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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着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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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年酷暑,让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半夜三更,徐长松被外面嘈杂的人声惊醒。
“真是,明日还要上课,大半夜不睡觉作甚。”带着几分埋怨,徐长松拉起被子盖住头。
高正悄悄的起身,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位学生朝着北边的方向张望,高正也昂首探头去看,只见北处火光冲天,橙红色的火焰笼罩在建筑物的上方,滚滚浓烟不断向天空扩散。
原是晚睡的学生嫌屋内干燥,欲去散步对月吟诗一首,月亮还没看到呢,首先注意到那迥异于平常的天色,原没联系到祝融之灾,转念一想,此时已是子时,哪来的火烧云。才回转学舍,告知他人。
其他人担心火势会不会蔓延到府学,毕竟看着距离甚近。
高正吓得回房,“嚯嚯……二爷,别睡了!外面走水了!”
徐长松酝酿着睡意,听见此话,猛的一掀开被子,“你说什么?!何处走水了?你把话说清楚。”
高正苦着脸道:“不知呢。”
徐长松忙趿拉着鞋走出房门,果见火蟒张牙舞爪,虽闻不见那烟火气,但忽明忽暗的火光很是吓人,单看光亮笼罩的范围,这覆盖的范围绝不会小。
“你能看出是哪里着火吗?”
“啊?”高正绞尽脑汁回想北边的街道,惊恐道:“二爷,那里不是考场吗?”
考场?
徐长松脑袋一下子清醒了,府城只有一个考场,当年他的府试和院试都在那里度过,对此记忆犹深。
考场是木石结构,用的木头材料居多,若真是那处地方,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把火扑灭的。
有人提议出去帮忙,众人附议。徐长松也回房穿好衣服跟上。
来到门口,大门紧紧锁着。
看门人阻止他们,说:“不能出去,外面正救火呢,你们去了白添麻烦。”
前面的学生皱眉道:“我们怎能置危难于无顾?”
“那你们受伤了怎么办?遇乱没谁会理你们是秀才还是举人,被踩死在外面可没人替你们收尸。还有,现在是宵禁,被抓了没人给你们保释的。”说话难听但没说错,人多最容易发生踩踏。
“我们可以用水桶水盆,多救下一个人就是无上的功德了。”
但看门人不同意。
双方僵持不下,有冲动的学生上前去推开看门人打算自己开门,看门人不是吃素的,把他扭开,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徐长松站在最后面,见此路不通,就调转方向翻墙出去。
他先去了宋文杰家,观察过周围,这里处在上风向,火烧不过来,便没去敲门打扰宋家嫂子的安睡,径直去了火灾现场。
夜晚安宁,有些响动很容易就能把人吵醒。
百姓被惊醒后,听到外面喊走水的声音,纷纷从家里拿出木桶木盆之类的工具去水井打水,打上一桶就跑去往火里倒,倒完又重新跑回去打水,循环往复。
官府也有相应的动作,迅速组织百姓将火场周边的易燃物全部搬离。官府的人手分成两批,一批拿起水桶往身上倒水,用布巾蒙面冲入火场救人。另一批在近处倚着房屋搭云梯,爬上去从高处向火舌肆掠的地方扔水囊。火焰把水囊的外壳烧破,里面的水自然就会洒出来灭火。
又有几十人分成数个小队,每三五个大汉抬着一个巨大的水袋,袋口插着一根竹子,水就通过这根竹子往外流出,大汉们抓着竹子朝火点注水。一个水袋用完,就有人把盛满水的新水袋送上,大汉们把空的水袋扔给他们去装水,仍旧继续灭火。看着他们训练有素的模样,应该就是官府的‘消防队’了。
看了一会儿,的确没有插手的余地,他空着手出来的,便跑去帮忙搬运那些百姓家中堆积的柴火木炭或去接住从火场里救出的人,扶他们到通风处坐下。
天光微明时,火势才完全控制住,累了一夜的人们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就向邻居亲戚家借住,亦或是贴着墙根和衣而睡。
徐长松打了一个哈欠,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原路返回府学休憩。
次日。
众人方得知昨晚烧的是考场一带,徐长松跑出去看过,也松了一口气,幸好今年的府试已经结束,只有几个士兵看守,不然后果难料。
导致祝融之灾的原因很晚才被查出来,原来昨天是七夕,牛郎织女相聚重逢之日,青年男女们出门游玩,有人放孔明灯祈愿,孔明灯冉冉升起,在天空中宛然星子,美丽之极。
可是有些孔明灯并没有完全燃尽,那灯降落在何处又是不受控制的,后随风落在考场中,本来天气炎热,房屋等建筑墙体本就都被晒得干燥开裂,再来一点火星,可不就燃起来了么?
