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树的科举生活》吃瓜看戏的松鼠

73、路南昌

　　“那就这样，拜托你了。”路南昌从罗家告辞出来，徐徐叹了一口气。
　　风和日丽，习习凉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他努力睁大双眼，穿过川流不息的人海。
　　离家多年，连在本地的影响力都弱了，那些人都把他这个老家伙忘了，要想在府城找到合适的人选不容易啊。
　　路南昌有过三任妻子，少年时代的第一任妻子是母亲娘家的表妹，青梅竹马，与他相伴十余年，对花啜茶，当风鼓瑟吹箫，相偎相依，好不快活。中间曾有过三个孩子，可惜未及成年便夭折了，她禁受不住打击，在丧子的悲痛中郁郁寡欢，不久后撒手人寰。
　　守完一年妻孝后，在上司的拉媒保纤下，娶了上司叔侄家的姑娘。第二任妻子温柔体贴，两人生活琴瑟和鸣，曾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遗憾的是她走的太早了，生下女儿路细曼后缠绵病榻，一年后离世。
　　路南昌抱着小小的婴孩站在牌位前面无表情，属于他这一脉的一排，都要摆满了。
　　不大的一个家，琐事却甚多，都是必须要处理的，路南昌忙得焦头烂额，请来的奶娘不会哄孩子，孩子白天黑夜的放开嗓子哭，听着他心里揪疼。
　　为了照顾孩子，年过四十的路南昌又续娶了一位妻子，她的家世比之前面两位更加低，不懂得诗词歌赋，颇为市侩，为了节省几个钱能叉腰和摊贩吵半天。他是举人，也是训导，在文人中是多清贵啊，怎能做如此拉低身份的事情呢？他成了外人口中的闲话主角，一度厌烦于她。
　　之后，她给她生了一儿一女。只是，好景不长，本以为今后日子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过，她却跟着前面两任妻子的步伐走了。
　　再次穿上麻服，脑袋一片空白。他活的好好的，三任妻子的身体也很好，可是她们都在大好的年华时离开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造成她们不幸的原因。
　　抱着尝试的态度，他去找了得道高僧相面——他对道士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成亲前看八字都看不出来，能指望他们有什么道行。
　　高僧睁开双目，那双浑浊的眼睛给了他一种安心感。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静坐。高僧的话每一点都说到他心坎上，能被众多百姓信奉的寺庙果然是有道理的。
　　克妻么？他真不愿意给自己冠上这样的名头。
　　他带着三个孩子回老家——他面对着可怕的现实，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半个身子踏进棺材，随时都有可能去黄泉见列祖列宗。尽管身体健康，但他能不能活到花甲还两说，总该为三个孩子考虑几分。
　　一旦他走了，孩子们在这外地无依无靠，年纪幼小，家乡又远，族人亲戚不一定能赶来接孩子回去抚养，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或许有人不远万里前来，但是哪里能保证来人的品行呢？
　　人心隔肚皮，几十年未见，与族人的联系不过几纸书信，他变了，他们也会变。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所以他放弃了在松江府的所有，处理了大部分不方便带走的财产轻车上路。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在此之前得回老家做些准备才好。
　　原来只存在在他记忆中的家真正的出现在他面前，碎瓦塌墙，花树靠着本能扎根生长，营养不良的姿态看着有些心酸，野草长得比他还高，日暮西下，和老态龙钟的他有何区别。他冷笑，每年送钱请人修缮都修到他们荷包里去了吧。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两鬓的黑发早已褪色，光泽不再。脸上手背上挡不住的老人斑提醒他已不是当年的小年轻。
　　那又怎样？他还没死呢。
　　路细曼在路家自然是如珠似宝的被呵护着长大。作为长女，母亲、继母早逝，她早早的接过家里的大小事物，照顾弟妹。
　　不经意间，长出了花骨朵。
　　路南昌心不够细，或许说有太多外物占据了他的心神，直到有人问他女儿是否许亲，他才恍惚发觉自家姑娘到了梅子成熟的年华，和他那位青梅夫人嫁给他时差不多的年纪。
　　路南昌是男子，但是家中长女要说亲，最好还是有女性长辈带着去参加相近人家办的大小花宴聚会，不论是扩展交友圈子还是为了日后成亲能有地方使力，都是必要的。
　　若是家中有主母，带家中闺阁女儿自然是无二话的，可他没有啊。
　　即使马上续娶，谁愿意嫁他这个有孩子的糟老头子。
　　只是族中和他身份相当的能带女儿走动的女性长辈不多，上了年纪都不愿出门，于是打上了罗爷的主意。
　　罗爷是学生，师生情谊是不能断的，那么罗爷算是师兄，师兄帮师妹有什么问题呢？好歹占了一个兄字。
　　路南昌知道自己是为难人了，他原本拉不下面子去求自己的学生，还是一个许久不见的学生，两人的关系根本谈不上深厚，但是他在这方面实在是两眼一抹黑，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自家姑娘，连向来最重要的脸面都不要了。
　　硬着头皮跟他说了一番感伤的废话，尽量着重笔墨在两人的交情上，看罗爷面色没有丝毫动容，心中暗暗可惜，扭捏的斟酌着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罗爷听完，并不想接这烫手山芋。他姓罗，他的女眷代表的是罗家，不是同一个姓氏的长辈带外姓的小辈出门，不被人说道是不可能的。不然怎么不找族人，偏找你一个外人，里面的信息量很耐人寻味啊。
　　路南昌明白商人从不做没有利益的生意，又拿出相当的好处，放下身段低三下四的哀求，罗爷方不情不愿的应下。他提出关于女婿的一二三点要求后心满意足的告辞，留下一脸黑线的罗爷。
　　罗爷的头抽抽的疼，路南昌挑女婿的要求不多，相反的是太过宽泛，有学问有才干对妻子好之类的，这样反而更不好找。尽管他和府城里某些人有些交情，但不是路举人高攀不起，就是他最瞧不起的商人。
　　商人地位低，以路南昌心高气傲的性子是绝对看不上的。
　　若是在老家，打一声招呼，自然有人欢欣喜悦的应承，任他挑选。不过这里嘛，符合路南昌条件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罗爷啧啧的剥了一把干花生，若不是女儿天天在家里说这位路家姑娘有多好，听得他都有些嫉妒了，他是绝对不愿伸手帮忙的，还好，这个古板的老夫子上道挺会做人。和夫人说一声，让她留意。
　　罗夫人对此没有怨言，反正多带一个姑娘去玩而已，就当是替自家姑娘提前演练就好。
　　路细曼性格温柔，不是任性闹事的性格，罗夫人多了两分宽厚。
　　罗家的效率高的可怕，很快就送去了一沓描写有适龄男子的图册供他挑选。
　　听着跟去菜市买大白菜一样，实际上没区别，买东西都要货比三家，任你是件珍贵的古玩，也得放在货架子上给人品评。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自家的好白菜还是要被其他猪拱走的。
　　路南昌抱着十二万分的认真的态度去看这份大户人家选婿的内部小册子。
　　“他长得太丑了，尖嘴猴腮的，一副刻薄命相。”他指着一个鞋拔子脸的男子说。
　　“他家里是怕饿死他不成，吃那么胖，养猪吗？”画上肚子明显突出的男性是要压死谁啊。
　　“太瘦了。”有种说法是背越薄命越短，路南昌不想自己的女儿守寡啊。
　　“二十一岁？娶不到媳妇的老菜帮子怎么也在？难怪，是大官的儿子？我小门小户可够不着人家门槛。”
　　“这都是什么玩意啊？！”路南昌气呼呼的扔到一边。
　　这本小册子是罗家收集的，比较写实，画风太真的结果是路南昌想撕了它。
　　现在的府城是怎么养孩子的啊，燕瘦环肥俱全。路南昌见惯松江才气逼人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再看册子上的，自是嫌弃的很。吃过大鱼大肉，哪里能把清粥小菜放在眼里，由奢入俭难啊。
　　不过其中有两个蛮对他的胃口，只是一个是大家庭，三十多口人，另一个至今是个童生，考秀才都这么费劲，何况以后。
　　路南昌再度登门拜访。
　　罗爷扶额，真真是吃力不讨好。在路南昌再次请求中，他迟疑的提出了一个人选，“再不行我也没有法子了。”弄得他心力憔悴。
　　“他？”路南昌对他的印象不深。
　　“是的。”罗爷笑着说，“他人不错，你去府学走走就知道了。”
　　转头对夫人说：“你那边呢？可有人中意路家姑娘？”
　　罗夫人给他揉肩，“有几个，路先生不会喜欢的。”
　　罗爷不语，静静的享受夫人的呵护。

