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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荷叶离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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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皇帝并没有发火。等到护卫将山匪一一拿下后,他也只是命令将这些人交给廷尉,没有打算就地处置。他与张良似乎从来都不能好好说话,说不了两句,张良就忍不住指桑骂槐,总是激得他要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但是他都忍住了,若是真把那些轻贱的言辞吐出来,张良就不止会因为国仇恨他了。
“交给廷尉?还真是没种啊!今个儿我们全军覆没,都栽在了你们手里,有本事现在就将我们杀了,现在就变成鬼如影随形。省得十年城旦过后,我们还找不着人!”这些人中为首的穿着一身灰褐色麻衣,脸颊上横着一道伤疤,看起来颇为凶狠,面色却分外白皙。他猜到今天逮住了他们的这一群人大概身份不凡,估计编谎话求饶都不顶用,但是既然已经被抓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官员手中。
这里已经算得上是深山老林,他们以为不过又是两个误闯的人。之前这种事情做多了,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翻船。
“你怎么知道会被罚作十年城旦?难道说,连大秦的山匪,也精通律法?”张良虽然恨大秦,但反秦从来都不是祸害百姓的借口。山林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死气,这些人的手上,不可能没有人命。
“跑错了路,也有跑错了的好处。看来这里猎物还是挺丰厚的,也有现成的弓箭。不错,不错!”
这些人虽然衣衫粗陋,但是所使用的弓箭却极好,又懂得刑律。回想起他们刚刚从深林里出来的场景,竟然似乎暗合了钩行之阵。这些人恐怕不止是山匪那么简单。嬴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林子深处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秘密。
赵高急忙劝谏:“陛下,林中危险,而此次也是轻骑简从,人马不够。陛下岂可不爱惜万金之躯,以身犯险?”但是嬴政决定了的事情,他又怎么能阻止?暗暗使眼色给张良也无用,但嬴政已经驭马进了林子。
山匪们被两两捆在一处,见他们要进林子,顿时急了。有人想互相配合着站起,却飞来一支利箭,正好射穿了发髻。张良随之将□□扔下。纤离跟着蹑景往前去,才探进了半个头,就原地打摆不愿意往前走了。
风向变了,鼻尖是微微的血腥腐烂之气。而眼前所见,是些不久前被打下的飞禽走兽。那么,再往前,必然还有其他的东西。
纤离生于夸父山顶,受不得一丝污浊,张良不想为难它,便下马踏叶而行。但是不知为何,风突然猛烈起来,浓重的血气扑面而来,带着秋天的冷冽砭入肌骨,生起丝丝的不适合凉意。张良不禁将披风结得更紧了些,大概是桑海的生活太过闲适了,明明也经历过血雨腥风,却连这种场面都受不了了。
蹑景御风雷之气,不惧一切浊物。但是感觉不到纤离的声息后,它便停了下来,鸣声萧萧地要回头。嬴政也由着它,做了个手势,命令护卫们前去查看。蹑景走到纤离身前,亲昵地蹭了蹭它淡青色的鬃毛,两匹马竟旁若无人地嬉闹起来,看不出一丝神骏该有的威风冷峻。嬴政摇摇头,也只好下来。
蹑景身如赤金,纤离则似雪筑。两匹骐骥皆是目光澄澈,在一处闹腾时就如同小儿女一般。张良本来觉得不大舒适,此情此景,反倒教他情不自禁生出了些暖意。见张良目光温柔,嬴政便知道自己“出卖”纤离是出卖对了。
不多久,郎中令周行领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出来,脸色阴沉沉的。女孩神情畏缩,见到那几个被捆作一团的人时,更是哆哆嗦嗦,双腿如灌了铅一般,动也动不了。随后,余下几个护卫又陆陆续续带出了五六个灰头土脸衣衫蔽旧的孩子出来,外加一个形容凶悍的中年妇人。这些孩子大概都不到十岁,有男有女。周行禀报:“回主人,离这里大概两百步的地方有个山洞,里面千折百转犹如宫殿,家用一应齐全。属下们进去时,就只看到这名妇人和这些孩子。而且,山洞里房间极多,属下以为,那里住的不止这些人。”
“我们回城。韩永怀,你先回去,叫太尉府的人过来,把这里守着,一定要把那些漏网之鱼都抓回来!”
卫尉得了消息,很快就领着人来迎接了。此时,张良前后左右都围着孩子。但这也没办法,这群人里,嬴政长目高鼻,俊美如刻,但万乘之尊不怒自威,孩子们哪里敢往他跟前凑?护卫们也带着常年浴血的煞气,要宽慰这些受了折磨的孩子,连挤出笑容都难,哪里能温言款语柔声抚慰呢?
张良微微俯下身,拿着绢布揾净荷叶的泪痕:“现在不用怕了。皇帝陛下就在这里。他会惩罚那些害死你们爹娘的人,会找个好人家,让你们平平安安地长大。”
荷叶便是刚刚跟在周行身边的小女孩。在这群孩子里,她还算是最勇敢的,第一个跟着护卫们走出山洞。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还有那凶悍妇人的哭嚎中,张良隐隐约约猜到,这群人大概是某个被迁到咸阳的富户或者贵族,不甘认命,反而啸聚山林,还在此偷偷练兵。由于自身人数不多,便也挟持了许多被迫迁入咸阳的六国之人,逼迫他们一道练兵。但是也有人惧怕,想偷溜下山。而这些孩子,便是那些试图逃跑之人被杀后的遗孤。
张良见过的反秦之人,无非便如墨家流沙。墨家兼爱,从不伤及无辜,流沙虽说手段过激,但也不会逼迫普通百姓卷入是非之中。但是面对而今的这一幕,他不得不细想,是不是有些反秦者的手段,比秦灭六国用的手段更过分?
反秦,从来都不可以是荼毒百姓的借口。
张良轻抚着荷叶的额发,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