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满阶梧桐ff

3、三， 凝视风信子

　　女人上了妆后肯定是不一样的，冷萸上妆后还是蛮漂亮的，也显得年轻了。但是很少化妆的冷萸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烈焰红唇，好生别扭，她仿佛不认识自己了。那别扭的感觉就好像是会蠕动的多足的虫子，在她身上恣意游走，这会儿似乎正爬到她的后背上，竟有点痒痒，又仿佛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的后背。别说这样走到大街上去，就是这房门她也迈不出去啊。于是她又用面巾纸把化好的妆都擦掉，可哪里擦得干净，还是应该去卫生间洗一洗。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成才和九兰的房间在客厅的另一侧，他们还在睡觉。冷萸在房间里化妆，家里安静极了，故而电话铃声显得格外洪亮。冷萸突然心头一紧，担心起来，会不会是成子旆打来的，虽然昨天已经说好了，也许这会儿有什么变故呢。她这样想着便冲进了客厅，也没顾上那一脸的一塌糊涂了。 成才也出来了，睡眼惺忪，半梦半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迷迷糊糊的，接着就转身进房间去了。原来是楼下的王奶奶，告诉冷萸前面路口边的那家小超市里有鸡蛋打折。

　　冷萸把脸洗干净后，只抹了薄薄的一层粉底液，遮住伤疤，又扑了点干粉，没涂口红，感觉舒服多了。离跟成子旆约好的时间还很早，她便翻出一只旧饼干盒，里面藏着她的存折，户口本、 结婚证，还有两张明信片，那是好多年前成子旆寄来的。

　　第一次在成家见到子旆，冷萸十二万分惊疑，他和子旋是一奶同胞兄弟。子旆不像他的哥哥那样高得让人仰视，他身材正常匀称， 戴着眼镜，一副儒雅的样子，镜片后的眼睛明亮清澈，仿佛闪动着智慧，说话温和，不疾不徐，白净的手里握着本书。 他虽然只比子旋小一岁，却一直赖在家里，没有到农村去。

　　子旆为冷萸沏茶切水果。冷萸望着他的背影，子斾也正微微转身望了一眼冷萸。 就是那一眼，在那一瞬间里， 他们穿过了秦时的明月和汉时的山关, 他们翻山越岭、 跋涉千里，只为在这一瞬间里的那极轻微的碰触。之后就是极度飞升，飞到九天之外，和极速坠落，坠入无底深渊。人间事常难遂人愿，又总是这样阴差阳错， 选择你的不一定是你心底的渴望，你盼望的，不一定会在那个特定的时间里出现，却又会在某个你完全没料到的时刻里突然冒出来。冷萸低下头，她的心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再看子旆，她的心里仿佛有只兔子在疯狂奔跑。她想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她跟子旋之间的那种情感不是爱情。而此时她心里异样跳动的感觉，如涌动的暗流，如迷人的暗香，好似春蚕吐出的细丝在她的心头来来回回地缠绕。子旆看着低眉垂眼的冷萸，就像徐志摩笔下的“那一低头的温柔”，又仿佛是江南荷塘里低头弄莲子的姑娘，亦或是初夏时节即将绽放却仍然保持着低头姿势的红艳的虞美人。

　　冷萸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思量，如果跟子旋分开，就也意味着远离子旆。虽然她心里否定了跟子旋的爱恋，但是跟子旆也是渺茫的希望，毕竟这会让家里每个人都陷入尴尬难见面的境地。 她清楚如果想还能见到子旆，就只能维持眼前的状态。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冷萸和子旋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时好时坏。 这让成母十二分担心，眼看鸭子就要熟了，可别飞了。她便时不时地敦促子旋跟冷萸商量结婚。而冷萸呢，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冷萸把明信片拿在手里，眼睛盯着盛开的蓝色的花朵。那一个个小星星似的花朵簇拥在一起，蓝得纯粹，蓝得安静，蓝得幽然，蓝得寂寞。她眼神黯淡起来，她仿佛在看一个老朋友，又仿佛不是，在她的眼里，这风信子从来都不是花，曾经是她的幻想，她的希望，她的爱人，如今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一月是一年里最寒冷的日子。冷萸踏着冷月清辉，来送给子旋织的毛衣。可家里就除了子旆一个人在复习功课，准备高考，其他人都去给成家小姑贺寿了。实际上，小姑几乎从不过生日，今年赶巧遇上了个整生日，一家子的亲戚都凑到一块热闹热闹。那是冷萸永远也忘不了的一月月夜，至今，她仍能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喘息，还有那明亮亮的月光，和她心上脸上热热的温度，还有，还有她匆匆消失在万家灯火里的脚步。

　　几个星期后，冷萸陷入无比挣扎中，那个每个月都定期到访的老朋友这回爽约了。

　　冷萸怀孕了。

　　怎么办呢？要告诉子斾吗？ 他又能如何！ 怎么面对子旋？还有成家其他人？而且，他在为高考做准备，这是必会影响他。

　　三月里， 在那瓣瓣如雪的梨花飘谢的日子里，子旋和冷萸结婚了。 让一条街的街坊四邻羡慕得说不出话，差点儿掉了眼珠子。尤其是家里有儿子的，都把冷萸当成找媳妇的标准。

　　这一年子旆考上了大学，去了哈尔滨。自从子旆去读大学以后就没有回来过，放假了也不回来，他在给成母的信中说：过去几年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如今只能像海绵吸水一样加倍学习读书。他读完了本科，考硕士， 硕士还没有读完，又在为下一个目标做准备，考博士，没完没了的，他的那个书怎么就总也读不完。

　　还是这一年，秋高气爽，成才出生了。这让成母高兴地合不上嘴。 子旆寄了一包礼物给小侄子，里面有一张明信片。 背面写了几句祝福的话，正面是一株盛开的蓝色风信子。 冷萸在心里默念：谢谢你给儿子的祝福。就把这张明信片连同子斾的祝福和她的结婚证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