你弄的？”

　　晏修默认。

　　“你说说你，”晏修姑姑无奈咋舌。可晏修毕竟是她的亲侄子，事已至此，她当然是帮自己人了。

　　“不过这程记者脾气也不小，手机坏了咱赔她一个不就行了？就为这事儿就要走，我看她就是嫌这里条件差，找借口。”

　　晏修沉默片刻，到厨房去准备。快到饭点了。

　　他总是心神不宁，程映薇泛红的双眼始终在眼前萦绕，提醒他这件事情就是他的错。他是个男人，难道连承担一个小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她的离开，不正是他一直所期盼的吗？

　　他有些心烦地把食材放下，眉头深蹙。

　　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脱下厨师服，跨上门口的摩托车，朝码头飞驰而去。

　　赶到码头时，晏修看到程映薇正在候船室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她看上去有点激动，每个经过电话亭的人，都会朝她看。

　　他朝她走过去，清晰地看到她在哭。再走近一些，他听到了她急促、无助的抽泣声。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即便那次接到渣前任的电话，她也只是悲愤交加，浑身还有一股劲儿撑着。可现在的她，宛如一个失去所有保护的孩童，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她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连他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

　　“桃儿，我真的没有信心，我不想干了……我什么都做不好，从小到大，我都在依赖别人，依赖父母、依赖你……还有杨学峰。桃儿，你不用再安慰我、给我鼓劲，我真的不行，我好累……我连外婆唯一留下来的照片都弄丢了，我还能做好什么？每次挫败的时候我都觉得杨学峰在嘲笑我你知道吗？

　　我根本没有恢复过来……我听了你的话我想试一试，可是、可是真的太难了！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为什么要迁就一个比我小六岁、毫不尊重我的人？我应该听我妈的话，找个人嫁了凑合着过日子……桃儿，我要回家。”

　　原来她手机里有这么重要的东西。晏修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他更没有想到，他一贯拒人于千里的态度，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虽然不知道背后的故事还有多少，但他似乎已经明白了这次专访对她的意义。这是她的人生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样的领悟让他陡然感到了一丝沉重。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已经让他成为一个只想对自己负责的人。父亲生硬地把他跟河豚馆绑在一起，这让他对于担负旁人命运的责任感到深深的抗拒。

　　“好，那你在车站等我。”程映薇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挂断电话。一扭头看见晏修，她愣了一下，迅速抹去眼泪，避开他的眼神，绕过他走进候船室。

　　晏修跟进去坐在她身边，两人一个双眼无神地垂视地面，一个有些局促地平视前方，都保持沉默。

　　“你真的要走？”终于，晏修问道。

　　程映薇没有反应，只是忍着抽泣的气息，抬抬眼睛看向长江。船就快来了。

　　晏修动动嘴唇，面露沉吟之色，似乎在想着怎样说才最合适。

　　“我——弄坏了你的手机，我赔给你。”他轻轻地说。

　　程映薇仍然没有反应。

　　“嘟——”

　　鸣笛声响起，渡船靠岸了。程映薇立马起身跑过去检票登船。

　　船要停歇二十分钟。程映薇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宽阔的江面发呆。

　　这座江岛真的很美，烟波浩渺簇拥着繁花似锦，天空高远、江面辽阔，水鸟的鸣叫声显得格外悠长动听。这里就像世外桃源一样梦幻。

　　就像她在这里短短的几天，也似乎是一场梦。也像她的人生，从父亲生意失败那一刻之前的所有，都像是一场梦。

　　她原本以为，杨学峰是美梦的延续，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当曾经使自己光鲜亮丽的一切都消失后，她才看到那个真正的自己：青春渐逝、一事无成。

　　其实她很清醒，比起杨学峰的背叛，面对真实的自己更让她难堪。现在的她没有自信、没有勇气、没有长进，唯一有所改变的，是她的忍耐力。善于忍耐的人，不是有修养，就是自卑。而她，是后者。

　　这让她面对晏修时心情更加复杂。她已经这样失败了，却还要被一个小男生瞧不起。她试图拿出曾经的张扬，却又怕被他看穿现在的外强中干。

　　正想着，她感觉到有人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她回头看了一眼，是晏修。

　　“你上来干什么？”程映薇蹙眉问道。

　　晏修沉默片刻，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对不起。”

