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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仓海君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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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气极好,日朗气清,惠风和畅,学子们学足了十天后休息一天,个个玩耍快活似池鱼游弋。张良手捧一卷竹简,穿过回廊想要去自己房间,却被嬉戏追闹的子思撞了一下,书简啪地落地,原本书线就不牢固,这么一摔,立刻变得四分五裂。
子思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其捡起捧着,敛衣致歉。三师公素来通情达理,想必也不会生多大的气。他这么想着,偷偷抬起眼睛看了看张良。却发觉他面色苍白,目光中带着隐隐的难以置信。子思这下子可不敢自以为是了,心想着这难不成是古籍珍本,所以三师公才会如此心疼?
但是不多久,张良便恢复脸色,从他手中接过书册,微笑说道:“无碍。你继续去玩吧,只是别这么没轻没重的了。”子思松了口气,道谢了便款步离开。张良犹自拿着竹简,怔怔地愣在原地。
怎么会是这本书呢?当年从咸阳逃出后,他就亲手将那件披风,还有这本书都付之一炬。这本书为何会出现在小圣贤庄的藏书阁里,还阴差阳错地被自己挑到了?
那书脊上,正是一个篆体的“政”字。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他隐隐觉得,大概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已经离开的子思突然又折返回来,气喘吁吁:“三师公,大师公让您过去,因为相国大人又来访了。”张良抬头看了看空中的飞鸟,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书简:“好,我立刻就去。”
李斯看到,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狡黠笑意的俊美面容失了神采,唯有满目的屈辱和愤怒。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自然不会对皇帝的命令有所置喙。
“子房,一个月前我们还坐而论道,想不到如今,就同朝为官了。”官腔官调里其实不带任何嘲讽之意,但是张良听到“同朝为官”几字时,便想起了在战火中化为虚无的故国。他接过绢帛,就听见李斯警告:“陛下有令,圣旨到达之日即启程,不得延误。子房,现在就请吧!”
张良接旨:“良之住所,还有从故乡带来的半箧旧书、几样家传之物。陛下只命即日起程,未言此刻便走,可否宽延两个时辰,容我收拾一番,再与师兄师叔作别?”此乃人之常情,又不曾违抗上意,李斯便允准了,只说今日午时,便会有朝廷兵马接他走。
李斯一走,张良才缓缓恢复了沉静。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过了五年,嬴政又想起了他这个人,但是此事已经无可转圜,多思无益。他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是要安顿好墨家,防止他们被罗网的人发现。
事到如今,也只有求那个人了。
他很快便写好一封信,不过寥寥数语。一只毛色灰扑扑的,怎么也不显眼的小鸟飞了过来,停在他的肩头。张良将绢布裹好,绑在了小鸟的腿上:“从云,你今天可要飞得快些了。”
之后他拿出另一张绢布,细细将之后的安排与计划都写了上去。墨家诸人,虽说天明是巨子,但盖聂才是最有能力把持大局的那个人,所以这一封信,是写给盖聂的。
最后一封信,却是给流沙的。他早就希望流沙与墨家能够和解,居中调停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无甚效果。为今之计,只能再将那已经说了几十遍的利害关系再陈述一番:“私仇虽重,国恨难容。”
给盖聂的信,他交给了少羽转递。给流沙的信,他却没有打算让人送出去。他将这封信,藏在了窗下啄檐内。这是他在国灭前那段时间内与流沙达成的讯号。若是他们有心,自然会在窗下找到这封信;若是无意,看到了这封信也没用。
至于说怕不怕这封信被人发现?不妨,大概再过十二个时辰,这封信就会变成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绢。
这一切都好了之后,还有半个时辰。那人,也该到了吧!
刚刚收起了笔,便有微不可闻的风声,裹挟着衣角猎猎。张良并没有关门,那人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子房,叫我来,可有什么事情?”
来人身材高大,面貌英俊,举手投足间豪气十足,也未曾束发。他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张良,但这如天边皎月雪岭之花的人却向他郑重一拜:“我确实有事相求,不知君侯能否答应?”
“看样子,这事情让子房很为难啊。让我想想,应该只有墨家的事情,才能让子房想到我这个又讨厌又财大气粗的仓海君吧?子房可别说你不讨厌我。如果不讨厌,你又如何会一口一个君侯,连兄长也不叫了?”
这位君侯为人豪爽潇洒,偏偏曾对张良说了几句不着调的话。张良其实很乐意与他结交,但是因为此事,见了面便觉尴尬,便极少拜见了。只是自己即刻就要离开,如何安顿墨家迫在眉睫:“君侯猜得一点不错。我的确是想将墨家托付给君侯。”
“把墨家安置在小圣贤庄确实危险,我那里秦军无权搜查,确实是个好地方。罢了罢了,你我相识三载,我也没有帮你做过什么,这个忙我就帮了。只不过,以后还是叫回兄长吧!君侯二字,岂不是太生疏了?”
张良知道他言下之意,便是已经放下了,心里顿时如同一块大石头落下:“那么,我就在这里,多谢兄长好意了。我即刻就要启程去咸阳,具体事宜,还请兄长到丁掌柜那里,通过他找到盖聂先生。”
仓海君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要去咸阳?为什么?对了,今天李斯来过,就是为了此事?”张良点了点头:“兄长勿忧。我无非就是个筹码罢了。”
好说歹说,仓海君才将信将疑地被劝走了。张良怔怔地盯着已经收拾好的书箧出神。真希望这一切是梦,可惜,那诏书就在自己手中……
一笔一画自成君威,比之当年他提笔书写的那个“政”字,张狂稍逊,凌厉更甚。
爱侣再见,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也有人先道离殇,再诉情衷。友人久别重逢,大抵是相视一笑,话不须多。仇人相见,大抵是拔刀相向,恨不得生啖其肉。那么,一方恨着另一方,而另一方却心悦于他呢?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情形?
其实也无甚特别。不过便是,故作不相识,今朝初见君罢了。
嬴政记挂的那一抹素影青裳,在得而复失两遍后,终于自己到了他身边。
他伸手将他扶起,假装看不到他攥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