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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衣色烟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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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并不十分年轻、也不算美丽的脸上浮现的是超乎寻常的沉静。刀斧手将她放开,她面容也不曾有什么变化。
赵高将她扶起:“你赌赢了。今天下午,你就可以赶去昌懿宫侍奉太后了。八年未见,她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赵高感叹倚云的忠心。只可惜她的忠心,是给太后的。
韶年不再的宫女恭恭敬敬地向着咸阳宫的放下顿首三次:“倚云自知罪无可恕,承蒙陛下开恩,留此残命。奴婢自当尽心侍奉太后,以宽陛下之心。”赵高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张良虽然容貌清冷,可不管是昔日相府的小公子,还是小圣贤庄的三师公,都不是淡漠的性子,脸上总是带着小狐狸般慧黠又喜人的笑意,除了国灭后那些日子里,何曾这么冷若冰霜过?那些宫女们也不懂,对着她们还和和气气的子房先生,对着陛下怎么反而有脾气?
嬴政却放佛看不到一样,见张良吃得极少,还推过去了一盘糕点:“子房,想和朕斗气,就要对自己好些。”张良深吸一口气,心想有些事情得跟他说清楚些:“陛下,我一向就吃那么多,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我自小体弱,必须得少饮少食。”
“这个朕知道。只是,没想到,你吃的那么少。”
张良必须要少饮少食,这的确是真的,但是并不是少到只喝一碗清粥便能够了。只是他心中郁结,实在吃不下什么。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到秦宫,可是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灭了他故国的帝王。
虽然那个韩国并不好。王上昏庸,权臣把持朝政,外敌虎视眈眈,而王室依旧在争权夺利,贵族依旧纸醉金迷,百姓懵懂无知,而他的家族在朝中被排挤,他的进言也不曾被听取采纳。但是,那依旧是他的故国,用尽心力想要守护的故国。哪怕它亡了,他也在想方设法地复活它,未曾有一刻忘记过。
他知道自己暂时不可以反抗,可是,他也做不到与仇人言笑晏晏,便只能冷眼以对,虚与委蛇。幸好那个皇帝,似乎没有生气。
一起用完早膳后,张良就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嬴政了。他想,还真是个勤快的暴君……不过,若非如此,也无法那么快一统天下吧。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了那位恨不得栖在花丛锦绣堆的废王韩安。
如此……输得真是不亏。虽然……真的很不甘心……
差不多快到亥时了,张良将书简卷起入笼,刚要脱去外衣,就想起了今天早上嬴政的警告。那个家伙,不会真的过来吧!张良看了看虚掩的门,还是没有将外套脱下,和衣而卧。过了许久,门口也没有丝毫动静。张良迷迷糊糊想到,大概真的只是吓自己的,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之时,身上的外衣已经挂在了床前屏风上,旁边的被褥犹然温热。自己不知怎么的睡到了里间,而外边的空余正好能容下一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好,身体无恙,想来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不过,为何自己会一无所知呢?他一贯警觉性极高,即使是睡觉时,哪怕是白凤前来传递书信,他也能立刻察觉。昨夜身边多了个人,还被解了外套,他居然没能发觉。张良转头望向那馥气醉人的香炉,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并没有做什么。
他没有喊人,但是侍奉的宫人已经带着洗漱用具和衣物进来了,是内监将愉和宫女杜若。他也不说什么,就依着这样洗漱一番。宫女小声说道:“今天是休沐日,陛下说想带先生出去,让先生换一件衣服。”
“我自己有。你们出去吧!”
“陛下希望先生换上的,是这套。”
张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接过了陌生的衣物,可是看到白色披风下一件青色通服时,他连声音都在发颤:“这……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换。”
宫侍们自然不可能在这时停留,纷纷告退。张良将那件白色披风放在一边,只盯着那件烟青色罗衣,盯了好久。
恍惚间,仿佛又是当年新郑城里,明月之下,惊鸿一瞥。不过……
“你怎么没有穿那件披风?”
“我不冷。”声音清清冷冷,仿佛秋天枯草上的霜露。
“那时天气比现在还热些,你怎么就不肯脱下来呢?”嬴政身材高大,张良虽然修长,也只到他眉毛边,当年貌若好女的少年就更矮了几寸,只到他下巴那里。所以,当慌不择路的少年一头撞到他怀里,散落下来的长发更衬得那面容秀美无匹,他认作了一个女子,也无可厚非。
正是四目相对,嬴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一双莹白纤细的手伸进了他脖子里……然后,解下了他的披风,穿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将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慢悠悠地继续向前走。
他愣愣地待在原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他暗叫不好,难不成自己身份败露了?虽说盖聂和一队护卫就在不远处,但是若真的暴露了身份,他要走也难了。
为首的军官下了马,语气颇为惹人厌烦:“小子,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青色男装,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嬴政来之前,对韩国的各方势力都作了调查,除了那看似平常实则滴水不漏的相府外,其余都了如指掌。这个军官,是韩国大将姬无夜的族侄姬揽。
那青衣少女的身影还在前面不远处从容走着,只不过穿了件披风扎了下头发,这草包将军就认不出来了。他强行平下心中的好笑与不屑:“回将军,刚刚确实有一个青衣女子,但是她沿着您刚才来的那条路折返回去了。”
姬揽眸光一紧,身边的人小声说道:“将军,我们追来的路上确实有一条岔道,而且就通往相国府。那人诡计多端,确实可能趁着我们不注意……”姬揽勃然大怒:“调转马头,往回追,一定要在她回相府之前抓到她!”
嬴政并不知道,那群人离开了约莫百步后,手下抓耳挠腮,忍不住询问姬揽:“将军,您刚才问那小子的时候,为什么说是要找个姑娘?张子房他是好看,但他不是姑娘啊!”
姬揽立刻给了他一个凿栗:“你假如不知道他身份,你会认出他不是姑娘吗?那小子我看着眼生,应该就是个普通富户人家的,也不大可能认识相国家的人。你看,就这么一问,不就问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