　　路南昌不服气，举着和其他教授交流的大旗跑去府学打听优秀的学子。
　　徐长松在府学名列前茅，在训导的口中满是夸赞，完全有能力去乡试争前五十。
　　路南昌耐着性子听，边听边戳牙花子。
　　对比下来，徐长松真是矮个子里拔高个，怎一个出众了得。但是有更加优秀的，比如曾一鸣。
　　路南昌眼睛霎时就亮了，殷勤的倒酒套话。微醺的训导说到曾一鸣时，用“怪人”囊括所有。
　　“曾一鸣啊，是有天赋的，学问更不必谈。就是有个癖好，喝酒。经常去酒寮喝得烂醉如泥，半夜三更再翻墙回来，守夜人都懒得理他了。”
　　路南昌喜滋滋的问：“那他人呢？老夫想见识一下解元的风采。”在他看来，有才能的人有些无伤大雅的爱好是无关痛痒的，喝酒怎么了，君不见文采风流的人物
　　训导的脸色像踩到狗屎一样难看，“不知道。”
　　路南昌挑眉：“？”
　　训导把曾一鸣的荒唐事一说，反正不是大秘密，“可能是去京城，也可能不是，谁清楚呢？”
　　路南昌笑容僵了：快要下锅的鸭子飞了。
　　无奈再回去寻罗爷。
　　路南昌努力挑毛病，“那他这个年纪怎么不成亲？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吧？”
　　罗爷苦笑道：“他是有志气，想过一遍乡试再说亲事，只是这次乡试没有太大希望，所以才放到下一次。”
　　的确是难以拒绝的诱惑，路南昌道：“可他太老了。”
　　罗爷反问：“那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他的十七岁？刚考中秀才……路南昌又说：“家里人多。”
　　“他家里兄弟关系非常好。”
　　“难说。”
　　“眼见为实，他大哥应该还逗留在府城，你去看看？”
　　想起之前罗爷让他亲自去看的遭遇，路南昌憋出两个字：“他穷。”
　　罗爷摇着扇子，“那您老再看看那份册子。”
　　路南昌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