打更的更夫都会说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提醒人呢。
看守考场的工作无趣,府试结束后考场一般都不会再使用,于是几个守夜的男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醉倒在屋内,没有及时发现苗头并去灭火,几人喝醉昏睡没有跑出去,也因此丧生火海。
事后官府只让他们家人认领,并无任何补偿——没有完成吩咐的任务,在工作时间饮酒,不去巡逻,致使火势延伸到外面,光凭这点,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火势蔓延开后,大半个考场以及外面的民居都遭了殃,丧生在火场中的百姓约有二十人,烧伤者无数。
知府大人得知自己的任上竟然出现这么大的伤亡事故,第一时间找罪魁祸首,放孔明灯的人太多,只能抓住几个贩卖孔明灯的小贩,冠上纵火的罪名关进牢房,并且下达以后严禁放孔明灯的命令,之后才考虑灾民的问题。
房屋被烧毁,屋内的一切自然也没有保住,一夕之间,无家可归,有的人甚至哭晕在变成黑炭的房屋前,有的人翻找废墟试图找到烧不坏的铜盆瓦罐、金银铜钱一类。事情不想发生也发生了,该干的事情照样得做,房子塌了要重建,家人生活也需要这些东西,能找到一点是一点吧。
府学场地被征用一部分用来安置灾民,学舍是不可能的,尽管有部分学生去了省城,但舍内还有东西存放着,所以借用的是教舍。
教堂的教父也收留了一部分百姓。
是的,府城是有教堂的。
起初见到这充满欧罗巴气息的尖顶建筑,徐长松还颇为惊奇了一段时间,拼成圣经故事的花窗玻璃、钟楼与白鸽……他恍惚以为自己来到十七世纪的欧罗巴。不过想到府城外的码头,就不觉得奇怪了。
不仅有从外国远道而来的商人,也有国内的商人出海去做生意。这个时代还没有电力,只能凭借大自然的风力和人力,所以夏季吹东南风时会有大批海船归来停靠在码头,而这也是府城最热闹繁华的季节。
各种国外的工艺品诸如西洋钟表、音乐盒,丝织品如蕾丝、哆罗呢,药材如金鸡纳霜、郭吧益吧油、白尔葛木德油……等皆十分受欢迎。
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长相在府城的人看来是十分怪异,后来在相处中慢慢熟悉后也接受了,能平静对待。
教堂的神父对遭受苦难的百姓相当的宽容慈蔼,不仅让他们住进教堂,还拿出积蓄购买粮食给他们充饥。当然,如果他不是嘴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基督,希望他们成为基督的信徒就更好了。
有几个学生认为他们应该尽己所能帮助一下住在府学的百姓,便分头请学生捐助。
学生都不是太过富裕的,口袋里没余钱,所以都是一两二两的凑。
徐长松想了想道:“是该尽出一份绵薄之力。这样吧,我捐二十两银子。”就算是买大米也能买上六十多石,足够灾民吃上一段时间了。
等他们走后,他对高正道:“高正,你拿一百两银子去布庄买些便宜的布匹和棉花,请绣娘赶工做几十套棉衣,不要求刺绣,只要针脚细密别露出棉花就可以了。”
高正掩上房门,疑惑道:“二爷,你的衣服不够穿吗?还买什么布匹棉花?”
“谁说是我要穿的?他们只想到要填饱灾民的肚子,却忘了百姓离不开‘衣食住行’,其他三样解决了,还差一个穿呢。现在都八月了,再过两个月,天就要冷下来了,到时候再准备衣服,只怕就要病倒不少人了。”
指望一群只知吟诗作对的读书人方方面面考虑周全,难了。
高正不解,“那我们去提醒一句就是了,费那个心作甚?”
徐长松闭上眼睛说:“钱放在箱子里又不像鸡会下蛋,花了再挣就是了,比起花在买不实用的东西上,倒不如用在更适合的地方,别看少,对别人可是救命钱。”
又道:“做好了悄悄地送过去,不必提是谁送的,我不差一个名头。”
高正笑道:“二爷就是烂好心。”从钱匣子里用戥子称够数目,拿了钱出去。
徐长松独自出门去看灾民的情况。
被安置在府学的百姓估计是最幸福的,那群学生买了精细米粮请人给熬粥做饭,若是换做精打细算的人家,绝不会做这等蠢事。
施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按照火灾的情况,在房屋重建之前,灾民要在府学住颇长一段时间。按照这个吃法,坚持不了太久的。等他们手头上募捐的钱用完了,然后呢?冬天是没什么活可以做的,那灾民们去哪里挣钱建屋吃饭呢?
官府口袋里的钱粮有限,好在考场重建也需要人手,知府大人考虑到这点便优先雇佣灾民们,每天干活有二十文拿,包一顿饭,好歹有个着落。有几分力气不愿接受施舍的人便去干活了,只剩下老弱妇孺留在这里。
徐长松了解清楚后放下心来。
火灾后的狼藉没有及时清理,仍然是碎瓦断木横堆,一片废墟。
路过时,徐长松唏嘘不已,建屋要努力干活攒上十几年的钱,建的功夫又得花几个月,一朝一把火就没了。
走到隔壁街头,有几处在摆出几口大锅熬粥,还有叠的高高的的蒸笼,冒着热气,为了拿上层的笼屉,还得站在椅子上。
一些单穿着沾着黑灰中衣的男女贴着墙壁蹲着,爱惜的吃着手中的粥和馒头。
他凑上前去瞅了一眼,雪白的米汤,即使不是能立筷不倒的稠粥,也差不到哪里去,用的是整袋舂的碎米,卖相不好看,价格却比较低廉,但吃起来和饱满的大米没区别,饱腹是不成问题的。
“长松。”
徐长松回头,罗爷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并肩而立,微笑着向他招手。