　　程映薇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吃惊地瞪着晏修，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这次是我太冒失，我的错——对不起。”晏修再次道歉。他已经很久没有向人服过软了，显得有些不自然。

　　程映薇愣愣地看着他，没说话。

　　晏修有些为难地蹙了蹙眉头，搓搓手，说：“我知道一句对不起不足以得到原谅，不过……说实话，这句话对我来说挺难的，我是真的不习惯。”

　　此刻的他局促得有些可爱，不再是高冷的非遗传承人，像个害羞的愣头青。程映薇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但是他一道歉她就表示原谅，那未免也太没有面子了。这样想着，她故意继续默不作声。

　　这下，晏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无措地搓了搓手，下定决心似的说：“你骂我吧，打也行——要不然、你把我手机也扔到江里去。”说着，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塞到程映薇手上。

　　程映薇不动声色地抓着他的手机，猛然作势要往江里扔。

　　晏修脸上的神情顿时紧张不已，双手下意识动了一下，想要阻止。手机里有小希的照片，那是他想忘记却又格外珍视的过去。

　　程映薇嘴角偷偷露出笑意，手臂挥动的方向忽然一换，手机就回到了晏修手里。

　　“我没你这么幼稚。行了，我原谅你了，你下去吧。”程映薇不再跟他开玩笑，轻声说。

　　“我会给你买新手机。” 在这之前，不要走。晏修也把声音降低。

　　程映薇心里偷笑，这小子挽留人的方式也太含蓄了。

　　她不回应，晏修也不再开口，只是倔强地坐着不离开。今天他说出口的话已经到达了他的极限。他不喜欢欠别人，所以，这件事情一定要解决。

　　陆续上船的人都纷纷避开了他们所坐的区域，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镇上的居民都认识晏修，知道他除了小希之外，从不亲近任何女生。更别说现在都快到饭点了，他居然还在这陪人家坐着。

　　“程记者、程记者！”忽然，有人一边呼唤程映薇，一边冲上船来。

　　程映薇和晏修同时转过头来，看到手臂上还扎着一排银针的晏兴隆，两人都吃了一惊。

　　看到晏修，晏兴隆和陪他一起过来的小燕也愣住了。

　　晏修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们的注视，蓦地起身，又恢复了往日生人勿近的样子。

　　“是你自己要走的，不是我赶你。要走要留，随便。”他丢下一句话，下船走了。

　　晏兴隆正要追上去说他，被小燕拉住了，“饭点快到了，晏修再不回去，客人怎么办？”

　　想想也是，晏兴隆连忙转身和程映薇打招呼。

　　“晏老板，你快坐下。”程映薇赶紧起身扶他坐下，正在针灸的人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我不碍事。小程啊——我这么叫没关系吧？小程，你别和晏修一般见识，他那个臭脾气，全镇的人都知道。你看，是我们把你请过来的，还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长辈这么客气，程映薇反而不好意思了，赶紧说：“没有，其实——其实是我家有事，我得赶回去。这不是赶巧了，和晏修吵了几句。”

　　晏兴隆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在帮晏修掩饰。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走了，我也不好强留。那就当我来送送你，一路顺风。这几天的劳务费，我回头转给陶记者。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真的不用了……”程映薇连忙婉拒。

　　忽然，小燕指着码头说：“晏修没走，他在电话亭那儿站着呢。”

　　程映薇和晏兴隆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了晏修。

　　小燕趁机劝说程映薇，“映薇姐，晏修是想把你留下来，他就是不好意思说。你就跟我们回去吧，马上就到饭点了，晏修要是再不回去，河豚馆会损失很多客人的！”

　　程映薇本来就消了气，更不想连累别人，犹豫片刻，点点头，说：“好吧。”

　　这一下皆大欢喜。程映薇和小燕一左一右扶着晏兴隆走下渡船。

　　看到他们下船了，晏修松了口气，迈开大步走向自己的摩托车，抬腿跨上去的瞬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轻松。

　　程映薇看着他飞驰远去的背影，微微翘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